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黎秩道。
其实只要他轻轻一动就能将人掀翻,不过这样的话这人铁定是要掉江里的,他不确定萧涵会不会水。
谁知萧涵非但不听话,还低下头将脑袋趴到黎秩胸膛上,故意耍赖说:“不要。枝枝,我害怕。”
黎秩冷下脸,抬手推萧涵的脸,“不起就把你扔水里。”
萧涵哼哼唧唧,伸手抱住黎秩的腰就是不肯起来。
于是黎秩的手抓住了萧涵的衣襟,在将他丢下水之前,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天,“哎呀,下雨啦!”
黎秩顿了顿,垂眸看向胸口那个毛茸茸又沉甸甸的脑袋。
果真有几丝微雨飘落下来,滴在两人脸上,透着一丝凉意。
这回不必说,萧涵抹掉水珠就匆忙爬起来,还拉了黎秩一把,“枝枝不能淋雨的,你快进去躲一躲。”
小雨随之缓缓覆盖了江面,黎秩没有反驳,主动钻进船篷下,见萧涵也弯着腰跟进来,长腿一拦。
“去划船,回岸上。”
“啊?”萧涵一脸你好狠心的看着黎秩,到底还是瘪着嘴出去了,不过很快又回头钻进了船篷下,挠了挠脸颊小声说道:“船桨掉下去了。”
黎秩脸都黑了,冷冷看着萧涵,“怎么不是你掉下去了。”
“是真的。”萧涵委屈道:“就是刚才不小心掉下水了。”
船篷前头挂着一个灯笼,空茫茫的江上似乎只余这一道微光。
“怎么办?”萧涵苦恼道。
黎秩今晚要被他气死,可不知为何,他对萧涵总比旁人多几分耐心。他深吸口气,语气还是凉飕飕的,“罢了,等船自己漂到岸上吧。”
“这也可以啊?”萧涵一脸惊诧。
黎秩讥讽地看向他。萧涵一看,愧疚得脑袋垂到了胸口。
外面还飘着雨,不知萧涵把小船划到了江上那个角落,方圆数里都没看到岸,黎秩只能认命等天亮。
萧涵也想到了这点,“那我们先睡一觉吧。”说着,他十分自然地躺了下来,枕在了黎秩腿上。
黎秩:“……你干什么?!”
萧涵仰头看向他,脸上愧疚全无,被一种名为羞涩的东西取代,目光闪躲,嘴角微扬起来。许是江上太过安静,他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温柔。
“枝枝你看,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三年前那样?”萧涵怀念道:“那夜我高热不退,身边的人都不在,你就是这样让我躺在身边,照顾了我好几天,那时候的你可温柔了。”
黎秩:“……”
温柔这个词,向来跟黎秩不沾边。
只是听萧涵说起三年前,黎秩要掀翻他的手收了回去。
三年前,确有其事。
当时谁也没想到萧涵会跑出来挡刀,黎秩当场就骂了一句别挡道,三两下将好友要抓的采花贼拿下,叫萧涵愣了许久,才知道自己真的是自作多情。只是当夜同样下起了雨,为了避雨,他们一起去了附近的城隍庙。
那时候还未表露身份的萧世子,自己受了伤,明知那白衣姑娘功夫极好,看见她被采花贼划破的衣裳时,还是除下了外袍盖在姑娘身上。
当时那采花贼阴阳怪气地骂他眼瞎,萧涵还不知其中深意。他只知道,清早醒来,那姑娘早已带上采花贼走了,若不是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甚至以为那一夜只是一场梦,也没想到再见白衣姑娘会那么快。
本是表姐胡闹,可看到江月楼推出来的叫枝枝的姑娘时,萧涵收回了婉拒的本意,心道他们果真有缘。
带枝枝回王府时走了水路,却只租了一条小画舫。
上了船,萧涵就病倒了,他没让侍卫跟随,是怕他们禀报家中叫人忧心,也不打算让人知道他受了伤。
而后浑浑噩噩中,一股凉意贴近眉心,也让萧涵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迷蒙的视线里是那个名叫枝枝的姑娘,她的手背轻触萧涵额头,见他醒来,一如既往的少话,本有些沙哑低沉的嗓音如一道清流淌入萧涵心间。
“喝药。”
萧涵惊觉自己正枕在枝枝姑娘的腿上,他红着脸挣扎着起来,“男女授受不亲,这于理不合……”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枝枝姑娘的嗓音还是那么冷淡。
萧涵有些抗拒,除了母亲,他从未像这样躺在一个女子腿上。
“或者你想要艄公的女儿来照顾你?”
