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了一道洁净术,坐在床榻边缓了一会,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总是忘记关窗户,如今窗户也还在开着,有冷风吹进来,他起身合上了窗。
外面仍旧在下着雨,屋檐上面有雨珠滴落,他看着远处的梨树,有梨花被打落在地上,随着碾进泥土之中。
原先时常有人帮他关窗……如今却没有了。
他垂着眼,看着梨花在雨幕之中凋零,不知想到了什么,心神跟着晃了些许。
“砰砰砰”几下,有人敲门,他回过神来,过去开了门,是穆殷过来叫他。
穆殷:“我们该走了。”
如此,他们在这座城里的任务结束,接下来他们回到了公子岚的旧族遗址,穆殷雕刻了许多傀儡,一整座城都变得热闹了起来。
他们在旧族待一段时间,接下来便又去游历了,京兆十二州里,一年多的时间,他们几乎走了大半。
京兆十二州有十二座城,分别是阏逢、旃蒙、柔兆、强圉、著雍、屠维、上章、重光、玄黓、昭阳,朝歌和夜弦。
有许多城池他已经去过很多次,比如旃蒙、柔兆,重光以及夜弦。他们几人去了阏逢黄沙之城,去看了异族的五彩沙池,沙池在太阳底下会绽放出五彩缤纷的流光。
上章位于十二州最北,常年覆盖皑皑白雪,雪可落满一州,入目之处满银纷扬。昭阳是一座雨城,一月三十日有二十日都是雨天,他们去的那日正好放晴,坐船在城中游荡,有幸碰到雨后天河之上的双虹。
他们去了不同的城池除邪祟,喝了每座城池的酒,赏了不同城池开的花,有迷迭香、山茶,枸骨,红缨,青枳,玉簪与牡丹。重光城的牡丹开在小满,灼艳的花瓣裹着花蕊,满城飘的都是木芍香。
他一直都是以圣君之名,这般不知杀了多少邪祟,十二州里多了他的神像。
说是神像,相比其他千年前被供奉的神祇,差的实在是太远……他觉得可能供奉他的也就这么一处寺庙。
寺庙是他在朝歌发现的,他在城外救了一名少女,少女似乎是他们村子里的下一任村长,因为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为他建了一座庙。
说是庙,实际上不过是两间砖瓦堆砌成的木屋,门是朱红色的门,上面雕刻着他剑纹上的图案,估计雕刻的人手艺不怎么好,图案看着似是而非。
里面的供台上是他的神像,有持剑戴水仙面具的他,遮眼戴白丝绸的他,上面的他都穿着月华白袍,面上是一副悲悯含笑的温柔神情。
上面有一些点心和果子,香炉上的香灰还没有燃尽。
宋悯欢第一次见到供台上的自己、也是第一次有属于自己的神像,这种体验有些……新奇。他在门口盯着看了好一会,因为风吹的大了些,朱红门板“嘎吱嘎吱——”地发出声响,震地香灰洒落了些许在桌子上。
“有点破,”公子岚随手拿了一个他供桌上的果子,“可以了小子,知足一些,现在有了第一间供奉你的寺庙,之后就会有第二、第三。”
“用不了多久,你说不定能成为超越你师尊的存在。”
宋悯欢在一年之中碰到了几次沈映雪,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无意,还是缘分如此,他与沈映雪总是见不到面。
前几个月他在柔兆碰到沈映雪,原先是去看灯展,后面没忍住跟在沈映雪后面,跟着跟着人便不见了,之后他去找沈映雪,沈映雪总是不在。
不过沈映雪给他传了好几次音,告诉了他身体已经没事,伤正在痊愈,经常闭关近几年出来的次数并不多,让他不要担心。
每次他收到沈映雪的传音鹤,总会反反复复的听许多遍,听完之后不舍得放下,都用灵力保存起来,这般收集了许多传音鹤。
“接下来我们要前往万骨山……万骨山还有一个月便要开了,你可要过去跟你师尊道别?”
