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突然伸出手,掐住池奕的脖子。
第16章
贺戎川出离愤怒了。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确就像池奕说的那样,不对任何人显露真情,更不会对谁上心,在该杀人时压制住愧悔,表现得如同一个冷漠的工具。
他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不想做池奕口中的“暴君”,也曾无数次厌恶自己的禀性。
可从未有人告诉他,若不如此,还能如何。
自有记忆以来,贺戎川就仿佛生活在一个冰窟窿里,靠着内心几分灼热,竟一直撑了下来。十二岁那年,先帝驾崩,他拖着几乎被冻僵的身躯,艰难地推开唯一的门,祈望门外阳光能消融他一身凛寒……
未料冰窟窿之外,是一个更大的冰窟窿。
先帝弥留之际,贺戎川对父亲的病况一无所知,侍奉榻前的只有和他同为中宫所出、只小他一岁的三弟。
论天资,三弟自然与他别如云泥,最终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然而贺戎川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他受封藩王,孤身前往远在南疆的封地。
那时他十二岁,冻死了。
往事浮上心间,贺戎川渐渐冷静。他的手指原本已堵住池奕的喉管,这时慢慢松开。池奕咳嗽一声,哼哼两声,翻了个身。
虽然当年那些作恶之人已死得一干二净,但当时冻死的东西,就永远失去了。
池奕说得不错,他贺戎川的确冷酷无情,就该这么要了此人性命。
却在确认此人的身份、目的、用处之前,选择为他留几分怜悯。
……
第二天清早,池奕迷迷糊糊爬起来,回忆昨晚做过的梦。
梦里一个塑料袋罩在他头上,就在他马上就要窒息时,贺戎川突然出现,把塑料袋拿开,冷冷地说:“你是要被剥皮煮熟的人,不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池奕脚心一凉,连忙告诉自己梦都是反的。
早上喝了一碗汤药,杨顺要给他换腿上的敷料,他顺便要了纸笔。
文渊阁的文件不能外带,但池奕脑子好使,很快便在纸上画出了谷国朝廷各部门关系图,又在旁边加上他学过的后世比较完善的版本,再圈出二者的区别。
他想明白了,他不需要自己去建立这些机构,这种事贺戎川和他手下的大臣是专业的。他要做的只是提供一个灵感,剩下的就交给那些人去完成。而且这个灵感还不能太详细,不能让贺戎川觉得有人在教他干活,打击他的自尊心。
唉,为了这个狗皇帝,真是操碎了心。
一整天都在捣鼓这些东西,将近傍晚,他估计贺戎川也该回来了,就抓紧誊抄。结果不知从哪蹿出来一抹白色的影子,跳到桌上,用脏兮兮的肉垫拍他的纸。
池奕生气地看过去,一只通身雪白的猫正舔着它的爪子。
要是自家猫敢动他写的东西,池奕早就上去揍一顿了。可眼下这只也不知是谁的,他不敢揍。
这时,一个身材矮小的太监来到门口,看见那只猫,忙跪在池奕面前,小心翼翼道:“是奴才不小心没看住,让雪雪跑掉了,公子可否将它还给奴才……”
池奕抱起猫放在地上,它便向那太监跑去。池奕随口问了句:“雪雪?挺可爱的,谁养的呀?”
他本以为主人是宫里的妃子,还想等自己腿好了就上门求撸猫,没想到他一问完,原本就胆怯的太监突然神色大变,磕磕绊绊地说:“不、不是谁养的,就是……野猫!”
池奕扯扯嘴角,名字都有了,信了你的野猫。
不过,也没听说宫里不让养猫,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这时贺戎川回来了。池奕赶紧扯张白纸盖住自己写的东西,贺戎川停在他面前,快速在他身上扫了一眼,别过头低声问:“今日好些了么?”
池奕一脸懵逼地望着他。
“你腿上的伤。”
“哦……好些了。”
“药吃过了?”
“嗯。”
池奕觉得这人今天不太正常。
贺戎川从怀里掏出个纸包,草草丢在他面前,自己便走去了里屋。池奕拆开那纸包,里面是几块沾了糖霜的果干。
“这是……什么?”
“糖渍的梅子。”
池奕:?
贺戎川整个身子背对着他,话是对墙说的:“你若疼得厉害,就吃点酸甜的。”
池奕:???
