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辈子,爹当道士,面都没见过几次,师傅是斯文人,犯错只罚抄书,他还以为一辈子都尝不到被体罚的滋味了呢,没想到如今大了,爵位都有了,反而要挨板子打屁股。
臭着一张脸,趴在长凳。
贾蓉极为机灵的上前和几位上差套近乎,分量不轻的银子不动声色的滚入几人的袖子,尤其那两个执杖的,更是格外丰厚。
见他们神色自若的收了银子,贾玩心中大定。
就贾蓉挨的那种板子,别说六十杖,六百杖也没关系啊。
执杖的两个侍卫对望一眼,笑嘻嘻的上前,分左右在贾玩身侧站好,两个长得都还不错,相貌堂堂,身姿挺拔,只一个略高,一个略黑,一笑还露两个虎牙。
虎牙笑道:“得罪了兄弟。”
率先一杖轮了过来。
贾玩听着风声有点不对,不过想起关于这些人的传说,又定了心,这样的“手艺”人,对力道自能收控自如,既肯收银子,应该不会下死力气,不过看着吓人罢了……
“呃!”
剧痛仿佛炸裂似得从后臀上绽开,贾玩猝不及防下,没能忍住嘴里的一声闷哼,差点用力过猛掰断了凳子腿儿。
贾玩脸都青了:妈的疼死了!
只怪他对这些人以及银子太有信心,那棍子快挨到身上时,才惊觉不对,待要反应已经来不及……就算来得及也不敢动。
刚咬牙忍住,一口气还没缓过来,高个儿的一棍见缝插针的落了下来。
“唔!”
那棍子一半落在伤口上,一半落在伤口外,疼的他浑身发颤,差点跳起来,跟着两个混球干一架!
妈的,下手这么重还敢收银子!
疼死了。
第三棍,第四棍……极有节奏的接连落下来,一棍比一棍疼。
“啪!啪!啪……”
一旁传旨的太监不紧不慢的数着数儿,那声调儿,让贾玩恨不得脱了鞋子糊在他脸上。
宁国府上下几十口子人,屏声静气的看着一家之主趴着挨揍,惜春已经泣不成声,玉盏恨不得扑上来挡在他身上,尤氏侧了头不敢看,贾蓉腿肚子在发抖。
“五十九……六十……毕!”
终于完了,贾玩垂下头,脸上的汗把头发、眼睛都糊住了,疼的只抽气。
“对不住啊,”那圆脸的还在笑,两只小虎牙亮晶晶:“不是兄弟不照应你,没法子,这是皇上的意思。”
屁!当初贾蓉挨板子,虽然没这么大阵仗,又是圣旨又是侍卫的,只来了两个衙役,可不一样是皇上的意思,怎么没见这么朝死里揍?
侍卫里有个年纪略长些,一直抱着胳膊看热闹,大约是他们的头儿,这会儿打完了才凑上来,在他身侧半蹲下来,笑道:“不错啊,没疼的哭爹喊娘!”
贾玩黑了脸:这些人都是什么恶趣味,活干完了还要欣赏下劳动成果?
这一顿畅快板子,打得他身上养了十几年的豪门公子习气烟消云散,一句好听的都懒得应付。
那头儿笑笑,也不生气,将一块牌子随手扔在他身上,道:“皇上说了,你小小年纪不学好,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整日只知道惹是生非,需得好好管教。等养好伤,到侍卫所找我报道……我叫陈轩,记住了!”
在他身上狠狠一拍,道:“以后大家就是同僚了,多关照啊!”
站起身来。
贾玩被他又拍出一层冷汗,随手摸到一个东西就砸了过去:“滚!”
陈轩接住,打开荷包看了眼,响亮的吹了声口哨,一抛一接,道:“兄弟们,有人请客,一会喝酒去!”
那三个对贾玩笑道:“谢了兄弟!”
就这样扬长而去。
贾蓉忙跟着去送,剩下的手忙脚乱来抬贾玩,贾玩摇手让他们别忙,自己扶着四月起身,一瘸一拐的回房。
好一通忙乱后,贾玩换了干爽衣服趴在床上,劝走了惜春、尤氏,身边还有个眼睛红彤彤的玉盏,哽咽道:“爷,您到底在折子里说什么了啊?把皇上气成这样。”
贾玩趴在软塌上,冷哼一声道:“皇上哪儿生气了,他心情好着呢!”
玉盏哭道:“都到这会儿了,还说这种话,回头被听到了,又是一顿打!”
贾玩还真没胡说,若皇上真生气了,还能发作的这么有分寸?