宋悯欢还在想着沈映雪,公子岚的话他也听见了,他心里想着沈映雪在他心中不可超越,听到后面一句,他摇了摇头。
“他如今正在闭关,我不适合打扰,前几日我写了一封信……待他出关时看到那封信,便会知晓我的行踪。”
不知他还有没有命活下来,无论如何……他都要活下来。
这般总是见不到沈映雪,其实他心里有一些难过,不过想起来沈映雪的身体,他便把那些寂寥与难过的思绪都压了下去。
至于一些别的可能……他想都不敢去想。
“一月之后,我们会和君月奴的人碰上,到时候你不用管我与凤鸢,只管入万骨山……我们在外面等你。”
宋悯欢点头,他与公子岚一同出了寺庙,这座供奉他的寺庙门被合上,里面的神像垂着眼,他整个隐在黑暗之中,手中剑纹熠熠生辉。
……
“顾掌门,有信送来。”
顾无咎让人进来,一封雪白的信封落在他桌上,上面还沾着极淡的兰香。
他每日在自己的身份和沈映雪的身份之间切换,奔碌于天雪宗与皓月峰之间,如今一年多的时间到了,日后他终于不用再扮作沈映雪。
这封信……是青年留给沈映雪的。
顾无咎打开了信封,映入眼帘的便是里面俊秀清眷的字迹。
:
师尊,见字如晤,弟子已前去万骨山,不必挂念。
我对师尊,心心念念,非可言说。
若有来日,愿与师尊共长生。
顾无咎盯着末尾的“善善亲笔”四个字,他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
原先以为这人配不上沈映雪,沈映雪也是一时被迷昏了头。
然而这一年里,青年无数次跟在他身后,以为他是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总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却又不敢上前打扰。
青年给他送过露水茶、瀛洲圣水,十二州里的各种名贵之物,甚至拿到了上古神物也交给他,巴不得把心掏出来捧着献给他。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窗外的梨花仍旧在开着,顾无咎如今觉得,世间之情,并不只是让人舍生忘死……在此之外,还有许多可贵之处。
他拿起笔,笔墨落下,把一切的真相写了下来,在青年出来之后,这封信会交给对方。
对方会得知沈映雪已经消陨的真相……他同时写了一个地点。
——麓台山十里莲池,里面有上千朵红莲,其中有一株便是沈映雪。
青年能不能从莲池里找到沈映雪……之后便是看他们的命了。
第148章
一月之后, 鬼城万骨山。
墨池之中幽莲盛开,山底下形形色色都是鬼族与修士。这一日,修士们与鬼族邪祟难得能够短暂的和平相处, 万骨山马上就要开了,他们没有必要在此时动手。
人群之中, 几名穿着黑色兜帽袍的男子隐匿其中, 在他们不远处, 公子岚与凤鸢隐匿了身形。
面前的山林一片寂静,突然之间,一阵白光从穹山之上冒出来,面前白光大盛,一道无形的结界在半空中消失。
“小子,一直往前走便是,千万不要回头。”
宋悯欢被公子岚推着向前,他握紧长剑,随着人群一并进入了白光之中。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他察觉到在他进去的那一刻, 一道剑意朝他汇聚过来,还没来得及碰到他,被熟悉的威压拦住了。
公子岚手里握着一把临时找来的剑, 他用长剑轻飘飘地拦住了要进去的两人, 其中一人是庄离,另一个是徐晚钦。
“小子,你就别进去耽误你师兄了,一旦入幻阵,你不可能找到他,不必费无用的心思。”
至于另一个, 公子岚看着徐晚钦似笑非笑,“你们两个也不是我的对手,是我把你们打服滚回去,还是你们现在自己滚?”
庄离和徐晚钦互相看了一眼,二话不说的直接提剑砍了过去。
另一边,蓝琵琶看着面前的凤鸢,面上带了些许笑意,“凤鸢大人,你也不准备让路?”
“你们哪来那么多的废话?”朔州提着黑靥刀,他被穆殷拦住里,另一边,三眼女鬼挡住了白惊堂。
白惊堂看看凤鸢,又看看面前的三眼女鬼,“为什么不让真的来跟我打,你们看不起我?”
……
宋悯欢原本置身在人群之中,在他踏入白光的那一刻,周围的人声、人群,草木全部都消失。他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白光,白茫茫的一片,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便是万骨山的幻阵?
他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耳边传来了人声,像是在街巷之中,有少年少女欢声笑语,有妇人在议论邻里长短,有男人在操心明日生计。
白光之中模糊的有了人群与街道的轮廓,画面在他眼前越来越清晰。马车从他身边经过,街道上有士兵、士兵穿着的盔甲他略微眼熟,人来人往的女子男子衣着像是古藉话本上画的。
城中刚下了雨,马车轮子溅起来泥泞,士兵手里的刀扣碰撞在一起,“嘭”地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道银光在太阳底下折射出来,宋悯欢看到了士兵胸口处的令牌,上面雕刻着剑与冠冕。
宋悯欢站在原地没有动,远处朱楼坊阁林立,旧巷处传来悠扬的琴声,远处狼烟未散,尽头的天际是深沉的血色。
他在此时明白了,这里是月隐……三千年前长乐的时代。
“封赏令……殿下命人过来了!”