这家伙发什么神经。
池奕:“……谢谢。”
贺戎川开始翻书,池奕捏起一颗梅子舔了舔,想起自己的任务。
如果提前把写好的东西放他桌上,他肯定知道是自己干的。他本来就不信任自己,自然也不会理会那些建议。要想让他采纳,得利用主角光环。
可是现在……如果自己单腿蹦过去,大概半路上就会被拦住骂一顿吧。
于是他向外喊:“杨顺在吗?能不能进来一下,帮我个忙。”
杨顺果然一直都在门口,池奕道:“我走不了路,麻烦你抱我过去,就把我放在陛下身边的位子上吧。”
说完就感到贺戎川在盯着自己,但池奕脸皮够厚,才不怕盯。
杨顺原本很小心地抱着他,一进入贺戎川的主角光环,却好似忘了自己在干什么一样。池奕赶紧从他怀里跳出来,落到椅子上。
贺戎川继续翻书,池奕就取笔蘸墨,刚好旁边一本奏章提到了朝廷各部,他拿过来涂涂画画。
出于对这位皇帝智商的充分信任,他写得非常简洁,把每个这朝代缺少的东西浓缩在几个字里。写完,他拿过贺戎川的手,腕上戴着一个手链一样的东西,一根黑绳,拴着一颗小小的玉珠。
玉珠是阴阳教的圣物,阴阳教是原书作者在这个世界中虚构的一种宗教。他们的信徒认为人身上的灵气凝结于掌心,要在腕间佩戴一颗白色的玉珠,才能保护手中的能量。
池奕看书的时候很不理解,这阴阳教在谷国还算流行,又不是什么□□,肯定也宣扬因果报应那一套。贺戎川既然是个有信仰的人,为什么会选择去做暴君?
作者说最后会解释清楚一切,每次想到要完成什么神秘任务才能看完原书,池奕就抓心挠肝。
他将黑绳和玉珠从贺戎川手腕脱下来,放到自己刚写的东西上,郑重地摆在他面前。——这可是神明的指示!
贺戎川的注意力被成功吸引了,开始读纸上的内容。
池奕想了想,对方感觉不到主角光环里的池奕,不知道这东西是自己写的,但他能注意到这件东西本身,倒也合理。
“我看你们这的资料,才知道谷国有多原始。我给你的这些,差不多是谷国现在这套制度自然发展两千年之后的样子。两千年人类智慧的结晶,我白给你了哎!你打算怎么报答我?——报答就不用了,麻烦你下次想杀我的时候多考虑考虑行吗?”
池奕支着下巴碎碎念,歪着脑袋观察贺戎川的侧颜。虽然此人惯常目光深沉,情绪不轻易外露,但聚精会神时,唇角那几不可察的弧度还是出卖了他的感受。
他看进去了,很好。
接下来,池奕就该做第二件事了。他挺直腰背,伸长手臂,一直探到贺戎川的头上。
然后,一把拽下他的发簪。
婉嫔那么宝贝御赐的发簪,这根可是从皇帝脑袋上拔下来的!送给她她还不得乐疯了。
池奕抬头,却发现贺戎川唇边的笑不见了。
发簪被拔,柔软而蓬松的长发披散下来,池奕不由得拿脸去蹭,闻到发丝间散发出古代独有的皂荚香。
他随手整理着那人散乱的头发,忽然想起刚才那包果干,慢悠悠说着:“你要是想投喂我呢,要记得投其所好。下次还是弄点我现在想吃的,比如说……”
“……炸鸡!”
“披萨!”
“牛排!”
“总之就是你们这里没有的东西。算了,你还是别给我弄吃的了,我没法感谢你。我们得保持纯洁的工具人关系,不能交流感情。”
池奕将他一束头发绕在指间,挑了挑眉,“你琢磨一下我写的吧,你那么厉害,这都不是事儿。——诶,这话好像也是交流感情。当我没说。”
说罢,他将身下的椅子蹭出主角光环,然后叫杨顺把他搬回去。
池奕抱着枕头钻进被子里,偶然抬眼,见贺戎川还在看自己写的东西,甚至开始触摸那张纸,神情极为专注。
烛火摇晃,灯花爆了一颗。忽然,贺戎川扔掉那本奏章,宽实的身躯靠上椅背,微微扬头,目光落在远处。
他平淡道:“姚翰欲将你送入朕房里,却不曾告诉你有关朕的事?”
