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自如故作凶狠的骂了一句,后又十分迅速地继续讲道:“其次当恨你母家至亲,无论如何你也只是个无辜的婴孩,且与他们流着一半的共同血脉,他们竟能忍心把你送往苗疆、让你自生自灭,实在其心可诛。”
绪自如顿了顿后,又迅速接嘴道:“再再次之的可恨之人,应当你苗疆那群视你为器具的巫师们,让你一个幼童自小与蛇虫为伍,互为口粮,也实在是可恨至极。”
绪自如一口气说了很长一串,而后长长的停顿了片刻。
秒音仙恶狠狠地瞪着他的方向:“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说话?”
绪自如对着妙音仙难辨五官的脸微微一笑,继续自顾自的说道:“你的这个故事中,大善人的可恨程度会超过他们任何一方吗?”
秒音仙盯着绪自如,脚步微微挪移。
绪自如耸了耸肩膀:“当然不会啦。”
绪自如说:“你就是一个可怜人,是个完完全全的可怜鬼。
你觉得你必须得恨一个人。
流匪有人恨吗,当然有;母亲家族值得恨吗,当然值得,可是他们都是普普通通有喜恶的平常人罢了;苗疆巫师也值得恨,不过恨的人多你一个不嫌多罢了。”
绪自如轻飘飘的话才吐出来,十分清晰地听见自己耳边一声轻微的叹息。
那声音方向来自人模狗样的宴清河,绪自如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声音愈加洪亮了起来。
那拔高的声音在安静的院内像寒风一般凛冽地刮了起来:“可笑至极。
大善人唤作大善人,他便该至善至美,是吗?他但凡有些许不善不美的地方,他就不配被称为大善人,不配受到任何人的尊敬爱戴。
一个坏人但凡做过一件好事,他就是改头换面,可歌可泣;一个好人曾经做过坏事,他便天理不容,他便是十恶不赦。”
绪自如嘲笑道:“你觉得可笑吗,秒音仙?你持续了这么多年的恨意,到底可不可笑?一个人,他想要从流匪手中逃脱,他想要活下来,他到底有什么错?”
绪自如顿了顿,加重语气又道:“他就非得用自己的生命去换的你亲生母亲的逃离,或是跟你母亲共同赴死,他才能称得上是个人吗?”
绪自如一席话说的振振有词、甚至能称得上是气势滂沱,但也实在是尖酸刻薄,本就愤怒至极的秒音仙即刻被他激怒到近乎失去了理智,她抬步便朝绪自如的方向冲了过来。
秒音仙自小跟蛇虫等毒物一起长大,怒极攻心下身形鬼魅如山间精怪,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欺身到了绪自如身前。
绪自如看见逼迫至眼前的秒音仙,瞳孔都不自觉地放大,脑子还十分迅速地转动想着——“这疯婆子分明以蛊虫术著名,怎么发起狠来这么吓人?”他脑中正十分迅速地想着怎么避开自己的致命地方,最好让自己只会受些无伤大雅的小伤,只听耳边“锃”得一声,逼在自己眼前的秒音仙便直接被弹飞开。
宴清河拔剑出鞘,冷着一张脸,蹙着眉头:“你要做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凶吗?”
秒音仙显然已被怒火攻心,全然忘记自己不敌宴清河这个事实,从地上踉跄着站起来后又往绪自如身前冲来。
“绪自如!你总有一日会不得好死,受剜心之苦!”
宴清河冷着脸格挡在绪自如身前,冷着嗓子吐出一句:“不知悔改。”
秒音仙不敌宴清河,两三招被宴清河打倒在地后晕厥过去。
宴清河剑归鞘后,侧头冷眼瞥了下身后的绪自如,绪自如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虽然跟宴清河还有很多乌七八糟的感情事没有理清楚,但对方刚刚好歹算是救了自己一命、没有一命也有一个胳膊半条腿的。
这会儿见宴清河神色冷峻,冷眼看着自己,他也没法腆着脸做清高,只讪讪地跟对方对视了一眼。
“胡闹。”
宴清河冷冷地吐出两字,抬步往晕在不远处的秒音仙走去。
绪自如紧跟其后地默默走了过去。
众人默然无语地站在秒音仙身旁,好半晌还是老好人了安双手合十率先开口:“善哉善哉,先把妙音施主送回她住处去医治,待她醒后再问询问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使善人魂魄离体睡了这么长时间。”
绪自如站在宴清河身后,他盯着秒音仙看了有一会儿,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而后抬起手开始招呼起了站在一旁的沈笛:“沈师弟。”
沈笛仍旧处于半震惊状态,闻言如梦初醒般地看向绪自如:“你……”他语塞半天,竟然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绪自如这个人。
绪自如跨过宴清河走到秒音仙身旁,他捋了捋自己的长袍,缓慢地蹲下:“和尚别想了,她怎么可能醒过来了后帮助善人苏醒,她只恨善人没有身败名裂被万人唾弃。”
“这……”了安顿了顿。
绪自如手在秒音仙衣襟上翻了翻:“我没猜错的话,她应当用的是子母蛊,可以用母蛊控制中了子蛊的人,子蛊总会对自身附近的母蛊产生反应,所以她来何宅中不会放在身上。”
绪自如说着在秒音仙腰带处翻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玉瓶,他打开瓶塞瞥了一眼,而后又一脸嫌弃地赶忙把瓶塞塞了回去。
他缓慢地站起身后,把把这个玉瓶直接丢给站在不远处的沈笛,说道,“你们符安门擅追踪术,根据这瓶内的几只蛊虫,应当能找到她藏母蛊的地方。
她今天早上想要出门可能就是去看自己母蛊,所以应该在大宅不远的地方,尽快找到母蛊给善人解蛊。”
东伯闻言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半仙的意思是我家老爷之所以魂魄离体,是因为这个蛊虫的原因吗?”