那两个打板子的,看似下手极狠,皮开肉绽,却只伤皮肉,不动筋骨,更不留隐患。
那道圣旨,看似将他骂的狗血喷头,却和他挨得板子一样,只伤皮肉,不动筋骨,但凡涉及品行的恶评,一句没有,反而将所有的错,都归到了“年幼无知”四个字上,将这事儿就这样定了性。
贾玩汗流多了,连喝了几杯水,结果冷汗去了,热汗又下来,玉盏用帕子给他擦脸,道:“爷,您忍着点儿,好歹等药熬好了,喝了再睡。”
虽然她家主子甭管喝什么,都跟喝安神药一样,但……应该还是有点用的吧?
贾玩“嗯”了一声,不及说话,就听外面的人说贾政来了。
贾政是在衙门听到消息的,得知后紧赶慢赶过来,却还是迟了,看见贾玩这般惨状,不由叹了口气。
贾玩在荣国府养到八岁,后又拜了林如海为师,两人虽不怎么亲近,但他将这孩子,是当了自己人看的,觉得他比宝玉出息……可现在看来,宝玉虽然不堪,起码没他这么能惹事不是?
贾政先细细问了伤势,以及圣旨的内容,松了口气,叹道:“省亲的事,是太上皇的意思,你便是再不情愿,不参与也就是了,怎的还写折子抗辩?连‘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长此以往,上下奢靡成风’的话都出了,你这不是明摆着给太上皇难看吗?
“皇上事亲至孝,岂有不罚的?幸好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只略施薄惩,贤侄以后当引以为戒,谨言慎行才是。”
见他忧心忡忡的模样,贾玩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来,道:“先前来传旨的侍卫说,皇上嫌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让我养好了伤去侍卫所报道……不知叔父可知,那侍卫所,是什么所在?”
贾政看了牌子,又听到侍卫所三个字,已经呆住了。
大乾的官制,文官靠科举取仕,中举后从七品、八品做起,一步步升迁入中枢,也有皇上特旨恩荫的,却不多,且前程有限,远不及科举出身之人。
而武官选拔,一是武举,二是功勋子弟,和文官又相反,武举的升迁速度,以及前程潜力,远不及功勋子弟。
功勋子弟入仕,向来先从禁卫军做起,而禁卫军中,最好的便是侍卫营。
虽说我们习惯性的将护卫官员左右的人,都称为侍卫,然而整个大乾,真正的侍卫营中的侍卫加起来,不足五百人,只在皇上身边守卫。
侍卫品级极高,哪怕是末等侍卫,也是正六品武官,三等侍卫正五品,二等侍卫正四品,一等侍卫正三品,不仅品级极高,且更易亲近皇上,等做过几年侍卫,或入中枢,或升任地方武官,真正的前程无量。
是以侍卫营,可以说是功勋子弟的青云路、登天梯,每一出缺,必被人疯抢,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得手,绝不是先前贾珍想给贾蓉买的五品龙禁尉可比。
现如今,这个名额竟然凭空砸到了贾玩的头上,而且是皇上钦点,理由更是可笑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看着牌子上“侍卫营二等侍卫贾玩”几个字,贾政有点被砸晕了的感觉。
不是末等,不是三等,是二等侍卫……正四品武官。
虽说贾玩身上带着三品爵,做个四品武官也说的过去,可帐不是这么算的啊!
他在六部熬了这么多年,才熬到正五品,就这还是荣宁二府中职位最高的一个,可贾玩这小屁孩,挨了一顿揍,就莫名其妙成了正四品?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他对贾玩的那封折子,其实是……认可的?
贾政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个激灵。
然而再仔细深想,皇上的板子和圣旨,倒不像是惩罚,更像是开脱,而这块侍卫营的牌子,更是毫无疑问的奖励。
顿时更是坐立难安。
却不知贾玩将牌子拿出来,就是为了点醒他。
这当然是奖励,先前皇上爽快的将爵位给了贾玩,贾玩投桃报李,将皇上想说却不方便说,而朝臣又不敢说的话,仗着“年幼无知”四个字,胆大包天的说了出来。
实质性的、立竿见影的成效或许没有,却会大损太上皇的威信,而威信这种东西,偏偏在上位者无形的拔河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皇上岂能不满意?
打,当然还是要打的,不打如何显示皇上的孝顺?且若不抢先打了,换了别人去打,那时候下手可就不知是轻是重了。
赏,更是要赏的,不赏何以让人看出他的态度?不赏如何拉拢人心?
