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此时的黎风兰虽然已经熟睡,可是却紧皱着眉头,嘴唇也变得非常苍白。
陵不厌的手缓缓离开黎风兰手腕,接着用手背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发烧了……”陵不厌轻声说。
罡气引起的发烧,不能强行用灵力压制、疏导。要是想降温的话,只能用最最原始的方法。
下一刻,房间内的小桌上便出现了一个玉盆,里面盛满了冰水,旁边的小玉盘里面还放着几张白色的手帕。陵不厌起身走到了桌前,缓缓将衣袖挽了起来。
男人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大多数时间,陵不厌的双手都藏在宽大的黑色衣袍之下。因此,这双长时间不见光的手,看上去也格外苍白。配上优美的形状,就像是白玉砌成的雕塑。
陵不厌稍稍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自己应该怎么做。
过了几息后,他这才慢慢地将手帕拿起,浸湿在冰水中。稍歇一会,再将手帕从水中捞了出来,然后手法极为生疏的拧干。
在黎风兰的心中,陵不厌几乎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可是现在,陵不厌居然也有了做不好的小事。毕竟这也是他这段漫长人生中,第一次这样照顾人。
拧干手帕后,陵不厌坐回了床边。他小心翼翼地将黎风兰额间的碎发拨到脑后,然后无比郑重地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黎风兰的额头上。
似乎是感觉到了皮肤上的冰凉,已经沉沉睡去的黎风兰终于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了一点。
“……师尊?”
“我在。”
“师尊我怎么了……”黎风兰的声音很小,小到他自己都不怎么听得清楚。
陵不厌稍稍调整了一下手帕说:“你受到剑林罡气影响发烧了,没事师尊在这里,等明早便好了。”陵不厌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温柔到黎风兰差一点就又要闭上眼睛,再一次沉沉睡去了。
“嗯,”迷迷糊糊的黎风兰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接着神志不怎么清醒的他,忽然伸出手去轻轻地拽了一下陵不厌的袖子,“师尊能陪着我吗?”
病中的黎风兰说话的感觉像是乘黄一样,黏黏糊糊的,还带着一点点的鼻音。
听到黎风兰的话,陵不厌不由一愣。他先是下意识地将黎风兰的手腕放回了被窝里面,接着说:“好。”
这是陵不厌第一次听到,黎风兰用这样的语气与自己说话。
其实早在进入天眠宮之前,在凡间的家中的时候,黎风兰就被父母师长教着作一个“君子”。后面到了天眠宮,跟着邱晚游学习的他,更是会将情绪隐藏起来。
黎风兰似乎从来都没有这样和人撒过娇。
对,陵不厌觉得……黎风兰是在和自己撒娇。
不知不觉中,黎风兰已经完全将陵不厌当做了“自己人”,甚至于唯一一个可以完全信任、依赖的人。这一点平常或许还看不出来,但是到了病中,便显露无疑。
只不过刚才说完这句话的黎风兰,因为重新闭上眼睛,所以遗憾地没有看到:听见自己的话后,坐在一边的师尊,脸居然红了!
不止如此,陵不厌欲盖弥彰的清咳两声,并用冰冷的手背,贴在了脸上。
过了一会后,他这才结束刚才的动作,将黎风兰额间的手帕取下,换成了另外一个。
……
陵不厌刚才离开密光山,是有正事要做。
他离开天眠宮,去了不远处的一座山谷中,采来了生长在谷底的灵药。这种药物能够平息罡气的影响,让黎风兰尽快恢复正常。
所以等换过手帕后,陵不厌立刻拿出灵药,用灵力碾碎敷在了黎风兰的手腕处。
等做完这些后,他终于重新坐直了身子,借着月光看向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黎风兰变了,这一点陵不厌或许是感受最深的人。
在走火入魔以前的那段时光里,黎风兰就像是按照修真界“完美修士”范本那样成长起来的。他强大、善良、仁慈甚至还规矩。
黎风兰永远都只做“自己应该干的事情”,甚至于就连当初收孟临洲为徒,也同样如此。
上一世的他,好像对做什么事都没有太大的意愿和想法。收徒对于一般修士来说,算是人生里除了修真外,排在前三的大事了。收徒之前他们总是会精挑细选,看看徒弟天资如何、个性如何,甚至于是不是与自己八字相合。
但是黎风兰不一样。
他到了一定修为后,宗门告诉他,你应该收个徒弟了,接着便将同一批进入天眠宮弟子里天赋最好的一个推荐给了他。而黎风兰也没有多想,他甚至连犹豫都不带犹豫地,便收下了宗门为他选中的徒弟。
或许也是因此,孟临洲早先才会觉得师尊不够在乎自己,接着四处搞事的。
总之,从前的黎风兰,总是被人生的洪流推着向前走。哪怕他的天资与出生,一开始就注定他走一条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路,但是路上的黎风兰,却不曾找到过自己的方向。
这一世,他终于变了。
那日剑林外,陵不厌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黎风兰的表现。
于是陵不厌看到,从前总是被迫“应对”某事的黎风兰,选择了破开剑阵,然后亲口告诉邱晚游,他就是黎扶月。
那一刻的黎风兰决绝至极,陵不厌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这么旺盛的生命力,他的衣摆在罡气中飞舞,就像是激荡着拍向悬崖的海浪。
或许黎扶月的身份会再次暴露,他也将又一次粉身碎骨,但是他并不在意。
强大、仁慈的确是黎风兰的本性,但是这却只是他的本性之一 。
黎风兰像是一朵开在夜里的细叶昙花,从前那种种是他,却也只是细瘦的花苞,而现在这朵夜昙终于慢慢地绽放了。
想到这里,陵不厌正准备为黎风兰替换额间手帕的动作不由一顿。
在那天之前,他心中的黎风兰,总是带着几分孩子气,几分懵懂感。但是在那一刻之后,陵不厌清楚地意识到,他心里的那个黎风兰,终于成为了一个……拥有着无法掩盖的光亮的,唯一能与自己并肩的大人。
……这种感觉,可以随时让他的心脏为之震动。
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一点点见证了黎风兰的成长,而他的心也越来越难以放下这个人。
陵不厌忽然迷茫了一下——多年来一直潜心修道的他,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也没有想过,若是任由自己心中这样的感情再发展下去,那会是怎样?
