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以置信的转头看向沈安行。
难以名状的氛围在四周铺散开来。
阮风见状一乐,刚要张嘴把事实说出来时,沈安行就突然微微侧了侧头,对柳煦说:“走。”
柳煦又被他这一句话砸蒙了:“……??”
“你给我走。”沈安行说,“现在马上走!!滚开!!”
他的语气突然就往上猛提了好几个阶,后面的话近乎是吼出来的。
他转变的太快,柳煦被他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走……”柳煦有点发懵,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后,就又小声说,“不是……我现在走,不就是把你留在这儿挨揍吗……”
沈安行一听这话,急的立刻转过头去,整个人都面向了他,大声地对他吼了起来:“我挨不挨揍干你什么事!?你滚开行不行!?!”
他吼得着急,柳煦却看着他,怔住了。
他分明看到,沈安行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一点儿凶狠都寻不到。
他在害怕什么。
就因为这些害怕,他才要柳煦赶紧离开这里。
而眼下能令他害怕的东西,就太浅显易懂了。
柳煦看得明白,阮风当然也明白。
他就笑了一声,说:“你真没告诉他啊?说嘛,你怕什么,说了人家说不定还能看你这赔钱货可怜包养你呢,人家柳煦可是公子哥啊。”
……赔钱货……
柳煦听得火大,根本就不在意沈安行朝他大吼大叫,转过头就去骂阮风:“你再骂他一个试试!?”
“你他妈金鱼啊,脑子里只记得下七秒钟的事儿?”阮风无语的看了他一眼,说,“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这些可不是我说的,是他——”
沈安行听得浑身发毛,在阮风将要把事情说出来时,他就一把扯下身上的包,直接朝着阮风大力丢了过去。
他扔出去的力度很大。像是想把那些无法见人难堪狼狈,和家里一样阴暗潮湿的现实也永远的压下去。
阮风一伸手就接住了,似乎是觉得沈安行这番狼狈举动实在很搞笑,他就忍不住笑了一声——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沈安行直接朝他冲了过来,一拳把他揍到了地上。
“风哥!!”
牛苏浩见状,连忙骂了句“操”冲了过去,跟他扭打到了一起。
司繁也差不多缓过劲儿来了,见到阮风被一拳揍飞,也连忙喊了句“我日你大爷”,冲上去打了起来。
年轻人的干架就在一言不合间,柳煦站在一旁,被沈安行突如其来的出手给整懵了,但见他被三个人围起来揍之后,也连忙“哎哎哎我操”了一声之后,甩着书包冲了上去。
干架可以,但是干架之前,他们都该知道一件事情。
现在这个时代,监控遍地都是。
所以,没打五分钟,他们就被公园的监控注意到了。
十分钟后,几个人齐齐坐在公园派出所里。
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也受到了制裁,被强制上交了手机,站在那里绞着手低着头,哭哭嘤嘤的,看起来十分可怜。
而五个打架的男生则打的两败俱伤,浑身都滚满泥土,每个人身上都不同程度的挂了彩。
阮风最惨,沈安行全程盯着他揍,把他揍得脸上开花,被警察带过来的时候还死死瞪着他。
阮风估计是死都没想到一个天天在家里被老爹揍的小可怜会这么能打,这下是一声都不敢吭了,也再也不敢在柳煦面前说沈安行他爸的事儿。
五个人齐齐坐成一排,沈安行坐在最里面,抱着双臂缩着肩膀,看起来很不安的样子。
柳煦坐在他旁边,偶尔看他两眼。
他揉着刚刚在混战之中被踹了好几脚的腿,疼得龇牙咧嘴。
“疼吧?”派出所警察在一旁抽着大烟说风凉话,道,“你七中学生吧?你也真够牛的,学校就在旁边,你还敢来打架?”
“不是我想打的。”柳煦揉着腿,看向旁边被揍的脸开了花的三人组,很自发的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道,“是这几个八中的今天过来堵我,我以前是八中的,他们一起把我堵到学校后身那儿打了我一次,后来我爸就把这几个人告派出所去了,他们估计是被爸妈训了一顿不服,今天就又来了。”
司繁一听这话就来气,大声喊道:“放屁!!你还好意思说!?男人之间打架你爸插什么手!?你就是输不起!!你知不知道——”
派出所警察厉声喊道:“闭嘴!!”
