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云怔然,“师尊……”
师尊还是那个师尊,如剑上寒光耀目锐利似天山冰雪圣洁且不可侵犯。只是她的眼睛里从前还有鲜活,现在却似是被人全部抽离,身形也消瘦了太多。
“师尊。”苏静云艰难的动了动干涩的唇,她恍惚了一瞬突然跪下去给慕清雪行礼,“是弟子能力不济,不仅没在大战中保护师弟师妹们,还要累师尊在心力交瘁之际照顾我。”
慕清雪连忙将她搀扶起,她扶着大徒弟的手心中如何不感伤,从前意气风发的大弟子不亦是苍白瘦削,病容惨淡。
可千言万语到了唇畔,只剩了一句,“无事,起来吧。”
苏静云已经习惯了慕清雪的冷淡,知道她其实是不善表达自己的关心,她抹了不知不觉中落下的泪来,努力扬起一个抚慰似的笑容,“师尊放心,弟子很快就会好起来。”
慕清雪将手搭在她腕上,片刻后轻轻放下,闻言略有些生疏的抬手摸了摸她有些干枯的长发。
苏静云本已经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师尊,涟漪的事我也知道了,您切莫太过伤心。我想若她还在总是希望我们好的。”
慕清雪极轻的叹息了一声,十年了,有时间的缓冲,她再如何不甘心如何痛苦也在尝试放下。倒是大徒弟刚醒来没多久就要面对失去所有人的痛苦,她心中更加怜惜,“你刚醒没多久,好好休养。”
苏静云轻轻咬了下唇,擦干脸上的泪,“师尊不必担心弟子。”
作为门派的大师姐她性子本就不柔弱,如今师尊只剩她和小师妹了,她怎么可能再颓丧不前,让师尊更加担心,“只是弟子想故地重游,再看一看曾经与师妹们生活过的地方。”
慕清雪看了她一会儿,似是叹息,“也罢。”
她轻轻举起自己白纱素雪的广袖,为苏静云挡住了并不算大的风。
随着她的广袖再次落下,她和苏静云已经站在了明辉殿前。这里是寒剑派山门内的第一个正殿,面积广泛,装饰大气,立着的石柱上刻着祥云的图腾。
它也是整个门派弟子一同聚集练剑或者召开会议的地方,再往里走就是斗法台,供弟子们切磋彼此挑战。
她和苏静云记忆里的摆设一模一样,就连路边种的青松都是记忆里那般生机勃勃,风雨中屹立不倒。
但又与记忆里不一样,寒剑派的弟子与同等级的大门派相比已经算是少了,但门派内永远不会似这般冷冷清清,犹如坟墓。
慕清雪眸色平静,唯有偶尔的一点波澜证明她内心不是她表现的这般平静,“还要再看吗?”
苏静云点点头,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将整个寒剑派内走完,直到走到了师徒几个人从前常居的秋水殿时止步不前。
“师尊……”苏静云定了定心神,慕清雪却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抬手制止了,“不必多言,既然来了总要面对。”
她踏步上前望着自己从前居住的主殿,接着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长廊弯弯绕绕中串联着风格各异的亭台楼阁,那便是徒弟们的居所。
她的视线在这些雅致建筑上一一转过,最后落在了属于江涟漪的清雨阁。
苏静云跟在她身边,两个人缓步走到了清雨阁门前。
慕清雪推开房门,里面的摆设不是寻常姑娘家那般或温馨或简洁墙上,床头架子上都摆着各种各样式机关精巧的物件,还有一套图腾花样不同但又有相似的面具。
苏静云抬起手,指尖在与面具相触
时又很快放下。
慕清雪却什么东西都没碰,只是一样一样的看了过去,许久后她才闭目轻叹,“我们该回去了。”
苏静云默然。
慕清雪声音似云雾一般幽缈,没什么情绪也听不到实感,“往事不可追,只能留在过去,我们需得继续向前。”
苏静云心中苦涩,师尊若是能放下又怎么会生出心魔,只是她知道师尊已经承受了很多,她不会也不可能去辨驳自己的师父,“是,弟子谨记。”
她在这个瞬间决定无论以后怎么样都不会与陆星晚为难,师尊已经承受太多,若有人能帮她从过去的伤痛中走出,无论那个人是谁她都会努力去接受,不让她为此难过。
其实她本身也谈不上有多讨厌陆星晚,她只是无法去喜欢一个占了原本该是自己师妹位置的人。如果涟漪还在这些事都该是她来做,甚至可能师尊当年都不会如此灰心绝望。
晚间。
林落月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陆星晚有些诧异,她眨眨灵透美眸,“不是说今日慕掌门出关吗?你怎么跑到我这来了。”
陆星晚自从天辉山回来后,就时常来林落月这里吃晚饭,反正门派里人少她和林落月分开还得折腾这一趟,不如一起。
林落月当然不会有意见,她只是奇怪,若不是顾忌她们师徒重逢,她作为客人原本是该去拜见的。
陆星晚摇摇头,“掌门带着师姐出去了,她们到底是十年没有交谈过,也算久别。”
其实她多少能够猜到慕清雪和苏静云去哪了,不过这样就更不方便去打扰。
林落月得到了答案也没太放在心上,她想起了外界的传言,讨好的帮陆星晚夹了她喜欢的菜——不是瞎蒙,是她们这些天一起吃饭她观察出来的。
然后她才有些好奇的说,“据说慕掌门最心爱她的二弟子江涟漪,不知道那位仙子从前是什么样的人?”
