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低头团纸团的时候,讲桌旁的关霖手执书卷走到了众人之间,正在向路域前桌的五皇子解疑答惑。
而谭子乐扔纸团的动作又是如此熟练而不假思索,以致于纸团在空中飞到一半,他才看见在路域前方站着的关霖。
恰巧,关霖回过了头。
更恰巧,路域抬手将纸团稳稳接在了手里。
路域:“……”
谭子乐:“……”
“世子,”关霖两步走到路域身旁,神色淡淡,“可是对这一章有不解之处?”
路域:“……没有没有,夫子讲得很好,学生听得也特别好。”
关霖以一种全世界班主任都拥有的危险眼神凝视着他:“那为何还要与六殿下课上私自交流?想必还是有疑问,不如世子将困惑之处告知关某,好让关某一尽为人师之责,不枉陛下所托才是。”
这话在路域脑子里一翻译就是,你两个小兔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偷偷干了什么,识相点把纸条内容给我坦白清楚,要不然就放学别走,等着叫家长吧。
这一世的关夫子气场太足了。
路域只得硬着头皮把纸团拿了出来,递给关霖。
旁边一直绷着弦的谭子乐顿时大惊:“别……”
他这一声喊,惹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而刚刚递到关霖指尖的纸团因为方才的一通颠簸,已然被墨泡了个七八成湿,没等顺利到达关霖手上,底部就被墨水浸透了,径直破裂开。
不过短短瞬息间,一纸团的墨水就这么淅淅沥沥地流了下来,染了关右相和路二爷一人一袖袍。
弘文殿中一片寂静。
关霖深吸一口气:“……六殿下。”
他转过身,神色冰冷,双目微眯,让谭子乐背后冷汗直冒。
“我观六殿下求学心切,那便同世子一起,将今日诵读之篇,抄写五十遍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明日交上。”
路域:“……”求问怎样暗鲨皇子,在线等很急。
满心绝望的谭子乐:“……”嘤。
弄成这般狼狈模样,课肯定是上不下去了,两人只能先去找个地方把脏污的衣物换掉。
宫里的内侍引着两人去了内殿之中,以两扇屏风挡出一处小小的隔间,路域先一步走了进去,却见关霖的脚步顿住。
路域顿时明白过来什么。古代人都拘束,特别是这些书生文化人,夏天露半截臂膀都是失了礼数,更别说随便在不熟的人面前更衣。
但路二爷坏心眼,他就想让关右相破了文化人的戒。
趁内侍去拿更换的衣物,路域轻咳一声,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夫子,你我都是男子,便不用多顾虑了吧。方才学生见五殿下还有些问题没问完,咱们还是尽快换好,别让他等急了。”
关霖的身形一僵,片刻后,还是走进了屏风隔间之内。
内侍将新衣服给二位搭在了屏风之上,在关霖“是不是五十遍不够抄”的警告目光中,路域不得不转过身去,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外袍被脱下,腰带解开。墨水不算多,应该染不到中衣,所以关霖应当已经在换新拿的那件白色衣衫,正重新系着腰带……
路二爷的脑海日常开始放飞自我。
狭小的空间中,只有他们二人,关霖换好了衣裳,犹豫片刻,然后轻声问道:“我可曾在哪里见过世子?”
这问题有些不明不白,甚至有点暧昧,若关霖身在现世,定然会觉得自己这句话和贾宝玉那句“这妹妹我曾见过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关霖确实自踏入弘文殿的那一刻就在疑惑。
他分明从未见过路域,可看见那眉目舒朗的少年的第一眼,晨光熹微之下,他竟有种一见如故的恍惚感。
不过他的声音太轻,而路域仍旧沉浸在自己脑内的不可说画面中,一时没听见。
关霖动作一顿,加重了声音:
“世子在想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关霖的问话,路域猝不及防,下意识就答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想你的腰很细。”
关霖:“……?”
