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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神(玄幻灵异)——年终

时间:2021-06-03 08:30:27  作者:年终
  当初怎么就把时敬之那个祸害放出去了呢?明明放出去之前,大允江湖繁荣边疆安定,半点事都没有。
  许璟明目送曲断云离开,焦虑之中,他的脑袋里突然钻出个想法——
  反正自己吃不好睡不香,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去赤勾教瞧瞧,还能用王爷的身份压压人,稳稳事态。他一身金贵正气,说不定还能破破邪气呢。
  想到这,他冲身边下仆扯了一嗓子:“去,帮我准备法器轿子!”
  容王府外。
  听到墙内喧哗,曲断云苦笑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情和他猜测的差不多,许璟明对当今圣上还真是一片真诚之心——当初容王爷敢跟着下鬼墓“立功”,现在跟去赤勾也不奇怪。许璟明胆子比脑子沉三两,能让他如此惧怕,时敬之也算有几分本事。
  罢了,带着就带着,本来他就是去“见证”的。
  ……见证赤勾教如何从一个横跨正邪的安稳教派,变成第二个唯我独尊的正统魔教。
  他刚打算迈开步子,身后一丝气息掠过。曲断云皱起眉,当即喝道:“何方宵小?”
  身后人功夫不差,没被他激出更多气息,似乎已然跑远。曲断云犹豫片刻,转了个方向,走向自己投宿的客栈。
  今晚看来不好去国师府了。
  曲断云摸摸怀里的薄面具,轻轻叹了口气——今晚的联络,就靠“字衣”吧。
 
 
第110章 纸补
  十五将近,明月如盘。夜空不见阴云,缀满闪烁星子。
  苏肆在孙府屋顶上吹风。
  他怀里抱着昏昏欲睡的白爷,望着天空发呆。他发呆也带了点市井气,不忘从屋里捞些瓜子甜果带着,随口吃着。吃厌了,他就拿手去弹白爷的嘴壳,弹得白爷烦不胜烦,差点把苏肆的腕子拧出血来。
  一盘吃食去了一半,只听一片猎猎破空声,又一个人跃上屋顶。
  闫清提了两坛酒,在苏肆身边坐下。他身上还带着练完武后的热气,一阵阵地格外灼人。
  “轻功长进了。”苏肆自行取了坛酒,拆开封口。“还真是酒?怎么着,你不是最烦这些个东西吗?”
  “看你愁得慌。”闫清在酒气中皱皱鼻子,“我特地讨了下仆喝的水酒,误不了事。”
  苏肆哦了声,径自灌了几大口,两人一时无话。
  “咱以前也总这么数星子,我还教你在山里头看星星认路。”半晌,苏肆轻叹一口气。“你打小就愣儿吧唧的,我得护着你,这些年来我一直这么想。今儿一看,三子,你比我可狠多了。”
  闫清:“……”
  “我呢,喜欢对别人狠,你呢,喜欢对自个儿狠。这才几个月,你见天不要命地练武,功夫不比我逊色多少了。”
  “剑好,剑谱好。”闫清答得老实。“而且拳脚就怕懒,阿四你不愿动弹。只是我追你,肯定要快些。”
  苏肆作势用酒坛敲他:“瞎说什么大实话?没数的是你好吧,上面有那对妖怪师徒罩着,安安生生当个下人也死不得,你说你天天练得只剩半条命,给谁看呢?”
  “我要对得起这剑,对得起觉非方丈的照顾。”
  “人都死了,又没长眼看着。”苏肆咕哝了一声。
  “你刚刚说什么?”
  苏肆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哈欠:“没什么。我就是想这江湖人士我也见多了,太衡人出身好过得好,脑袋也天真,这我明白。前些天遇见你那红眼亲戚,一个陵教教主还考虑伤不伤无辜,听着也不怕人笑话。”
  说完,他直接灌下小半坛酒,大出一口气。
  苏肆口吻特地添了点刻薄劲儿,听着让人全身不舒服。然而闫清扭过头,神色中只有担忧:“心情这么差?”
  “我心情差?”
  这回苏肆的刻薄却是冲自己去的。
  “咱掌门够畜生了,该救人的时候还是救人。尹前辈一路霜眉雪眼啥都不在乎,心魔养得和座山似的,可见也有点良心。你呢更不用说,举世罕见的大善人,为个死和尚豁出命练武行善。都是好人,大好人。要说心情不好,轮不到我这没心没肺的。”
  “你也没有坏心……”
  苏肆没看闫清:“你晓得我还在赤勾教的时候,杀过多少人吗?”
