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小谭的来电。
一年没听到小谭的声音,鹿饮溪迟钝地,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
半晌没听见她说话,电话那头的小谭助理叫嚷起来:“饮溪姐?姐!你又睡懒觉?快起来!今天约了杂志社拍封面!不能多睡,睡多了脸会水肿,不好看!我上来了,给我开个门。”
鹿饮溪站起来,给助理开门。
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麻木地换衣,出门,上妆,拍摄封面。
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
助理送她到家,担忧道:“饮溪姐,你今天一天都魂不守舍,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医院……这里的医院,有她的简医生吗?医院这种地方,简医生还愿意去吗?
“饮溪姐?姐!”助理小谭在她面前用力挥了挥手,“你到底怎么了?”
“我……”鹿饮溪嘴唇嚅动,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快分不清,究竟这里是一场梦,还是她的简清是一场梦?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鹿饮溪和小谭说:“我……我没事,你先回去休息……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有些没缓过来……”
是噩梦吗?
才不是。
此生,她未做过如此美好的梦。
“那你今晚好好休息,接下来一个星期没有通告,我上门来给你做饭。”
做饭……
简清的厨艺也很好,做饭很好吃……
她似乎,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哪怕最初不擅长的,下了功夫琢磨后,也会变得擅长起来……
“姐,听到了没?”助理又朝她挥了挥手,“你这样,我很担心。看你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谈恋爱又失恋了?团队三令五申,你还不许谈恋爱的。”
“我25岁了……”鹿饮溪终于弱声反驳了一句。
25岁了,怎么还不让谈恋爱?
她是参加过选秀,但现在已经转型演员了。
“行行行,你说能谈能谈——果然是谈恋爱了?男方是谁,圈内还是圈外的,要和团队说一声吧,万一爆出来,大家也好应对。”
鹿饮溪缄口不言。
不是男方,是女的,是个医生……
医生……
鹿饮溪像是想起了什么。
“姐?”小谭助理担忧地看着她。
“我要回家一趟,去找我妈妈,你也放假吧,不用跟着我。”
她连夜收拾了行李,定了最近的一趟航班,飞回老家。
家属院还是上个世纪末的筒子楼,没有电梯,不少邻居已经搬迁出去,住进了高楼大厦。
顾明玉若想搬,也可以搬走。
但这里有她和丈夫鹿鸣的回忆,她便舍不得搬走。
回到筒子楼,鹿饮溪掏出钥匙。
手上的这把钥匙,还可以打开门口的防盗门和红木门。
推开门,家中没有人。
顾明玉常年不着家。
鹿饮溪拖着行李,走向自己的小卧室。
卧室的地板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她一脚踏进去,又连忙走了出来。
还不如就在沙发上将就睡一晚。
日日打扫女儿房间,夜夜期盼女儿早日回家的戏码,是不会发生在顾明玉身上的。
放好了行李,简单洗漱打扮了一会儿,鹿饮溪戴上口罩帽子,去医院的心胸外科找顾明玉。
她一进科就直奔科主任办公室。
科主任办公室没人,隔壁护士长办公室出来了人,拦下她:“哎,你谁啊?别进去!主任在手术啊,看病去医生办公室找医生。”
鹿饮溪看着护士长,拉下口罩:“程姨,是我,小鹿,鹿饮溪,医生办公室人太多,我来这里躲一躲。”
眼前这个程护士长,还是个要值夜班的小护士时,就与顾明玉同在这家医院工作。
有时鹿鸣出差,换顾明玉把她带到科室来照顾,夜间顾明玉要上手术台,就托程姨照看她。
后来鹿鸣去世,顾明玉嫌她太小,不好照顾,丢回了老家。
等到十岁那年,外婆去世,才重新接回身边。
十岁以后,她几乎每周要往心胸外科跑,有时是给顾明玉送饭,有时是找顾明玉要零花钱。
科室的老员工,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惦念着她自幼丧父,孤儿寡母,尤为照顾她。
程姨看清鹿饮溪,也拉下了口罩,用力一拍她的肩:“你这死孩子!一走就是这么多年,还懂得回来?”