路域:“……不,我刚刚什么都没想。”
但一切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胆敢调戏夫子的路二爷回到前殿后,被关霖冠以“出言不逊”之名,又加罚了二十遍。
路域内心悲凉,他本想作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争取博得关霖青眼。但有谭子乐这个猪队友在,他还是成为了关霖眼中上课不听讲的顽劣二世祖。
现在说不定还得加上了一个登徒子的名号。
旁边的谭子乐很想知道路域是对关霖说了什么才被以“出言不逊”惩罚,但偏偏他刚作了死,现在心虚得很,只得心痒难耐地忍到了午前下课。
关霖前脚宣布今日课毕,谭子乐就一屁股挪到了路域身旁:“路二,你方才同夫子说什么了?”
路域凉薄地看了他一眼:“想知道?”
六殿下点头如啄米。
“替我抄四十遍。”
“……怎么那么多?”
路域掰着手指头跟他算账:“二十遍,是因为你那内藏玄机的纸团,二十遍,是你听八卦的费用。”
谭子乐:“……二爷,我错了。”
路域:“五十遍。”
谭子乐:“……算了四十就四十!”
路域点点头,“我刚刚夸他声音让人如聆仙乐耳暂明,才学如滔滔江水浩荡不绝,模样也生得绝世出尘宛若天人之姿,着实惹人喜欢。”
谭子乐皱起眉:“我总觉得这一段有点熟悉。”
路域没理他,拿着收拾好的书箱起身就走,而身后的六殿下后知后觉,原地蹦了起来:“这不是你课上写的那几句吗?路二!你驴我!”
路域没转身,手放在背后,冲他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谭子乐又开始迷茫了:“你打的什么哑谜?”
路域这才想起,古代大概没有竖中指这说法。
于是他一脸正经地转头对谭子乐道:“我夸你帅呢。”
谁知六殿下不仅乐观,还十分单纯好哄,登时就喜笑颜开,将这手势给他比了回去:“哎呀这多不好意思,你也很帅。”
路域:“……”
他决定不再教谭子乐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弘文殿的课只有一上午,谭子乐吵吵嚷嚷地要拉着路域去酒楼吃饭,说已经定了包间,而两人方才走出宫门,就遇见了正好也出宫去的关霖。
谭子乐像每一个看见老师就躲的顽劣学生一般,想趁关霖还没注意到他们,赶紧拽着路域上马车逃跑,谁知路二爷今日果然不知中了什么邪,拖着他就上前去跟关霖打招呼。
关霖在课堂之外的严厉感便淡了许多,就是眉目依旧有些清冷,路域却早就习惯了他这表情,笑着问:“夫子可是要去用午膳?六殿下已经在城中酒楼定好了桌,想为今日课上的事情向夫子赔罪,不知夫子可否一赏薄面,让我二人尽一尽悔过之心。”
谭子乐在旁边拼命瞪他,路域淡定地假装看不到。
关霖眉心微蹙,下意识就要拒绝,却见路域又道:“六殿下已经传人点了一桌好菜,若是夫子不来……怕是要浪费许多。”
一向勤俭节约的寒门士子关霖顿时止住了脚步。
他淡淡抬眸,看向路域:“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路二爷:你腰很细。
关右相:你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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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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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谭子乐虽贵为皇子, 但他平日里同路域出去吃饭,并不常去那些奢靡华贵的酒楼。
这两位纨绔子弟有钱还有闲,三天两头地在京城里晃荡, 早已踏遍了京中大小角落的食肆饭馆。
哪些馆子口味地道,哪些馆子菜色多样,哪些饭食普通却酿得上等好酒, 这些事情怕是没多少人比他们更了解。
关霖应下邀约后,上了自己的那辆小马车, 让马夫驱车跟随在路域与谭子乐的马车之后。
谭子乐一进车厢就青了脸:“路二你是真中邪了不成!这煞神咱们躲还来不及, 你居然主动去招惹他!”
路域抬手捻了颗矮桌上的葡萄, 咬破了外皮, 汁水就冒了出来,甜津津的。
他冲谭子乐道:“找家口味清淡,偏甜的馆子, 信我。”
六殿下给他气得瞪了眼:“但我今日订的是家川菜馆……”
路域拍了拍他的肩:“能不能将那五十遍罚抄免去几分,就看你今日找的馆子了。”
谭子乐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其中深意,顿时肃然起敬。
“你竟想得如此深远,可以啊,二爷,”谭子乐立即吩咐起了随行的人, “左转,今日改去玲珑轩!”