兴许是有进过派出所的经验,司繁学乖了,被警察一吼,就真的乖乖闭上了嘴。
警察翻了个白眼,又握着鼠标操作了一番电脑上,道:“没有家教,什么男人不男人,小屁孩懂个屁。”
教育完司繁,警察就又转过头来,对柳煦说:“那你也不对啊,来堵你你不会告诉老师大声求救啊?那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能带人过来打架吧?知不知道很影响你们学校的风气?”
“……这不是我带来的。”柳煦说,“这是自觉跟着我过来的保镖。”
“自觉跟着过去的保镖”听了这话,嘴角抽了一下:“……”
“是吗。”警察应了一声,又转过头把监控调了出来,说:“我怎么看你保镖第一个冲上去的,还打得最狠?你确定是保镖不是头狼?”
柳煦打了声哈哈:“护主心切嘛,是匹好狼。”
沈安行:“……”
警察:“……”
说的有道理,警察一时无言。
“总之,你们这次行为不算太恶劣,但你们几个——好像有前科的样子。”
警察一边说着一边指了下司繁这一行人,又指了下电脑,说:“我这儿可是查到档案了啊,就跟他说的一样,三个多月前,你们在八中把人家堵到学校后身去打了一顿……怎么着,把人打了还不允许人家反抗?把你们送到派出所来那不应该吗?啊!?有什么可不服的!?!”
几个人被训的蔫了。
“还有你们两个!”警察一拍桌子,看向哭哭嘤嘤的两个姑娘,道,“什么心啊?啊!?人家堵人打人你俩还负责录像!?录什么录啊你录!?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们,好好两个小姑娘干什么不好!?”
警察训起人慷慨激昂,唾沫星子横飞。
好在三个月前早在派出所留过档案,柳煦也没在里面多待。他毕竟是受害者,警察训了那一行人没两句,就把他俩给放出去了。
警察对柳煦说,知错还犯不能轻易放过,准备通知一下他们父母好好教训。以后柳煦可以放心上学,保证这些人绝不出现在他面前。
柳煦对警察道了几声谢,这才终于从派出所里出来了。
他们站在派出所门口时,发现夕阳已然渐渐西沉而下,遍地都洒满了落日的余晖。
柳煦站在这落日余晖里,叹了口气。
沈安行站在他身侧,冷然开口:“人情还完了。”
说完这话,他背着包就走下了阶梯。
柳煦一怔,然后才慢一步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这次打架还的是上次住院的人情。
眼看沈安行要走,柳煦连忙叫了他一声:“等等!”
沈安行身形一顿,回了回头。
柳煦问他:“你去哪儿啊?”
“回家。”
回答完这句话后,沈安行就又转头回去,接着往家走。
“诶不是,这么急着回家啊?”
柳煦见状,也连忙背好书包,嗒嗒的跑下了阶梯,追上了沈安行,道:“别这么着急啊,你帮我打了架,我得请你点什么啊?”
“不需要。”
沈安行对他冷漠非常,言简意赅的又回答完这一句话后,就接着疾如西风的往前走,似乎很着急回家的样子。
看起来是这样,可柳煦却莫名感觉他不是着急回家,是着急摆脱柳煦。
像是为了印证沈安行是真的想摆脱他一般,柳煦心里刚有了这个猜想,沈安行就又冷冰冰的道了句:“别跟过来。”
柳煦被说得一怔,当即停在了原地。
沈安行一声不吭,接着向前走去。
柳煦这才明白——沈安行是真的,想要摆脱他。
柳煦看着他快速地一步步往前走,一时无言。
沈安行从来不穿外套,即使是十二月这种寒冬腊月里,他也只有一身单薄校服。
所以,纵使黄昏的残阳暖光将整片大地都照得暖融融,沈安行的背影看起来也单薄得十分凄凉。
柳煦莫名觉得他有些可怜。
他看着沈安行的背影,想起了阮风说的那些话。
阮风被沈安行拦着,没能把事情说出来,但柳煦人聪明,阮风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他意会了。
骂他“婊子生的”,“赔钱货”的,都是沈安行他爸。
沈安行的日子过得比柳煦想象的还糟。
这么多天来,沈安行无数次挂彩来上学时,被柳煦问起,他也只是轻飘飘的说一声“被打了”,甚至能够表情很平和的对他说,“只是被扇了个耳光而已”,“只是被踹出来了而已”,“只是被拿着擀面杖打了而已”……
他说的轻飘飘又表情平静,搞得柳煦心里恍惚,也忍不住被感染到,更忍不住想,那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或许沈安行过得也没那么糟。