绪自如伸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他先是看了眼宴清河,之后神神叨叨地开口道:“先解蛊后再看情况,安息现在现在不是正在准备招魂祭坛吗,解蛊后再招魂。”
东伯手紧了紧自己握着拐杖的手掌,他低头看了眼躺昏在地上的秒音仙,嘴唇抖动半晌,却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还是何潺哑着嗓子问出一句:“东伯,她……”
东伯垂了垂头,叹气道:“让几个小厮带回屋内,她的事等善人醒来后让老爷自行定夺吧。”
东伯跟何潺二人说完后离开院子,了安和尚道了声“阿弥陀佛”后也告辞离开。
刚刚还人多的院子内只剩下绪自如、宴清河跟沈笛三人。
沈笛手捏着玉瓷瓶,好半晌也无法言语。
绪自如瞥他一眼,故作疑惑道:“你在干什么?没事干了吗?不是让你立刻去把母蛊找到?善人你还救不救了?”
沈笛抬起眼睛冷冷地看了眼绪自如。
绪自如“嗳”出一声:“有没有点基本礼仪常识?就不算师门关系,我年纪稍大你少许,也能称得上你的长辈,你这是对待长辈的态度吗?”
沈笛哼:“我觉得在恰当的时候闭嘴,这是你最该掌握的常识。”
他哼完,招呼也没打的气呼呼的离开了。
绪自如眯着眼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他双手环胸,嫌弃地啧了啧嘴:“师兄,现在你们这些玄门收人实在是太不挑了,什么人都招,真没素质!”
宴清河没搭腔,不远处回廊隐隐约约听见有小厮过来的声音,绪自如站在秒音仙身体前,好一会儿,他弯腰捡起秒音仙扔在地上的面纱,最后蹲在秒音仙身前给她把覆面的面纱重新系回了脸上。
系完后还哄小孩般地伸手轻轻拍了拍秒音仙的脑袋:“傻子。”
没一会儿有小厮过来,来人跟绪自如、宴清河两人打完招呼后,带着昏厥的秒音仙离开了这个院子。
绪自如打了个哈欠,抬起步子准备回房。
宴清河才开口说道:“其实你完全不用激怒她,让她失去意识。
纵使她意识清醒,我也能从她手中拿到那瓶有母蛊线索的玉瓷瓶。”
绪自如打着哈欠,眼角还带着哈欠后的一点泪光,他在回头瞥了眼在月光下长身鹤立的宴清河一眼。
他抬手鼓掌,语调夸张地夸赞道:“是吗,那你可真棒。”
说完挥了挥手,抬步就走出月色里。
第13章 招魂仪式(一)
第二日天还未亮,鸡鸣时分刚过,绪自如便被沈笛这缺心眼的从睡梦中砸门砸醒了。
他穿着里衣,单手抚着自己后脖颈,开门后面无表情地盯着门口的沈笛。
沈笛喘着气说:“母蛊找到了,秒音仙竟然在不远地方买了个小院子,专门养她的蛊虫。
我同我师兄弟一起进去的时候,差点没被她那些满院扭动的虫子恶心死。”
绪自如捏了捏自己的后脖颈,面无表情:“那你们可真够脆弱的。”
气喘吁吁的沈笛因为找到母蛊的热血凉了下来,他骤然醒悟过来自己面前站着的人是绪自如,他皱着眉自问自己兴高采烈的来找这个吊儿郎当的绪自如干什么,有这点时间拿着母蛊去善人房里,蛊毒指不定都解开了。
绪自如懒洋洋地抓挠了会儿自己的后脑勺,十分不客气地挥手:“找安息、了安或者你宴清河师兄,随便任何一个人问下子母蛊的解蛊方法。”
沈笛还没来得及反应,绪自如啪地把门重新关上了。
房中桌上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灯,绪自如走过去坐下。
本来确实有些困倦,这会儿被个缺心眼的人给吵醒,绪自如一时间不是很想继续睡,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右手往自己衣襟了掏了好半晌。
摸摸索索才摸到个球状物,他抓着这球状物从自己怀里掏出来。
这煤球夜里竟然还要睡觉,闭着双眼睛一片漆黑,完全分不清正反面了。
绪自如凑近仔仔细细看了会儿这玩意,远看着像是个毛茸茸的小黑球,近看才见表面覆着一层黑色的雾气,绪自如伸出手指弹了弹外圈覆着的雾气。
煤球“噌”地睁开了一双圆滚滚的黑眼睛,它身上附着的黑雾蓬散开来,让它变得像是一只炸了毛的黑猫。
绪自如一手托着腮,另一手玩球似地上下抛着煤球。
几个上下后,绪自如把煤球放在桌子上,他趴在桌上,跟煤球圆滚滚的大眼睛四目相对起来。
“你……”他自言自语,“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绪自如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叩,小声嘟囔:“上辈子也没见过你这么个东西啊。”