鹿饮溪被拽进了护士长办公室,喝茶喝水吃点心叙旧,临近下班节点,得了闲的老员工收到程护士长发来的消息,都赶往办公室来。
顾明玉下了手术台,把患者的伤口留给助手缝合,也疾步赶去。
临近科室时,她放慢了脚步,犹豫要不要过去。
很想看,却莫名生出了几分的怯意,不敢去看。
她在科室门口来回走了几遍,最后下定决心,背着手,慢慢踱过去。
鹿饮溪被围在一堆主任、副主任之间,嘘寒问暖。
看见顾明玉背着手走进来,鹿饮溪站起来,主动喊了一声:“妈——”
顾明玉冷眼冷面,斜睨她:“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鹿饮溪站在原地,无措地捏了捏衣角。
护士长拉过顾明玉,没好气道:“孩子刚回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毛病!”又拉过鹿饮溪,解释说,“别听你妈瞎说,你没回来的时候,她念叨最多的就是你。你第一部 电视剧播出的时候,她给全病区的病人推荐你那个剧,那时候我们查房,从1号床查到45号床,能完整看完你演的一集!去年你电影上映,她还请我们科的人包场去看!”
鹿饮溪看着已是半头白发的顾明玉,犹豫片刻,鼓起勇气,又喊了一声:“妈。”
顾明玉上下打量她,目光有些嫌弃,问:“吃午饭没啊?一天吃几顿啊?瘦成这个疙瘩样……”
鹿饮溪捏了捏自己的手臂,还是有一点肉的。
“还没吃午饭,我们去食堂吃,还是回家吃?”
去食堂吃,还是回家吃。
这是她小时候,最常问顾明玉的一句话。
顾明玉到附近的超市,买了生虾活鱼,亲自下厨。
鹿饮溪在一旁打下手。
母女两人放下芥蒂,在厨房闲聊。
聊着聊着,顾明玉问鹿饮溪:“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外面的工作不好做就不要去了,回我这里来,我给你安排一个。”
父母往往觉得在外远游的孩子,只有受了委屈,才会回家里来。
在剥洋葱的鹿饮溪,瞬间红了眼眶,声线也变得有些颤:“没有受委屈……就是想回家来,看一看……”
她差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顾明玉了。
顾明玉看了眼女儿通红的眼眶,以为女儿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在外面受了委屈。
她拍碎菜板上的大蒜:“想家,那就在家待着,家里多一张嘴,我养得起。”
鹿饮溪嗯了一声。
过了半晌,她开口问:“妈,你在肺癌领域也有涉猎,经常参加一些全国的学术活动,我想问一下,我们国内有没有一个叫‘简清’或‘阮清’的女医生?主攻肺癌研究,肿瘤内科的,年龄可能是20多岁,也可能是30出头,应该不会超过40岁,职称大概是主治医师或者副主任医师。你如果不知道的话,可不可以让公安局的赵叔帮我查一查?”
作者有话要说: 摸着你们的良心告诉我,这是虐吗,分明是给她们创造永远在一起的机会~~~
*小剧场
顾主任:家里多一张嘴,我养得起
简医生:我也养得起
鹿:表面感动QAQ,内心:我养得起你们两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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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相遇
*
医院科室内部会细分医疗小组, 顾明玉并不是肺癌组的医生。
鹿饮溪不奢望自己母亲知道些什么。
只是希望她能够出面,帮自己联系公安局的亲戚赵叔,借用公安系统, 查一查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个叫“简清”的医生。
顾明玉停下手中剁菜动作, 看向鹿饮溪, 狐疑道:“打听肿瘤内科的医生做什么?你身体不舒服?”
说着,沾着蒜味的手探过来,摸了摸鹿饮溪的脖颈, 检查脖子上有没有肿大的淋巴结。
鹿饮溪哭笑不得:“妈, 我没病,我就是想找这样一个人。”
一个在她梦里出现的人。
她又面不改色扯了一个谎:“是网上的一个网友, 我们公司对她的经历比较感兴趣,想找她协助我们拍一部肿瘤题材的电影。”
顾明玉收回了手:“这我哪记得啊?全国医生这么多,我又不是搞肺癌的,要是你爸还在,你爸搞肿瘤的,说不得会晓得那些小医生。”
她在当地有一定声望, 只有晚辈记住她的名字, 她记不住晚辈的名字。
“那可以让赵叔帮我找一找吗?”