陆星晚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她早就看出这丫头的八卦心十分重,“江师姐啊……她是个非常优秀的人,不仅剑法出众且对机关术很着迷。”
她说着说着也有些感慨,“我从前没什么机会和她接触,但知道她性子活泼喜爱交友,每次外出归来都会给我们带礼物。”
寒剑派弟子的人数相比其他门派算是少数,但整体算起来也有五百多人,她带礼物回来,就连他们这些外门弟子都不会落下。
这样一个处处优秀又对他们一视同仁尊重的人,谁会不喜欢。
林落月也有点遗憾,遗憾那么多惊艳绝绝的人她都没机会一睹风采,也有点后悔提这个话题,“好了,好了,快吃饭,一会儿饭菜该凉了。”
第16章 掌门(二)
第二日,陆星晚带着林落月去拜见慕清雪。
林落月见到这位传说级别的人物,心中自是激动不提,只觉这位前辈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比传说还要厉害。
慕清雪虽然性格清冷,却不是目中无人的那种高傲类型,对于年轻后辈态度虽谈不上热情,却也很是亲和的交谈了几句。
不过两人之间没有交情,客套简短的交流了几句后林落月便先告辞离开了。
陆星晚将人送出门再回到慕清雪面前,就听她道,“你与她关系颇为和睦,倒也难得见你与人交友。”
这些年慕清雪的故交带着后辈子侄来拜访,其中不乏有与陆星晚年龄相仿之人,但她好像并无交际之心也没有与之投缘的朋友。
陆星晚轻轻笑笑,并不接话。
慕清雪久居高位不理凡俗之事,对于人情交际其实更不擅长,自然也不明白其中隐藏的弯弯绕绕。
好在她也只是感慨来了,随口说了一句,“好了,我们许久没有对弈过,你今日陪我手谈一局。”
陆星晚应是,熟门熟路的将棋盘摆上桌,“如今不似从前,阿萝长大了,大师姐也已经醒来,我想再从山下带几个可用的人照顾她们,掌门若是需要……”
慕清雪生活起居十分简单,她这等修为这般冷清的性子不重口腹之欲,也并不怎么需要旁人的侍奉,即使是从前也不过有一个小童跟着处理杂事。
如今这么多年过来她也早已习惯一人,再说还有陆星晚会陪她下棋,所以她淡淡道,“不必。”
预料之中的答案陆星晚也没有多惊讶,她一撩外袍端正坐在了慕清雪对面。
慕清雪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她,冰寒雪冷似的眸子有不易察觉的恍惚闪过。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黄色衣衫笑容俏丽的少女,那少女甜甜一笑亲热的呼唤,“师尊。”
慕清雪薄唇轻启,一句涟漪还未出口,眼前的黄衫少女已经不见,只有端坐在一旁安静如夜色星辰的陆星晚。
“掌门?”陆星晚有些不解,慕清雪乍然回过神,“无事,一切照旧?”