怎么又提这茬?池奕不懂他想表达什么,迷茫地摇头。
“很多事,”贺戎川嗓音沙哑,一字一句,“并非你想的那样。”
第17章
池奕懒得和一个工具人聊那么多,却觉得对方有话想说,只能露出个标准微笑,话音甜甜的:“若是有关您的事,不用姚丞相,陛下和我说不就好了。”
贺戎川收敛目光静坐片刻,缓缓起身,绕过桌子来到窗边,将只留一条缝的窗子开大了些。
天色半暗不暗,模糊了禁宫的朱墙金瓦,遥望万家烟火,竟无一处值得聚焦。窗缝漏进一阵凉风,吹乱他披散的乌发,也吹着了被子里的池奕,吹出他一个喷嚏。
窗边的人索性关死窗子,目光却未转动,褪去血色的唇间吐出低沉话语:“朕在这征怀宫住了六年,每日晚膳之后,必摒退所有下人。若屋里还有第二个人,朕便难以安眠。”
“这次让你住进来做戏,本打算只一两日,朕忍不了时便赶你出去。不料不知不觉,竟也有一阵了。”
“你若住够了,就在东西六宫里挑一间,让王禄给你拨些下人,再……”
“我没住够!”池奕斩钉截铁道。
窗边的人突然转头盯着他。
池奕垂眼,避开那审视的目光,“我住这挺好的,就是陛下这几日也没召幸妃嫔,是不是嫌我碍事?要不然我偶尔去偏殿躲一躲?”
“池奕。”贺戎川忽然将窗子大开,冷风猛地灌进屋,直糊在池奕脑门上。他连打了几个喷嚏,一脸莫名其妙。
“昨日朕那般气恼,跟你动怒,你可想过缘由?”
池奕一愣,昨日?不是因为自己跳进水里让伤口加重了么?
“罢了。”
贺戎川轻轻关上窗,转身,侧影显出些许的颓丧。
池奕呆滞地眨了眨眼,随手拈一颗梅子扔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蔓延开,他渐渐理解了贺戎川想表达什么。
他并非真想让自己搬出去,他要说的是,他允许自己选择是否住在这里,尽管他过去从不曾如此。
而自己居然说什么召幸妃嫔……池奕只想钻地缝。
还有他一直没懂,自己伤口加重,和贺戎川有什么关系?他生的哪门子气?
再加上这包梅子,此人该不是……在关心自己吧?可为何表达得如此委婉?
才说要把他当工具人,他就暗示关心自己,这也太巧了吧!难道误会他了,这位暴君还没彻底泯灭人性?
池奕看过去,桌边那抹颀长身形正执着笔,昏黄灯光柔和了他的轮廓,发丝松松垮垮系着,几绺散乱搅碎眉目间的锋利,竟隐约勾出些风流。
就因为是原书主角,就可以长得这么有味道?池奕嫉妒,自己这副皮囊再英俊帅气,人却单纯,永远生不出那种刻进骨髓里的深沉。
……
第二天,池奕坐进轮椅,让杨顺把自己推到了婉嫔住的春阳宫。
他本来担心这样不合适,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官员,按照古代人的观念,不应该私下和妃子见面。
他跟杨顺商量,却反被劝说一通,其中心思想是:大家都是皇帝的老婆,当然要做相亲相爱的好姐妹啦!
池奕:……嗯,你说得对。
春阳宫有个宽敞的院子,轮椅一进去,池奕就听见一声软软的“喵——”
角落处原本窝着十几只各色猫咪在晒太阳,见来了新面孔,纷纷溜达到池奕面前,好奇地围着他。
池奕从小到大断断续续养过几只猫,对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很有好感,他不由得伸出双手,一只花色的便跳进他怀里。
池奕在它身上撸了一把,又见旁边一个老嬷嬷提着猫食走过来。他笑着打招呼,“这些猫都是婉嫔养的吗?”
没想到对方颇为不屑地扫他一眼,冷冷道:“它们是春阳宫的猫,是我养的。”
池奕一愣,小心地问:“我昨天见了一只纯白色的,名叫雪雪,是你这里的吗?”
“雪雪……”
老嬷嬷的眼神忽然涣散,视线穿过他,落在远处,“雪雪,已经不在春阳宫了。”
池奕被勾起了好奇心,正要再问,却闻一个清脆的声音:“池公子,别玩那些野猫了,怪脏的,还是进屋去吧。”
婉嫔在门口朝池奕温和地笑,然后凶巴巴瞪了一眼那嬷嬷。
池奕进屋,悄悄问这是什么情况。婉嫔冷哼一声,“那些猫日夜吵我,让那老东西送走,她竟不听我命令。此人姓吴,还不是仗着在春阳宫久了,伺候过好几个主子,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池奕稍稍安慰她两句,就说起了正事。他拿出一个细长的纸盒,去掉盖子,露出盒里的银质发簪,嵌着一块玄色宝石,虽造型朴素,却十分精致。
“我把你掉进水里、丢失发簪的事和陛下说了,他心疼你,当即就把自己头上的簪子拔下来,说送给你了。怎么样,这下你开心了吧?”
婉嫔抚上那发簪,眸中的光却渐渐暗淡,低低吐了句:“陛下不是心疼我,是看你的面子。”
池奕有点尴尬,嘿嘿笑了两声,“没事,我知道他喜欢什么,你要是想追他,以后我帮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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