这一晚,陵不厌真的就像黎风兰说的那样,一直呆在他的房子里面没有走。
而到了后半夜的时候,灵药终于起效,黎风兰灵脉中的罡气慢慢消失。同时额间的温度,也一点点的降低了下来。
……
黎风兰是被一阵轻响吵醒的。
“哒哒哒哒”
“哒哒哒”
睡了大半天的他,再一次睁眼的时候可谓是神清气爽。
睡醒的他下意识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窗框看去,不过还没有看到猜想中段万年那熟悉的金灿灿的身影,黎风兰便看到了陵不厌。
这个时候,已是上午的午时初刻,太阳早就爬到了半空。不过今日的阳光并不浓烈,透过糯纸窗照进了屋内。
那一束束浅金色的光亮,正好……投在了坐在窗边看书的陵不厌身上。
似乎是意识到黎风兰醒来了,坐在窗边的陵不厌慢慢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接着朝他笑了一下:“头还疼吗?”
“嗯?”一晚上过去,黎风兰已经完全恢复过来,因此听到陵不厌的话后,他乍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师尊说的到底是什么。
只等下一刻,黎风兰终于慢慢回忆起来——昨晚他受到罡气影响头痛发烧,甚至在迷迷糊糊间还拉住了陵不厌,叫他不要走。
……等等,所以说师尊真的是一晚上没有走,一直在这里陪着我吗?
不对不对,黎风兰昨晚一开始的时候因为头疼,并没有睡的太熟。
因此稍稍一回忆他便想了起来——陵不厌昨天晚上不但没有走,甚至于还帮自己用冷帕子敷额头来着!
陵不厌这人虽然不像他的前世师尊一样,整日穿着白衣抱剑而立,一看就是个仙人。但是却永远都有种神秘莫测,超脱万物的感觉。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昨天晚上居然……居然帮我敷了一晚上的额头?
黎风兰觉得,这个世界好像都不太对劲了。
他不知道,在陵不厌看来,不过短短几息时间,自己脸上的表情就不断变化很是精彩。
反应了半天,黎风兰终于慢慢开口:“不……不疼了。”
“那就好。”陵不厌站起了身,他将刚才看的那本书从窗台移到桌上,接着慢慢地将黎风兰房间的窗户推了开来。
陵不厌动作非常熟练,就像是他已经这么做了一千次一万次一样。
而坐在床上的黎风兰,这一刻居然产生了一点错觉——自己与陵不厌好像一家人啊。
等等!不许乱想!
——刚一想到这里,黎风兰就在脑海中打断了自己。
窗外的“哒哒哒”声,黎风兰可是非常熟悉。从变小之后,段万年经常这么敲他的窗。
果不其然,这一次刚将窗子打开,黎风兰就看到了段万年那小小的脑袋。
“咕?”见给自己开窗的人是陵不厌,段万年好像是有些意外。不过在歪着脑袋将对面的人看过一眼后,她忽然意味深长的“咕”了一声,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说:“我懂了!”
黎风兰:?
你懂什么了?
然而不等他将这个问题问出,又一道刺眼的光朝房间内照了过来。金色的羽翼,瞬间就将窗子填满。
是段千里!
他出现的太过突然,猛地一阵亮光照来,黎风兰稍稍眯了一下眼睛,这才没有被他的光亮闪到。
只听下一刻,段千里就无比愤怒的说:“你你你!没有想到又被我遇到一个!陵不厌你罔顾常伦!”
……罔顾常伦
这个词听着好像有点耳熟。
段千里怎么这么喜欢用这个成语?难不成他当初学人族语言的时候,偷懒只背了这几个成语?
“气死我了!这一次下界去找那个什么……狗皇帝,我和段万年也要去!”
“咕!对!”段万年听到“也”字,便赶忙跟着咕了一下。同时继续卖萌,眨着自己那双金灿灿的眼睛,向黎风兰看去。
——陵不厌早于黎风兰回密光山,因此早就将他们打算去人界的事情说给了段千里兄妹两。
按照陵不厌的意思,之前之所以要他们先变成人,再离开天眠宮,就是因为段千里他们不能长时间呆在乾坤袋中。
要是一出袋子,这金光闪闪的原型,势必会在人界还有妖界引来大麻烦。但是现在就不同了,因为段万年的“叛变”,他们能够变小的事情大家可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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