陆星晚露出点点笑意,“好啊,掌门执白我执黑。”
她犹记得当年和慕清雪下第一盘棋前,对方问她是否会下棋。
她答了会,慕清雪便邀她一起下一局棋,按照规则原本是应该猜先的,但不知为何慕清雪问了她一句对执白执黑是否有偏爱。
她没什么顾忌便答了黑,若真说因为什么而喜爱的话倒也没有,只因外祖父曾经说过他们这些在江湖中挣扎谋生的人都属于黑夜。
慕清雪怔然,此后的每一局棋都让她执黑。
回忆只是一瞬间的闪现,陆星晚很快专注应对已经展开的复杂棋局,她和掌门下棋总是输多赢少,但是每一次赢了都有一种成就感。
慕清雪知道自己不该走神,对弈之事本就是在步步谋算,但可能是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陆星晚,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落在她清丽侧颜上。
从某一个角度恍惚看去,她总像是看到了自己的爱徒江涟漪。
江涟漪棋艺同样了得,同样会在下棋时执黑子,哪怕有的时候猜先输了也会磨着她同意她执黑子。
涟漪,江涟漪。
想到这个名字她心中就是一痛,对于这个徒弟她心
有愧意,只要想到便是锥心刺骨,可无论如何她忘不了也不愿意去忘。
啪嗒一声,陆星晚最后一子已经落下,棋盘上的黑子彻底将白子包围。
慕清雪垂眸,对于自己的败局并不意外,她的心神从刚刚起就没有凝聚在棋盘上,“你的棋艺又有长进。”
“掌门过奖了。”陆星晚谦逊的开口,脸上却像是立刻就添了层光彩。
慕清雪看她眼底深藏的崇敬与依赖,不由想到了当年初见。
或许也算不上初见,只是在那场变故到来之前她是掌门,陆星晚是泯然众人的外门弟子,对方绝对认识她,她却对陆星晚毫无印象。
直到那一天……
她在失去了云蝉师姐,失去了江涟漪后,望着满目疮痍的门派却生不出一点动力去鼓励剩下的弟子,去派人修缮曾经的家园。
她只觉得一切都是命运的重演,千年前与魔族一战,她失去了门中的诸位长辈以及挚友叶寒星。
千年后,她又失去了仅剩的师姐和爱徒。
她所在意的人所在意的事都被摧毁的一干二净。
纵然能名动天下又如何?她终将守着孤独与绝望。
所以在最初的痛苦过后就是灰心与麻木,她不顾门中长老的反对与哀求遣散了寒剑派门下其他弟子。
至于她心魔已生,那就困守孤山等待哪一日魔域通道重新打开就与魔族血战到底,或是在那之前因为心魔自爆殒命。
长老劝解过,痛骂过,最后也只能失望离去。
遣散门派弟子的那一天,她就站在寒剑派入山大门前看着。
弟子们从她身边走过对她行礼,有的面色悲凉,有的潸然落泪,也有的尽是不知前路的迷茫。
所有人都在向下走,只有一个人逆着仓惶离去的人潮而上,踏着重重石阶尽头来到她面前。
慕清雪早已心如枯木,见到这一幕也生不出多余的好奇和探究,“你该离开。”
那人轻声答道,“弟子想留下。”
慕清雪仔仔细细看了她的眉眼,是个容貌出色的姑娘,但除此之外并无特别。
可当她对上那双眼睛时却像是看到了江涟漪,她们的眼睛一模一样。
不,细究起来是像叶寒星,其实江涟漪也像叶寒星。
可除此之外哪里都不像。
叶寒星修为不会如此低微,根骨不会如此之差,江涟漪亦是不会有如此娴静端庄的姿态。
本不欲再开口说什么的慕清雪就因为那双眼睛鬼使神差的问,“为何留下?”
寒剑派衰败已成定局,她这个昔日的神话,此后必然是修真界陨落神坛英雄迟暮的代表。
那人答,“寒剑派与弟子有恩义在,愿意不离不弃为回报。”
那个姑娘就是陆星晚,此诺她已守了十年。
一开始的时候慕清雪并没有把这句话当成誓言,更没有放在心上,她也没有心思去了解旁人的往事。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等她在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两个弟子已经被这个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的人,妥帖的照顾了很长时间。
不得不说那个时候的她其实非常不负责任。
大弟子重伤,小徒弟年幼,她却一
昧的沉迷在失去的痛苦中,无心再理会旁人。
慕清雪想到这儿不由对苏静云和阿萝有了愧疚,若是涟漪还在的话必定也是要怪自己的。
那个孩子性格有很直的一面,纵然你是师尊长辈你错了,也必然是要指出来的。
再后来……
慕清雪望着整理棋子的陆星晚,“再来一局如何?”
陆星晚自然不会拒绝,她只微笑,“那掌门这次可要专心,抓住了破绽我可是不会相让的。”
慕清雪眸间也有淡淡笑意,“只赢了我一局,可远不到该骄傲的时候。”
说着两人重新展开了一局。
一开始的时候,慕清雪并没有被她的这份细心照顾所打动,她虽然不通俗物也不善观察人心,但世间险恶总是知道几分的。
陆星晚不过是一个外门弟子,能对门派有多深的感情?他甚至怀疑过对方是否是别的门派来刺探她情况的探子。
她便默默的观察着陆星晚,注视着她,毕竟哪怕心魔已生修为倒退,陆星晚这样实力低微的人任何小动作也很难逃过她的眼睛。
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了改变?
也许只是观察过后确定她真的是来报恩的,所以询问了她的往事,然后心间产生的一点微弱波动。
很俗套的故事,一个门内弟子救了她一命,她想报答那个弟子。那个弟子却早已陨落,所以她就将恩情回馈给门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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