“不过你又是如何知道关相口味的?”谭子乐又想到什么,随口问道。
这一问倒是问倒了路域。他总不能说同谭子乐说,关相上辈子和上上辈子都和我是盖一床被子的关系,我不仅知道他喜欢吃清淡的甜的碰不得半点辣,我还知道他面冷心软害羞了耳朵尖会红而且腰窝的地方还有颗小红痣……
腰窝。
路域心里啧了一声, 自己今日是和腰过不去了。
他只得随口编瞎话,说是与关霖一同去换衣服的路上问出来的,幸而谭子乐心大,很快就被其他事情转移了话头,也没纠结这点小问题。
玲珑轩不算大,但装潢素净雅致,地面以青石板铺就,堂前还植了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颇有江南烟雨的气息。
关霖下车后眉头便舒展开来,到了大堂内见到菜色,目光更是比方才亮了许多。
路域瞧见他柔和了不少的神色,转头对旁边的谭子乐悄声道:“地方不错,关相看着心情好多了。”
谭子乐:“?”
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关霖的神情,可无论他怎么看,关霖分明就是和平日里一样面无表情,像块经年不化的冰雕。
六殿下再一次觉得路二在驴他。
否则路域是怎样看出关霖的表情与方才有差别的?!
三人去了包间落座,谭子乐惦记着“减刑”,早已让人吩咐掌柜的先准备好了几道他与路域平日里常点的菜,人一到就上桌,没让关霖看出半点他们本来不是要到这儿吃饭的模样,仿佛真的是为了要向夫子赔罪,早早就准备好了。
关霖见了那菜单上的价位,觉得还算合理公道,神色更是和缓。
不过这几样菜也不像是吃不完的模样,路域还特地又将菜单拿给他看,关霖明白他先前的话多少有些是托词,也没揭穿,顺水推舟地点了三碗阳春面。
朴实无华,但相比桌上这些精致量少的菜式,更能让人饱腹。
就像是关相一直以来的作风一般,明面上鲜有花哨奉承,私底下却是事事亲力亲为、勤勉实干,大好青春尽数奉献给了大殷朝堂。
路域忽而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他这一上午都懒得管朝廷的那些破事,满脑子都惦记着关霖,但此时静下心来,才注意到了某些违和的地方。
比如,关霖身为大殷右相,不在政事堂协理皇帝处理政务,却跑去弘文殿教一干皇子们读书,搞起了杏坛事业。
又比如,先前内侍领他与关霖去换衣服时,对他的态度明显比对关霖更为尊敬。分明路域才是那个没有一官半职的闲散世子,若不是世子这层身份,也就是一介白衣,而关霖却是上朝要穿紫袍的正二品大官。
如此种种,不禁让路域开始忧心关霖的处境。
他真的如同传闻中那般,得圣上恩泽信任,稳居相位吗?
不过没容他多想,菜一道接一道上了桌,关霖深谙食不言之道,用餐时一言不发,路域便也陪着他不说话。
只是苦了谭子乐这话痨,一顿饭忍得颇为难受,满怀期望等着关霖能在饭后仁心大发,给他免去几遍要人命的抄写。
等到一顿午膳快用完的时候,路域又招呼小二加了三碗桃花酒酿圆子。等正饭差不多吃完,刚好端上来。
这家店的甜点也做得精巧,圆子不过指甲大小,混着新鲜桃花碎的甜香,一上桌,关霖就眸子微亮。
路域没放过他这一小小的动容,心里不禁暗笑,就算做了丞相还是有这样天真的脾性,一碗酒酿圆子就能哄得如此开心。
他顺势道:“方才吃得多了,现在有些用不下,夫子可介意再多用一碗?”
“无妨。”关霖面不改色,矜持地应了下来。
憋了许久没说话的谭子乐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不问我我也可以再……”
“殿下,”路域笑里藏刀地看向他,“你不够的话我们可以再点,点十碗都没关系。”
谭子乐:“……够了,够了。”
他感受到了路域眼神里浓浓的威胁。
于是六殿下决定不贪那一碗酒酿圆子,苟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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