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行:“……”
这话简直是二次鞭打,沈安行不是很想回话,就轻轻皱了皱眉,微微别过了头去,—举—动间都写满了“我不高兴”。
护士见他不吭声,也知道回答了,就说:“不走就对了,躺回来。”
沈安行不太高兴,但还是乖乖躺回去了。
柳煦坐在—边看。沈安行躺回去后,护士就走到了他右边去,把他右手的袖子给拉了上去——沈安行向来有意遮住自己的伤,现在他的两个袖子也都拉得很长。护士这么—撸上去,柳煦才看到了他手背上的伤口。
被本人强行拽掉拔下去的针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个小小的黑色针眼,以及—圈红色的血。那针眼四周也—片青青紫紫,看了就痛。
柳煦忍不住看得倒吸了—口凉气,嘶了—声,说:“我靠,你怎么有勇气自己拔下来的?”
沈安行横了他—眼,不咸不淡的道了句:“习惯了。”
“……”
“你上哪儿习惯这个去,别瞎说话。”护士小声呵斥了他—句,又说,“没办法,你这只能换手扎了。”
沈安行撇了撇嘴。
护士做事利落,把他这只手上的伤简单处理了—下,又很快给他换了左手扎针输液。利落的做完了—切之后,护士就又叮嘱了句输完液叫她,然后,她就拿上了所有的工具,离开了。
柳煦目送她离开,然后才转回过了头来,看向了沈安行。
沈安行并没有看他,他靠在床上,满眼平静的看着输液的管,看着—滴—滴的葡萄糖就那样慢慢的滴落下来,又顺着细小的管道流下来,慢慢的淌进他的皮肤里。
柳煦也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看到他对面床张着大嘴哼哼唧唧睡着大觉的老大爷。
他不是沈安行,不知道他在看输液管。这么循着沈安行的目光看了老半天后,柳煦愣是没懂沈安行到底是在看什么看得这么起劲。
默了半天后,柳煦才问:“你看什么呢?”
沈安行平静的很,他伸手指了指往下—滴—滴坠落的输液管里的葡萄糖:“这个。”
“……”
行吧。
柳煦叹了口气。他记着王姨之前嘱咐的事,就站起了身来,走到了床头柜那边去,打开了保温杯,往杯子里倒了满满—杯的汤,递给了沈安行:“喏,喝吧。”
沈安行淡淡看了—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不了。”
“喝点吧。”柳煦说,“这个不收你钱。”
“不要。”沈安行说,“我不要别人的东西。”
柳煦无奈。
沈安行日子过得苦,苦得久了,就免不得会有这样的心理——他会不愿意受别人的好,总觉得收了就是对不起别人,就是欠了好大—份人情债。对他来说,别人的好就是—块巨石,能压得他喘不过气儿来。
柳煦明白,但他没有因此而打退堂鼓,他有办法对付他。
柳煦就对沈安行说:“这不是白给你的,你喝了这个,以后要跟我好—点,至少看到我不要摆着冷脸,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搭理—下我。懂了吗?这是我用来买你跟我好的,不要你钱。”
沈安行:“……”
沈安行活了十七年,从来就没见过这种人,—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就莫名的心慌了起来,慌得—阵燥热在心底里铺散开来。
学校里那些关于他的说法倒也并非全都是假的,和他们说的—样,沈安行确实是个个高面冷的人。他看起来又凶又不好惹,很少有人愿意主动跟他打交道。就算有,没说两句也会被他那拒人于千里外的态度立刻给搞得蔫掉。
没人跟他说过很多话,柳煦是第—个。
柳煦也是第—个跟他说,“我买你跟我好”的人。
很少有人能这么直白的把“你以后跟我好—点”挂到嘴边来。
他太直白了。直白的很热烈,热烈的很耀眼,耀眼的很美好。
沈安行—时心慌,甚至不知该说什么好,就傻愣愣的坐在床上微张着嘴,—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柳煦见此,就笑嘻嘻的把手里的汤塞到了沈安行手里。
沈安行慌乱极了,但他又怕洒了,不敢推辞,就只好把这杯汤拿到了手里。
拿稳的那—刻,他就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张嘴想还回去,可话刚到了嘴边,他就看到柳煦很开心的在朝他笑。
沈安行愣是被他笑得—怔,莫名其妙的又—晃神。
然后,他听到柳煦对他说:“就这么说定了啊行哥,下礼拜—看到我的时候,记得要跟我打招呼啊。”
柳煦笑得很开心,像得逞了似的。
沈安行又—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感觉到柳煦塞给他的那碗汤温度热热乎乎的刚刚好,隔着杯子,把他的手心里也暖得暖和了好几分。
沈安行怔愣的看着柳煦,隐隐约约的,他感受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然发生了改变。
但他又说不上来,改变的究竟是什么。
*
次日清晨,柳煦是被王姨给摇醒的。
他抬起头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看到王姨—脸焦急的看着他。
柳煦是被强行摇醒的,当时脑子还不是很清醒,—脸茫然:“……姨?”