人群之中沸沸扬扬,他们围在一起,封赏令上面的字迹铁画银钩,有离得近的念了出来。
“鬼族来犯,如今招兵去殿下麾下,望将士护我月隐,愿者可去公子岚帐外……凡持行军令者,战后可领取米粮五石、粗盐二十两,金银丝绸若干……”
白纸上印的便是行军令,许多人都拿了,宋悯欢在原地站着,有一张飘到他面前地上,他正要捡起来,有人先他一步。
对方皮肤上被烫伤、丑陋,覆满疤痕,这人指尖生的修长,能够依稀看出来,没有那些疤痕、伤疤,应当是极为好看的一双手。
他顺着看过去,面前的男人浑身上下裹的严严实实。男人穿着异族服饰,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那一双眼睛灰暗、没有光彩,但是却又非常纯净,像是一泓清潭。
男人把行军令捡起来,看着他问道:“你是从何处而来?”
嗓音很低,听上去像是坏过嗓子,说话很艰难,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凸出来的。
他穿着一身月华白袍,在人群中确实显眼,不知这男人是什么身份,他想了想道。
“我来自三族之外……虚妄之境。”
男人听了他的话,并不意外,将手里的封赏令交给了他,嗓音里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来了之后……就不能再走了。”
随着这一句话,对方的身影也在人群之中消失了。
宋悯欢依旧站在原地,他看着手里的封赏令,掌心之处隐约有银光在闪烁,他要先想办法找到通天戟。
封赏令上写的有公子岚营帐的地点,他按照上面写的地方继续在街巷之中前行,走了没一会,他意识到了些许不对。
他捏着封赏令,停下来转过身。街巷之中依旧人来人往,他试图回忆起来方才发生的事,方才他碰到了一名男人,那男人跟他说了两句话。
此时他再回想起来,对于男人的长相已经模糊不清,像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他的记忆一般。他想起来公子岚在进来之前跟他说过的。
进入万骨山幻阵,他们的记忆会逐渐地消退,慢慢的融入进这幻阵之中。
应该不至于那么快发生,以防万一,他拿出来石墨块,在手帕上写下来了几行字。
:去找通天戟。
写完这一个字,他又分别写了一个“神”字和一个“君”字。
手帕塞进衣襟里,他指尖上面沾上了墨迹,墨迹一点点在指尖消散,他按照封赏令上面说的地面,去了公子岚的营帐。
说是营帐,其实是一处兵营,守营的士兵手中握着长戟,他们脸颊上都有六卷云纹饰黥面。在此时,黥面并不是惩罚,而是一种身份的证明。
铜盆里的火把若隐若现,宋悯欢过去时,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他们把封赏令交上去,报上自己的名字和来自哪里,每个人手上印了一个朱砂印。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家里可有亲眷?”
宋悯欢排在后面,方才他便听说了,月隐刚建立并没有多久,有许多人族与神祇后人前来投奔,所以来自的地方都不同。
执笔的士兵脸上同样黥了六卷云纹,他站在原地,轻声道:“我名沈善,来自境外,家中有一家眷,家眷名唤沈映雪。”
“哪个映哪个雪?”
“月照寒天映满银,十里冬雪化晚春。是这句诗里面的映雪。”
“是你阿姊?”兴许是觉得这名字好听,士兵同他多聊了一句,对于“境外”到底是哪里,对方没有多问。
如今各族大大小小成千上万,叫什么名字的都有,也有许多他们未曾听说过的。
“是我未婚夫君。”宋悯欢这般说。
这里是幻阵而已,沈映雪也听不到,也没有人认识他,他以沈映雪之姓冠他名,以私念将沈映雪据为己有。
而且就算沈映雪听到了……又如何。
听到“未婚夫君”四个字,士兵手顿了一下,面色略有些古怪,不过也只是多看了他两眼,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宋悯欢手背上同样盖上了朱砂印,他们凭借此朱砂印入军营,可以提前去,也可以第二日去,第二日夜晚就要清点人数了。
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印上刻着的是十三,他被分到了十三营里,想来他与十三这个数字确实有缘。
进来时他只带了一把剑,储物袋也带了,但是进来之后不出所料,储物袋打不开。他现在除了一把剑、脖颈上的红莲玉扣,衣襟里写了字的手帕,其他什么都没有。
入军营之后领了被褥和盔甲,还有一张长乐战神的令牌,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名年龄比较小的少年,他们两个人算是来的最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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