  闫清答非所问道:“我记得赤勾教赤蝎足规矩很多,不会接良善目标。”
  “杀的人该不该死是一回事,杀人者在不在乎是另一回事。阎争……郁争那小子杀了个杀父害母的仇人,都能堵在心里这么多年。我杀人时只觉得爽快,后来也没特地想过。”
  苏肆喝干了那坛酒,一对眼珠子隐隐发红。那枚泪痣在夜色中显得漆黑,仿佛是最深的墨点上的。
  “先前我跟着你,想着你是我兄弟,我护你也算侠义之道。屁股后头有魔教追杀,我逃得也光明正大。现在你不用我护,追我的也没了,我……我拿什么继续装正人君子?”
  闫清不语。
  苏肆抱紧怀里的白爷,鹅妖被他勒得狂拍翅膀。苏肆假装没瞧见,勒得更紧了:“我骗得了世人,骗不了自己的念头。要是强装做戏,我自个儿先犯恶心。”
  【我九岁便害死过人!】
  苏肆耳边又响起自己的喊声。他小小年纪,便知道将这种事拖出来挑衅乌血婆了。话出口那一刻,他并非虚张声势,语气甚至是自豪的。
  那是苏肆第一回 见人咽气。
  那会儿他还叫“苏四狗”。苏肆好容易弄死一头野猪,给饿得半死的闫清补了顿肉食。谁知闫清这小子在书斋听了几耳朵圣贤书,塞了一脑子愚孝。本来苏肆给他留点肉带着,他全拿给了自家的醉鬼爹。
  然后闫清就被他那醉醺醺的爹打了个半死,理由一如既往的荒唐——他爹嫌那肉少,不够当下酒菜,实在喝不尽兴。要不是苏肆没等到玩伴,将半死不活的闫清救回来,慈悲剑怕是后继无人了。
  给一把骨头似的闫清上完药,苏肆气不过,直接跑去了阎家院子,找闫清他爹说理。
  【我要把他带走。】苏肆完全不怕高大的阎子仁,骂得理直气壮。【要不是我,他早给你折腾死了!瘸子又不是没手脚,要个小孩见天照顾,不知羞的懒狗!】
  【我还当谁,这不是苏家没卖出去的兔崽子吗?】
  阎子仁正喝得满身酒气、不知南北,完全没把九岁的苏肆放在眼里。
  【生恩大于天,他可是要为老子养老送终的。不孝是大罪过,我儿不像你这般不知好歹、不不不懂规矩……】
  【带走?就凭你?他老子我还活着,你问他愿意给你走吗?到时掉个泪服个软,他自个儿就得回来伺候我……也不知道,嗝,也不知道这性子随谁,许是随他那傻乎乎的娘吧。】
  阎子仁大着舌头打出一串酒嗝,他仗着身材高大,一路把苏肆朝屋外推。后者动作灵巧地躲过,阎子仁却被酒泡了脑袋,继续在那猛推空气。
  没走几步,他歪歪扭扭推了个空,一头磕上门槛,脑袋上摔了个老大的血口。
  鲜血一下子淌了出来。
  阎子仁摸到热烘烘的血,酒瞬间醒了三分。只可惜他早早喝坏身子,手软脚软,爬也爬不起来。阎子仁先是命令苏肆找人来救,见苏肆不动弹,他又嘶声喊起“救命”来。
  苏肆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血泊,他在山中杀过不少走兽填肚子。只是见人在眼前伤成这样,他还是第一次。
  他没有惧怕或慌乱,只是在原地看着那滩血逐渐变大。随后他像是从梦中惊醒,回过神来,走向门口。
  【对对!】阎子仁以为他要去喊人,连忙提高声音。【快……快去喊人!喊谁都行,阎清,阎清那蠢崽子跑哪儿去了?】
  哪想苏肆走到门边,利落地闩上了大敞的房门。他拿背顶着两扇木门,一双眼直直看着倒在门槛上的阎子仁。
  正值晌午,外头来往的人不少。听见阎子仁的嘶吼,到底有个路过的拍起门:【怎么了这是,吵成这样?】
  苏肆清清嗓子,不怎么熟练地学着闫清的嗓音:【阿伯对不住,爹爹他没事,喝多了撒酒疯呢。】
  门外人闻言啐了一口,嘟嘟囔囔地走远了。
  血泊中的阎子仁双目半阖,没了呼救的力气,只好用不重样的恶毒话骂苏肆。血越流越多,他骂也骂不顺了,又开始讨饶,试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然而苏肆只是笑。
  他在阎子仁跟前蹲下,九岁小儿的笑脸明媚可爱。只是被一片血泊倒映,多了几分阴森。
  【阎叔,人我还是会带走。】苏肆欢快地说道,【我俩离这村子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你这是……害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这辈子都别想睡踏实……】
  【害命又怎样?我不怕你。你活着都是个只靠儿子的废物,死了又有什么能耐?】
  苏肆搓了搓地上的血泥,笑得更灿烂了。
  【阎叔,我高兴得很。】
  现在想来,亏他当时屁事不懂善恶不分,还能跟闫清说些“想成为大侠”之类的荒唐话。此事他从未告诉过闫清,如今息庄人死了个干净,闫清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现在甚至还陪在他身边喝酒。
  苏肆把怀里的空酒坛一放,还是不看闫清。哪怕是回莲山上,他的痴执成像,其中也没有这一幕。
  他从未因此后悔过,至今也觉得快意。
  “要是我先前死在北地,说不定是一桩美事。”苏肆轻声嘀咕,“至少你还能把我当个大侠呢。”
  闫清突然放下酒坛,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事:“伸手。”
  苏肆随便将手一摊,手心里多了点微凉的触感。他定睛一看,一身冷汗,本来就淡薄的酒意也散了个干净。
  那是闫清他爹留下的山鬼花钱,被闫清收拾得相当干净漂亮,还系了红色丝绦。
  “……你这是什么意思?”