在绪自如久到有些模糊的记忆中,自己曾是个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出生在一个父母恩爱的小康家庭。
他是家中独子,家中和睦,所以读书时候难免淘气些,整天吊儿郎当的,甚至有段时间的人生理想是去街头当个古惑仔。
虽然学习不上心,但凭着一点不知道哪儿来的聪明才智,上了个不错的大学。
不管怎么掰开了揉碎了再来看,他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平凡男人。
大四毕业实习,才刚体会到社畜的卑微。
某日加班深夜打车回家,在车载电台滋滋的电流声中,只感受到一道刺目的远光灯打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再次睁开眼睛他变成了个垂髫小儿,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现在的流经和善村的那条沔江水旁。
他才茫然四顾一圈,就被当时还二十多岁的何枕从水边抱了起来,抱到了他自己建的慈善堂内。
慈善堂内小孩很多,只会爬的、会跑会跳的都有。
绪自如刚来时惊惧万分,话都不敢说一句,在慈善堂内哑巴似地度过了月余时间,之后天极门有人下来招新。
宴清河那时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相貌,领着一众人神仙降临般地出现在破落又拥挤的慈善堂内。
现在让绪自如来说的话,他没法形容初见宴清河时的感想。
反正很长时间绪自如眼中,宴清河大师兄,是只可远观的云中仙子,是夜空中皎洁明亮的月亮,是他一见之下,胸口滚烫而又真实的跳动感。
约莫上辈子赤裸裸盯着宴清河的目光太过于热烈了,宴清河越过人群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绪自如被这种突然涌上的亲昵感弄得险些热泪盈眶,他惊惧担忧了好长时间,甚至在脑内循环了上百种自己的能够死回去的死法,在宴清河古井无波的目光下,莫名就稳定了下来。
绪自如伸出手掌轻轻捏住了宴清河的小拇指,才说出了他到这异世来的第一个字:“走。”
他就以他拙劣的灵根资质被宴清河捡回了天极门。
宴清河大师兄,在天极门出生、在天极门长大,自小就认真恪守天极门各项门规,以身作则,勤勉刻苦。
整天挂着一张没什么大情绪起伏的清高脸,眉眼鼻息间都不带人气。
绪自如在天极门内招猫逗狗二十多年时间,跟宴清河大师兄打过不下数百次照面,说过的话加起来只有三句。
之后这个古怪的异世界突然开始崩塌,天地间魔气四溢,人间如同炼狱。
天极门等玄门各派人人身负重则,绪自如没什么本事,对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只有无力感。
他跟宴清河说的第三句话也就是最后一句话便是在这个时候——天地动荡、昼夜都颠倒到分不清时间的日子里。
彼时躲藏许久的他出藏书阁准备找些食物用以果腹,路过无望泉时见大师兄站立在那即将干涸的泉水前一动不动。
绪自如走过去,泉水中宴清河的影子被水波震荡散开来,他在昼夜都难以分晓的光亮中朝绪自如瞥过一个轻描淡写的侧目。
——“是你啊,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眼熟。”
之后发生的事情都是绪自如听说的了。
听说大师兄以身镇魔,身陨驱魔渊内。
奈何大师兄的舍身并没有换来一丝回转,在短短几日之后这个世界就再无白日。
绪自如是在暗无天日的时间里,活活困死天极门的藏书阁内。
再次睁开眼又成了个沔水河畔的垂髫小儿,怔神间被二十多岁的何枕再次从杂草堆里抱了起来。
绪自如心里虽然想的是“操你娘”,但是在见到大师兄的时候十分自觉地双手双脚直接缠住了宴清河。
没办法,上天让又活一次,水中的月也要捞一次,雾里的花也要伸手探一探,不然多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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