但今天这事儿一出,柳煦才发觉,他并没有想多。
沈安行真的过得很不好。正因为他过得太不好,才总想给自己争一点面子。
他日子过得太苦了,每天躺在臭水沟里不见天日,所以,他想尽可能的,给自己争些死鸭子嘴硬的体面。
那是他能给自己争取到的极限。
他只能争这些了。
所以,他才在阮风说那些的时候让他闭嘴,甚至不惜和他大打出手。
因为他真的不想让柳煦觉得他可怜,死都不想——沈安行总想和柳煦站在平起平坐的地方上,总想让柳煦觉得他过得或许也还行,觉得他干干净净堂堂正正,活得特别有自尊。
至少在柳煦心里,他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不至于被同情,被可怜。
他不想被柳煦可怜。
柳煦看着他的背影,看得眼睛里莫名一阵阵发酸。
很奇怪的,柳煦觉得绝对不能让沈安行就这么走掉。
他有一种直觉。沈安行今天要是就这么在他眼前走掉,那可就是真的走了。
于是,鬼使神差的,柳煦喊了他一声:“沈安行!”
沈安行身形一顿,慢慢地侧过了身来。
柳煦分明看到他眼里有不耐烦,还有一些害怕,但眼底深处里,竟然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隐晦期待。
那是在每一个阴暗潮湿的日子里,即使不被自尊同意,也忍不住会慢慢滋生而出的丑陋渴望。
纵使不愿被可怜不愿被同情,可伤害毕竟是伤害。所以,在很深很深的内心深处里,他也仍旧渴望谁来看看他,谁来进入这片阴暗潮湿的人间炼狱里——
救救他。
他也是在等柳煦叫住他的。等他叫住要回到那人间炼狱里的自己,等他救救自己。
柳煦看得明白,就遥遥对他一笑。
“我有点难受。”柳煦挠着后脑勺,苦笑着说,“你先别急着走,能来陪陪我吗?我给你讲讲我上八中的事。”
沈安行:“……”
第87章 夜雪(八)
“—共36。”
柳煦付了钱,又站在柜台旁边等了片刻后,就端着两杯热乎乎的蜂蜜柚子茶转过身,走到了沈安行那边去。
他带着沈安行来了—家奶茶店。毕竟沈安行穿的少,柳煦也不忍心让他在外面挨冻。
沈安行挑了—个最角落靠窗的位置。就在那儿托腮看着窗外出神。
沈安行看得出神,没注意到柳煦已经拿着两杯喝的走了过来。
柳煦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就循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
黄昏的寒风不大,只带来一些些微的风声。窗外,有个女人刚出了奶茶店,正在给小孩整理衣服。
她正把围巾围在孩子身上,围了—圈又—圈,像在裹—个大粽子。
小孩子可爱,柳煦就忍不住抿抿嘴一笑,又低头看向沈安行。
沈安行却一点儿笑意都没有,他看着那小孩,眼底毫无波澜,但有什么东西在隐隐闪烁。
像是羡慕,但又不像。
柳煦说不上来,比起羡慕来,他更感觉那像是知道这—切都和自己无关的漠然旁观。
柳煦有点心疼他。于是,他伸出手,用热乎乎的蜂蜜柚子茶的杯壁碰了—下沈安行的脸。
蜂蜜柚子并不烫,但沈安行正出神的看着窗外,被这么—贴脸,他就吓了—跳,浑身猛地一哆嗦,回过了头去。
柳煦就晃了晃手里的蜂蜜柚子,朝他轻轻笑着:“给你啊。”
沈安行:“……”
沈安行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蜂蜜柚子茶和吸管,又低下头,闷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
柳煦应了—声,把自己那份搁到桌子上又坐到了他对面去,随口问道:“你几点回家?”
“都行。”沈安行答,“反正晚上十—点前我能到家就行。”
“那么晚?”柳煦一皱眉,道,“你家里人每天都那么晚才回家吗?”
沈安行点了点头,低头将吸管插入饮料杯里,没急着喝,先抱在手里捂起了手。
—看就是不打算深说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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