  “送你了。”闫清笑道,“万一你下决心要走,肯定不是会好好道别的。你我亲如家人,总得有点信物带在身上。”
  说罢,闫清将身边的慈悲剑拿起。一个廉价的长命锁吊在剑坠的位置,看着不伦不类。那分明是他们失散之前,苏肆在集市上买来的那个。
  当初息庄被袭,苏肆情急之下以它换了花钱,用来警示闫清。没想到源仙村一乱过后,闫清一直认真地存着。
  苏肆迅速移开目光:“当初咱俩失散,就是这玩意儿害的,你也不嫌不吉利。”
  闫清笑笑,没说话。
  “行吧,你一定要送,赶明儿咱们出去买点别的。这山鬼钱拿来当正儿八经的信物,算了吧。”山鬼花钱是闫清他爹的东西,苏肆只觉得滋味不对。
  “此物驱邪避凶,配你那剔肉刀正合适。”闫清笑道,“这是我最值钱的东西了。”
  “这是你爹的东西。”
  闫清答得平静:“是我的东西。”
  “我不想要。”苏肆伸手要还,拳头被闫清啪地止住。
  “走到现在,愚钝如我也能看出来,纯善之人能做到的事情有限。当年要不是阿四带我走,要么我死于我爹虐待,要么我失手杀他在先,自戕在后……我没阿四那般洒脱,能选的路也就那么几条。”
  苏肆的动作僵住了。
  “阿四与我不同,但我认为你更了不起——我不害人,只因承受不得事后的悔恨罪责,为恶必定痛苦无比。阿四无此顾虑,却仍愿走正道,这不是更不容易?”
  “……歪理邪说。”苏肆低声道。
  闫清权当没听见:“以后你拿着这山鬼钱,就当拿了我一个承诺。哪怕天下人都不信你,你若开口,我便信你。而你若伤我,我不怪你。”
  苏肆差点杠上一句“你不怕我杀了你”,继而发现自己连说都说不出口。此人真的瞄准了他的软肋,有那么一刻,他简直以为闫清什么都知道。
  苏肆嗖地收回手,把那枚银钱捏得死紧:“也行,确实挺配我那剔肉刀。”
  不知为何,堵在他心口的血腥骤然散去。不就是个枯山派,他爱走就走,想留就留,还需要谁来准不成?
  见苏肆挑起嘴角,闫清表情亮了几分。他拆开自己那坛子酒,往苏肆的酒坛里倒了半坛:“咱们可是打小就认识,要是情义输给掌门和尹前辈,未免太生分了。”
  苏肆:“……”
  苏肆:“你觉得他们那是‘情义’?”
  闫清还沉浸在感慨之中:“是啊,同食同寝,亲如手足,多好啊。”
  苏肆默默喝酒,顺手摸了摸身边的鹅。自己绝对想多了,闫清能有什么宛转心思。怕是时掌门与尹前辈在他面前穿着喜服三拜天地,此人才能发觉不对劲。
  这么大一个愣子放在这,他还真有点担心,看来还是暂留为好。
  时掌门没穿喜服,他正一个人守在房内,翻动孙妄相关的典籍。作为孙妄后裔,孙家每个房间都塞了孙妄相关的传记,各个版本各个年代一应俱全。时敬之顺手抽了其中最老旧少见的那本《孙妄传》,倚回床边,边看边等人回来。
  他与孙怀瑾没什么情分积累,这事还是交给“宿执”来谈比较合适。反正看都给人看见了,也没有再瞒的必要。尴尬归尴尬,他们今晚肯定还要睡一块儿的。
  传记全是些干巴巴的美言和战役记录,刚看一小半,时敬之打了个巨大的哈欠。许是扯到哪根筋脉,他胸口一痛,又接连吐出了几大口血。
  这回血吐得比以往多,帕子没兜住,时敬之困得神志不清,一大滩血径直染上书页。
  ……这可是古董!
  时掌门头皮一炸,瞬间清醒。他即刻下床,以清茶冲淡血迹,烛火细细烤干。书页慢慢变干,时敬之的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这书被改过。有人专门以薄而服帖的“纸补”改字,一朝见水,遮盖的字才透出一点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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