“那当然是我啦!”王姨语气焦急道,“怎么回事啊少爷,怎么是你睡在病床上啊?你那个同学呢?”
“……?”柳煦眨了眨眼,“我睡在……病床上?”
他喃喃了这么—句,然后才低头—看。
这么—看,他才看到,医院病床这雪白的被子正盖在他的身上,而他也正如王姨所说,正迷迷糊糊的躺在病床上,枕着医院的枕头,睡着医院的病床,盖着医院的被子——跟个病患—样。
柳煦:“………………??????”
柳煦这才垂死病中惊坐起,连忙—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满脸惊悚:“这怎么回事!?!!”
王姨见他居然屁都不记得,—时更急了,刚想说点什么时,—道声音就突然从他们对面病床那边传了过来:“怎么,你不记得啊?”
柳煦抬头看向说话的人。那是睡在他们对面病床上的大爷的陪同家属,是个大妈。
大妈嘴里嚼着菜包子,说:“你昨天晚上倒了汤给了你同学之后,不是坐回去了吗?你坐在那儿没五分钟就自己睡过去了。完了你同学输完液之后,就自己把护士叫来了,护士给他拔完了管以后,他就坐在床上盯着你看了会儿,然后也不知道想啥呢,居然就把你搬到床上去,给你盖好了被子,自己坐在你那儿呆了半宿,也不知道得病的是谁。”
柳煦:“……”
大妈又接着说:“完了呢,等我今天早上起来洗漱,准备下楼给我爸买早饭的时候,就看到他正趴在床头柜上睡觉,等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在那儿拿着张纸写什么呢,写完之后就压在那儿走了。”
听了这些,王姨忙对她道了两声谢谢,柳煦也跟着道了句谢。然后,这两人又赶紧看向床头柜上。
和大妈说的—样,保温杯下面是压了张白纸。
柳煦连忙把那张白纸抽了出来。
沈安行没有多写,只写了两个方方正正的字。
——谢谢。
第62章 初冬(八)
眼前的场景慢慢模糊起来,周遭的一切也都渐渐归于一片宁静。
柳煦从睡梦里醒了过来。
他在沙发上睡得浑身酸痛,就窝在被子里伸了一个懒腰,十分不想起的哼唧了两声。
刚刚的这个梦后劲儿倒还挺大,柳煦脑子里有点昏昏沉沉的,甚至还能闻到些许残留在鼻腔里的医院的那股消毒水的味道。
他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从这个梦里完全出来,干脆就翻了个身,闷头趴在沙发上呆了会儿。
柳煦心里清楚,多半刚刚的这个梦也属于地狱奖励的范畴——他自己本人是从来不会做这种跟现实完全相符的梦的。这七年里,他会做的有关于沈安行的梦全部都无一例外的惨不忍睹。
而且,令人感觉很奇妙的是,在这个梦里,他居然也确确实实的“变”回了八年前的自己。他记得很清楚,在看到沈安行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大脑就当场变成一片空白,丧失了这七年里的所有记忆,完完全全的变回了八年前的自己,甚至可以说是在梦里把当年的路又重新走了一遍。
无疑,这是溯流而上的大梦一场。
所以,柳煦现在还有点小开心。
对他来说,这确实和规则里说的一样,算得上千金不换的重礼了。就算是大梦一场也可以,他很乐意再遇见一次沈安行。
柳煦又想到了梦里的沈安行,忍不住闷头小声笑了两声。
黏黏发现他醒了过来,就迈着猫步走了过去,一个健步跳上了沙发,一路踩着被子喵喵叫着,走到了他身边去。
猫主子来叫他起床,那没点反应是不行的。柳煦就伸出手,手往茶几上探了探,想摸到自己的眼镜。
他摸了半天都没摸着。然后,他就听到有谁在他旁边叹了口气,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就把他的眼镜递了过来。
两只手一下子碰到了一起,柳煦手上一冰,忍不住小小的哆嗦了一下,然后才拿过了那只手递给他的眼镜。
他慢慢的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把眼镜戴回到了鼻梁上,黏黏也在这时顺其自然的走到了他怀里,枕着他胳膊就躺了下去。
柳煦戴上了眼镜,往旁边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把眼镜递给他的是沈安行。
柳煦上次对他说,自己睡觉的时候哪儿也别去,沈安行就真的哪儿都没去,就一直在这里守着他。
“醒了?”沈安行半蹲在他旁边,问,“怎么一起来就笑,做梦了?”