贾政魂不守舍的离开,贾玩将玉盏也赶了出去,他不是宝玉,可以拿女孩子的眼泪,当灵丹妙药。
他只是一个俗人,无论是玉盏还是惜春在身边,他得不到慰藉不说,反而还要去安慰她们……累。
整个房间空了下来,又空又静,连一声蝉鸣鸟叫都没有。
贾玩趴在床上,将头枕在胳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坐在他床头的小猫儿。
屁股一抽一抽的疼,火烧一般,贾玩眯着眼睛,想着,幸好师傅不在,不然他该疼的哭天喊地,哇哇大叫了。
那他这一家之主的里子面子,可就丢完了。 ,,,.,
第26章
贾玩喝了药,一觉好睡, 待醒来时, 身上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不顾玉盏的反对洗了个澡, 披了衣服坐在软塌上,道:“将我案上的折子拿去交给四月,让他递进宫去, 还有, 把蓉哥儿叫来。”
“啊?”玉盏轻呼一声,道:“爷您又上折子啊?”
贾玩怎会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笑道:“放心, 没事, 只是谢恩折子。”
玉盏这才松了口气,去了。
却不知折子是谢恩折子没错, 但内容却是在婉拒皇上的好意, 告诉皇上, 他还在重孝期间,不宜出仕。
这事儿,皇上可以想不起来, 他却不能不提醒, 这在规矩森严的古代,瞒亲丧不报, 是大罪。
更重要的是, 他对那劳什子侍卫, 一点兴趣都没有。
在这个时代,高官厚禄有屁用,上位者一句话就灰飞烟灭,爬的越高越凶险,倒不如护了身边的人,图个平安度日。
作为一个现代人,面对帝王心术,他很难做到受宠若惊,更没办法觉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一身武功,挣钱的本事也不差,天下大可去得,逍遥自在唾手可得。
但他此生一生下来,就身在富贵乡,权势所,就在贾府这条将要倾覆的大船之上,他做不到绝情绝性,就只能在这红尘里滚一遭。
灭了家族的隐患,让惜春嫁个好人家,他也就无牵无挂了。
片刻后贾蓉进门,见贾玩竟是“坐”着的,不由暗暗心惊。
那天贾玩伤成什么模样,贾蓉是亲眼看见的,太医开的药再灵验,也不可能才三五天就行动自如,可他竟就这么神色如此的坐着……他这个小叔叔,果然是个狠人!
恭恭敬敬请了安:“二叔身子可好些了?”
贾玩道:“已经无妨了。”
又道:“我先前听你姑姑说,你这几日庶务管得还不错。”
贾蓉讪笑道:“那是姑姑心疼侄儿,替侄儿说好话呢!”
贾玩道:“既然管的不错,那就继续管着吧!
“若你能勤勉踏实,不走歪门邪道,日后该你的那份,我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贾蓉大喜,贾玩不等他拍胸脯表决心,又道:“只是有些丑话,先说在前头。
“我知道你和你老子,都是一样的毛病,管不住自己的下半1身。但你记住了,你在府里娶妻纳妾也罢,在外头招1妓嫖1娼也罢,我皆不管你,但只一样,再不许胡乱勾搭、招惹良家。
“府里但凡没收房的,不管是早和你看对眼的,还是以前已经上过手的,一概不许碰,外头但凡没入贱籍的,不管是暗娼流萤,还是风流寡妇,也一概不许碰。”
随手从身边捡了一本厚厚的书丢在贾蓉怀里,道:“这大乾律令,你拿回去好生研读,上面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写的清清楚楚……”
见贾蓉笑的有些勉强,贾玩道:“就这两件事儿,你若不犯,什么都好说,若犯了,哪怕只是一文钱的官司……我便让你连一件像样衣服都没有的滚出宁国府去。”
贾蓉顿时一个激灵,虽贾玩语气平静,不见丝毫疾言厉色,但这位小叔叔的手段,他早见识过的,哪敢不信?想起他平时畏之如虎的父亲的下场,也不敢多话,唯唯应了。
当初他父亲提起惜春的婚事,他这位小叔叔只一句“我不同意”,便没了下文,他们谁不以为他是被拿捏住了?
结果呢,不到一个月,他父亲就丢了爵位,被赶出家去当了道士……不能喝酒,不能吃肉,不能近女人,活着还有什么趣儿?
有了贾珍的前车之鉴,便是贾玩说的再随便,他也万万不敢不放在心上,这两点,他自认还是能做到的,他虽贪图享乐,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违法乱纪的事,至于女人……虽说越不能碰的,碰起来越刺激,但若他真被光着身子赶出家门,哪还有女人肯跟他?
这个帐,他还是会算的。
见他乖顺,贾玩便也不多说什么了,他这个侄儿,早被贾珍调1教过来了,在比他强势的人面前,比谁都老实听话。
又道:“你待会去一趟那边府里,告诉两位叔叔,说修园子的事,我答应了,让他们不必再另寻地方,直接将会芳园划过去就是了,要用人用钱只管说,若实在不够,卖一两个庄子也使得。
“我如今有伤在身,又带着父孝,不便出面张罗,你便替我过去,给琏二哥打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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