艄公的女儿还不足六岁……萧涵觉得这得反过来自己照顾她。
画舫慢吞吞行了三日,那名为枝枝的姑娘就照料了他三日。
也许人一旦病了,身心都会变得脆弱,那时出现过且给与了他帮助的人,往往会被记得很久,很深,让人每次想起来,都仿佛还在当年。
……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黎秩望向船篷外的寂静雨幕。
除了人换了模样,好像还在三年前江上泛舟的那个春雨夜。
萧涵扬唇轻笑,无端的有些温暖,“我那时就想,枝枝真好啊。”
黎秩看了看枕在他腿上耍赖的人,还是更心疼自己一夜被花光的私房钱,“回去之后找燕七,叫他还钱,八百两,一个铜板也不能少。”
萧涵沉默了,然后开始装死。装着装着,最后竟然真的睡着了。
黎秩也有些奇怪,从头到尾竟都没有推开萧涵。也许是因为萧世子的身体温热的像暖炉一样,在这样凄凉的雨夜里能让他感到暖和些许。
乌蓬小船在雨中晃晃悠悠,随风而行。
萧涵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天光,待视线清明,一抬头就见到了黎秩的脸。他的易容绝对很成功,那么近都看不出任何破绽。
也就在这时,黎秩那双清幽的眸子看向了他,“还不起来?”
他的声音有点冷,萧涵察觉到这一点,赶紧爬了起来。
风雨早已停下,可他们还在江上,也终于看到了岸。在数十丈外,有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翠竹林。
“这是哪儿啊……”萧涵问。
“城郊。”黎秩将手按在了双膝上,用内力缓和双腿的麻痹的同时,不着痕迹地瞪了萧涵一眼。
萧涵已经钻出了船篷。
日头初升,江上白雾缭绕,让人有种置身仙境的错觉。
“好远啊!”萧涵眺望着对岸竹林,“我们要怎么过去?”
黎秩脚步略僵硬地走了出来,实在不想理会萧涵。不过在走到他身边时,黎秩忽然有了个新主意。
“送你上岸,二百五十两。”
萧涵不可置信地说:“这是趁火打劫,枝枝你怎么可以这样?”
黎秩冷哼一声。一袭青衣立在船头,身形竟显得孤傲缥缈。
萧涵别无他法,只得点头,又好奇不已,“那我们怎么上岸。”
黎秩计划得逞,回头斜了他一眼,萧涵觉得他这一眼里包含了很多东西,譬如骄傲,还有鄙视,然后他看到黎秩将一只手按在自己肩上。
下一瞬,肩头一紧脚下腾空。
青影似飞鸿在江上掠过,快如闪电,几个呼吸间已自乌蓬小船上稳稳落到了数十丈外的竹林前。
脚踩到地面好半晌后,萧涵才合上嘴巴,一脸钦佩地朝黎秩竖起了大拇指,“好厉害的轻功……我终于明白当初江月楼为何请你去抓人了。”
那采花贼偷学了武当的轻功梯云纵,当世又有几人追得上?但黎秩可以,他的轻功比梯云纵还玄妙。
黎秩微扬起下巴,沿着岸边走去,只留下一句话——
“叫燕七出来给钱。”
再回到三清楼时,日头已快升到正中。两人都饿了一夜,回房简单洗漱后一起去大堂吃饭。
幸好三清楼内武林大会期间武林盟中人吃饭都不需要银子,二人坐下等菜时,顺道打听昨夜春波苑回来后的后续,他们出入三清楼两日,不少人也眼熟了,打探点消息不成问题。
昨夜至今也没发生什么事,那密信好像真的只是逗他们玩,还叫他们得罪了孙少主。据闻孙少主回来后气急败坏,跟裴炔等人吵了一架。
只是目前那些失踪的弟子们还没有下落,为避免又有人不幸着道,华山派大师兄华栖迟提醒大家这段时间尽量不要独行,尤其是男子。
萧涵深以为然,“失踪的都是男子,虽说已有三五日没人出事了,可还是要小心,尤其是枝枝你。”
黎秩已经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理都没理抄起筷子吃凉菜。
萧涵挠了挠脸继续说道:“据说失踪的少侠们个个都是英俊非凡,我觉得华栖迟说的很有道理,这关头男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尤其是枝枝你这么好看的,幕后真凶说不定会对你一见钟情,然后趁我不在把你偷走。”
黎秩:“……?”
第13章
华山派大师兄的话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三清楼三十多名男弟子都没敢再独行,据说华栖迟和裴炔等人设了个套,让几个六大门派中小有名气的新秀独自出去溜达了一圈,盼着引蛇出洞,然而入夜时照常还是无功而返。
自六大门派齐聚,连日下来,可以说是金华每一家每一户都被武林盟的人明里暗里查过了,却至今仍没找到失踪的人的下落和半点线索。
黎秩看着平静,一点也不着急,萧涵跟着武林盟的人查着查着很快又自己玩去了,黎秩一向是冷眼旁观,今日更是光明正大的白日补觉。
萧涵鹌鹑似的蹲在屋里看日报,没敢吭声。他昨晚刚花完了黎秩的私房钱,哪还敢惹恼黎秩?