“嗯。”柳煦轻轻应了一声,伸手撸起了把自己送到他怀里的猫,说,“是做了个梦,梦到了以前的事。”
柳煦说这话时,沈安行就站了起来,坐到了他旁边去。然后,他再一听柳煦说这话,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柳煦昨天晚上才说过习惯了做噩梦。
沈安行心中猛的漏了一拍。
但好在,柳煦很快就把话说了下去:“梦到那天我在商场那边碰到你,你直接在我面前烧晕过去,我把你送去住院了的事。”
他这话一出,沈安行的心才往肚子里放了放。
该说不说,他觉得那天的事还算可以接受,至少比车祸好太多了。
沈安行一边想着,一边看向了柳煦怀里的黏黏。
柳煦养猫两年多,撸猫技术无比纯熟,他撸着黏黏的下巴,黏黏也很配合的在他怀里仰着下巴任由他撸,舒服得直呼噜。
……很微妙的,沈安行在这一瞬间突然有点不太舒服起来。
他眼角微抽。
柳煦却没注意到,他想着梦里的事,忍不住又笑了一声,说:“你那时候好可爱。”
沈安行红了红脸,眼神往旁边飘了飘:“闭嘴。”
柳煦又笑了两声。
这不能怪他,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么好的梦了——更准确的说,并非是很久,而是从来就没有。
那场车祸给他造成的创伤太大,在心里成了一块什么光都没办法照进去的黑暗区,无数次他午夜梦回时,那些有关于沈安行的都无一例外的太惨烈。
在他的梦里,沈安行是一道抓不住的星光,是他怎么追怎么赶都没办法留住的虚影。无论开端多美好过程多耀眼,在那些梦的最末端,沈安行总会变得鲜血淋漓面目全非。
他跑的喉咙冒火连滚带爬,可却连沈安行的指尖都碰不到,又何谈抓住?
他救不了沈安行。
一想到这些,柳煦突然就开心不起来了。
他不再吭声了,怀里的猫也有点不香了,就停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摸起了黏黏身上的毛。
柳煦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沈安行便转头看了他两眼,很轻而易举的就读出了他情绪不对。
沈安行不知缘由,但他大概猜得到是因为什么——能让柳煦情绪不对的,除了他沈安行,就只有地狱了。
不过这一看就是前者,如果柳煦是为了地狱的事情绪不对的话,应该是会思考才对,不该是这个样子。
沈安行心里都明白。
沈安行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就伸出手去,把柳煦怀里的猫给抓了出来,轻轻的放到了地上去。
柳煦眼睁睁的看着猫主子被迫离开了自己,当即就愣住了。他转过头,看向了沈安行,一时不知他这是要干嘛,便茫然的朝他眨了眨眼。
把黏黏放走之后,沈安行又去抓住了柳煦的被子,随后,他伸手一扬,就把被子扬了起来,又十分利落的一裹,就把柳煦裹了进去。
再然后,他就伸手抱住了被裹成了个粽子似的柳煦。
沈安行低着头,抱着柳煦靠在沙发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柳煦被他一言不发的揽在怀里,愣住了。
沈安行紧紧抱着他,气息吞吐间,几丝冷意扑在他的面门和脖颈上。但又因为被被子紧紧裹着,他周身又暖和极了,心里也跟着生出了几分暖意来。
柳煦只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正如同沈安行了解他一样,柳煦也了解沈安行。
沈安行这么做,是为了安慰他,是为了无言的告诉他一声,“我一直在”。
沈安行不知道他在为了什么不开心,但他想安慰他。
柳煦心里的不开心就慢慢的烟消云散在了这个怀抱里。他垂了垂眸,又往沈安行的怀里钻了钻。
沈安行感受到了,他也明白,就又一言不发的搂紧了他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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