“就算能找,你赵叔也只能帮你看看本地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外地的他也没权限查。她是执业医师吗?”
“是。”
“那你自己去卫健委官网, 点医生执业注册信息查询那里,输入姓名、省份、医院, 找一下有没有这号人。警察办案子才会去查别人信息,别随便让人帮你查,那是公权私用。”顾明玉义正言辞教育她。
鹿饮溪点头挨训。
她要是知道省份和医院, 哪里还需要问人,直接就奔过去了。
中午,母女两人一块吃了午饭。
两人话不多,顾明玉不断往鹿饮溪碗里堆肉,鹿饮溪狼吞虎咽般,吃完全部。
在家休假的日子,鹿饮溪一面动用各方关系,重金请人帮忙寻找,一面打印了全国省会城市、一二线城市的附属大学医院名单,在卫健委网站上挨个输入查询,有没有匹配的信息,同时也没放弃搜索看过的那本小说。
每到夜晚时分,她都难以入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念简清。
睡不着,便又起来,打开电脑,试图从网络海洋中,捞到一丝一缕相关的信息。
她不敢想象,如果那一切真是一个梦,根本找寻不到那些人与事,她要怎么办?
又或者,存在那些人与事,但是,是在无法触碰的空间与维度,简清要怎么办?
如果此生再无法相见,那无异于生离死别。
找,找,找,只能不停地找。
鹿饮溪把工作放在了一边,和公司、和团队的人请了半个月的假,推了许多活动,全身心放在找人这件事上。
如果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这么一个人,那她就去找回到那个世界的方法。
如果此生无法再见到简清,那往后余生,她不会再爱上别人。
两个星期后,她花重金聘请的人,给她发来了消息——
【上海那边有这么一个医生,但一年前因为开假药被停止执业,没在医院上班了,问医院的人,都说联系不上,电话打不通,家里也没人,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再查查看。】
鹿饮溪当即买机票,飞往上海。
*
咕噜咕噜,水中冒泡的声音。
狭小的浴室,紧闭的门窗,昏暗的光线。
地上散落了带血的刀片、开封的精麻药品,角落的浴缸中,猩红与纯白混合。
猩红的是血液,自腕部尺动脉汩汩而出,纯白的是泡沫,宛如抔抔白雪,覆盖在躯体上。
“哗啦”一声,有人破水而出。
女人全身赤.裸,湿透的长发零乱地披散在背,盖住了肩胛骨处血一般嫣红的纹身。
她从水中出来,捂住左手手腕处的动脉,因失血过多,面色异常苍白。
她拧开水龙头,清洗冲刷伤口,疾步走出浴室,拖出药箱,给自己包扎止血,然后用保鲜膜裹住伤口,再去浴室中,淋浴,冲去身上的血水。
躺进浴缸,割腕轻生后,短暂昏迷的那段时间,她做了两个梦。
第一个梦里,她杀了害死妹妹的人贩子,把人贩子的女儿推下福尔马林水池,意图溺毙。之后医闹缠身,没等被医闹分子把她告上法庭,她下药、纵火烧死了医闹的那一家人。杀,杀,杀,梦里全是杀戮,她的世界被血液染红。最后,最在乎的那个人,自杀身亡,离她而去,她了无生趣,服下药物,躺在雪地中,静默地等待死亡。
第二个梦里,她遇到了不一样的人,一个,云絮般柔软的人。
想到这,她唇边挂上一丝微笑。
为了那个人,她情愿放下一切仇恨,不去报复任何人,哪怕最后,信仰被摧毁,也只是和那个人远走他乡,黯然疗伤。
可是,最后,那个人还是消失不见,又一次离她而去……
梦中情景历历在目,她扶了一下额头,努力回忆梦里那个人的姓名
——“鹿饮溪,就是‘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的那个鹿饮溪。我出生的时候是冬天,我妈妈说她做梦、梦见一只小鹿越过丛林,蹦哒到溪边喝水,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很好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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