不过黎秩补觉竟然是在打坐,萧涵好奇地看了一个下午,不确定他睡着没有,还爬到床上去看,但在被黎秩突然睁眼吓到后,他就没敢再乱动,窝在了角落里看书。可看着看着又忍不住看黎秩,而后也跟着睡着了。
昨夜在江上小舟漂泊,两人显然都没有休息好。
到了饭点,窝在床脚睡着的萧涵被黎秩踢醒了。
“吃饭。”黎秩扔下话出门。
萧涵打着哈欠追上去。
他们来得早,大堂里还有座位,萧涵主动去叫菜,碰上六大门派的人时顺道跟热情的女弟子们打听到今日计划落空的事。晌午回来时要不是华山派大师兄他们早就走了,萧涵也想跟上去看热闹,听到结果也不由惋惜。
不想在大堂角落找着黎秩时,他同桌已经坐满了,其中一人正是百里寻,萧涵赶紧皱着脸上前。
“枝枝,我让厨房炖了鸡汤,你一会儿要多喝点,快点养好身体。”萧涵一屁股挤到黎秩身边,肩并肩坐在同一条长凳上,目光不善地盯着同桌三人,又说:“可惜没有你最爱吃的枣泥糕,等会儿吃完饭我再出去买。”
说到最后,萧涵意味深长的目光转了一圈后回到黎秩身上。
黎秩并不很爱吃枣泥糕,只是有一段时间尝新鲜时常吃。
不巧,那段时间就是三年前他去平阳王府的时候。
前天萧世子见到他时还控诉过,就是因为黎秩想吃那家的枣泥糕,他才会冒雨出门去卖,结果回来时黎秩就卷了他家老头给的钱跑路了。
听出深意的黎秩瞥了眼萧涵,提起这个是想让他内疚吗?
而同桌三人见到萧涵对待黎秩如此自然又亲昵的态度,蓝衣的年轻人当即面露了然,询问萧涵道:“这位,就是碧水山庄的肖少庄主吧?”
萧涵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对方很快便自我介绍道:“我是衢州城的大夫陈清元,与李书生认得,前几日给他看过病。”
萧涵看了看陈清元,又看了眼不知何时凑上来的百里寻,忽然和善地笑了,“原来是陈大夫。”
陈清元问:“肖少庄主知道我?”
萧涵笑眯眯道:“当日请陈大夫给枝枝看过病。”
陈清元面露震惊,“贵人?”
萧涵笑而不语。
只一个笑容,看黎秩也不曾否认,陈清元短短一个呼吸间,已经想到了很多,他一脸感慨地看向黎秩,“我就说,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贵人,衢州城那么多漂亮姑娘俊朗小伙看不上,偏偏派人送了那么多礼物给你?”
黎秩面色平淡,默默喝茶。
陈清元不需要有人回应,自己就能跟自己聊起来,表情还十分激动,“原来是被你遗忘的旧爱啊!”
“……”
黎秩含着茶水不知该不该喷。
萧涵入戏极快,他笑叹道:“久别重逢,他早已不认得我,我也是怕吓着他,便想着先讨好他。”
陈清元的目光在冷淡的黎秩跟对着他含情脉脉简直情圣模范的萧涵之间来回,很是理解地说:“我懂。”只是他又有些愧疚,“只是当日,我还没来得及给他看诊,他就已经不见了。”
说着陈清元忙问黎秩,“那日我赶着去报信,待空闲下来再去找你时你已经不在家了,还有几个奇怪的人在你家里,你到底去哪儿了?”
“奇怪的人?”黎秩看向萧涵。
萧涵老实道:“是我,派人去你家收拾了一下。”他想到什么,笑得格外温柔地跟黎秩说:“我顺道把小金小白小花它们都送回咱们家了。”
黎秩满眼迷惑,“小金?小白?小花?”还有咱们家?
萧涵道:“就是你养的鱼啊。”他笑说:“待武林大会结束后,你跟我回家,就能再见到它们了。”
黎秩忍了半晌,才没说出那几条鱼是养来吃的真相。
陈清元又说:“莫小公子那日受了惊吓,染了风寒,我这几日都在照看他,今天才知道你也来了。”他身边坐着个精神不大好的小孩,约莫五六岁,就在黎秩对面,白白嫩嫩的,正是他口中的杨柳山庄小公子。
陈清元向来负责,“择日不如撞日,我既然收了贵人的诊金,今日就给你看看吧,好叫贵人放心,我医术尚可,在江南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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