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疼?这儿?”宗盛的指腹轻轻擦在池越的伤口上,有些痒,却不是疼。
池越怔怔地看着宗盛,没出声。
“怎么了?”池越这一会儿疯一会儿傻的样子让宗盛更觉得他比平日里更难以琢磨了。
“……这么多年,每次感觉疼的时候,我都会想到你,想你替我敷药治伤,像小时候那样,我就不会那么疼了……可宗盛,你不在,甚至不愿出现在我的梦里……我那么想你、那么想你啊,为什么?就那么恨我?”
池越的声音很轻,似是藏着极大的怨恨,又像是在哀怨的祈求,说着说着就哭得更厉害了,像个丢了糖饼的小孩子,可池越小的时候从来不哭,宗盛从未见过他哭,从来只有池越将别人揍得痛哭流涕。
宗盛慌了,要不然将他当小孩子哄?
“……你别哭啊,哪儿疼你告诉我,我给你揉揉?”
池越抓起宗盛的手贴到自己心口:“这里。”
池越的身上很热,触到的一瞬间宗盛被烫到了,想抽手却被池越死死按了回去,手掌完全贴在他的胸口。
火舌舔上了宗盛,从手心一下蹿到他的身上,一路烧到了他头顶心,就将他的神志瞬间烧成灰。
宗盛伸手将人搂进怀里,柔声哄着:“我在,我在,不疼了。”
池越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宗盛突然不敢去猜了。
池越枕在宗盛肩头,垂眼露出一抹笑。
宗盛这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幸好没被别人先骗了去。
十年了,池越总在思念却从未想过要寻宗盛,就怕他已不是小时候的样子,就怕他也变了,变得冷漠无情、变得鄙陋恶心、变得懦弱卑微……也许是老天终于肯给池越一点点怜悯,把一丝未改的宗盛带到他面前,还给他。
***
华溪别院酒宴散时已快到二更天,唐绫喝了一些酒,不多,却觉得很累,虽说是私宴,席上都是周国人,但并不是使节团中所有人都像黄泽献一样对唐绫毕恭毕敬。
黄泽献是枢密院参事,荀安侯的部下,又是看着唐绫长大的,自然亲厚。
但使节团中大部分都是主和派,在朝堂上日日跟军部吵吵,将这许多年内政之弊全怪在荀安侯和军部头上,既反对着又畏惧着。
唐绫被送来陈国做质子,这些人一方面十分开心,好像陈国是替他们打了荀安侯的脸,一方面又害怕,万一荀安侯跟陈国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荀安侯会借外力谋反。
如此这般,他们对待唐绫的心思就颇为复杂了。
酒喝多了,少不了撒酒疯的,或者说借酒装疯的,要说两句不好听的来刺一刺唐绫,尤其最近唐绫与祁霄走的很近。
应付这些并不麻烦,只是累而已。
唐绫推开房间的门,一眼瞧见祁霄在屋内正逗着小白蛇,脸上阴霾即刻散去,露出笑来。
“回来了?”终于轮到祁霄问出这句话。
唐绫点头,反身关了门,下一刻已被祁霄抱在怀里:“等待真的是件磨人的苦差事。”
唐绫转过身,与祁霄相拥:“等很久?今夜大理寺也该有私宴,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早回来的。”
“早上不是你说让我早去早回?”
“那么一说……”
祁霄吻着唐绫,将他后半句吃掉,唐绫身上有酒气,闻着使人迷醉,祁霄像个酒鬼,哪怕一滴都不能放过,贪婪地吮着、嘬着,急切却温柔得纠缠着。
“……哈啊……”唐绫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感觉自己就快窒息了,却是将祁霄拽得更牢了。
祁霄晚上还没吃过东西,早就饿得厉害,唐绫秀色可餐,正适合拆吃入腹。
唐绫觉得自己是真喝醉了,被祁霄吻得晕晕乎乎的,他像是一条漂在太华江上的小船,风浪太高、汹涌猛烈,他根本就承受不住,随时都会被拍碎、沉入江底,可他居然不害怕,甚至在风浪中感受着无比的刺激、享受着不可描述的愉悦,交叠推高的波涛都是狂欢的乐声,引人疯狂。
待到风浪停歇、江面平静,厚重的夜才慢慢盖下来,化作美梦。
祁霄看着怀里的人,手指轻轻擦过唐绫眼角的泪痕,心满意足之中藏了一些苦恼,他是不是太过肆意妄为了?饿极了就完全无法克制自己,真是……禽兽……
屋内没了动静,叶淮才敢将青岚放进院内。
青岚狠狠瞪了叶淮一眼,气得咬牙切齿,他已经在院门口捶胸顿足了一个时辰,气不仅消不下去,还越烧越旺。
叶淮忍不住说了一句:“公子的话你要记得。”
“知道!我就是想打死那混小子,我也要得打得过他才行啊!”
“……我怕你毒死他。”
青岚咬牙:“他若敢对公子有半分不好,我不会放过他的!”
叶淮叹了一声,不住摇头。
青岚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唐绫的房门:“公子,洗澡水备好了。”
出来应门的是祁霄,怀里抱着睡熟的唐绫:“多谢。”
青岚没眼看,他又要被气哭了,只得扭头转身给祁霄引路。
唐绫醒来时,人还泡在浴桶里,被祁霄抱着:“嗯?”
“再睡会儿。”
水温略烫,祁霄身上更热一些,暖暖的很舒服,唐绫嗯了一声,半梦半醒间任由祁霄摆弄。
祁霄喟叹一声,在这么下去他又要忍不住了。
白溪桥说的一点没错,他真是疯了。
第76章
祁霄在床头留了盏灯,他还舍不得睡,就想这么痴痴得看着唐绫,看他睡颜安宁,像百雁山林里的那株昙花,只是含苞待放的样子就已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只想静静地守着它,在深夜里,唯独在祁霄眼前绽放的一瞬。
祁霄的指腹描过唐绫的眉眼,似能瞧见他温柔的笑;再擦过他的唇,指尖沾上他柔软的吻;又抚上他的脸颊,好像在晦暗的灯火下还能瞧见那抹绝艳的绯色;拂过下颚顺着他白皙的脖颈,祁霄轻轻按在唐绫的锁骨上,那处留下了一点红痕,祁霄想把它烙进唐绫的身体里,刻上自己的名字……
“嗯……”唐绫像是有所察觉,转醒过来,微微睁开眼,又轻轻合上,换了个姿势,就那么一挪动浑身就是一僵,哪儿哪儿都冒出来酸胀的疼,连脚趾头都好像抽筋了,好不容易才枕在祁霄肩上,微微松了口气。
祁霄见他轻轻蹙了蹙眉头,问道:“疼吗?”
先去抱唐绫去洗澡的时候,祁霄才看清楚他身上斑斑红痕,自己是做的多过分才将他弄得这样一塌糊涂的,心里一边愧疚着,一边又忍不住窃喜。
唐绫摇头:“什么时辰了?”
“四更了吧。”
“不睡吗?”
“还想再看一会儿,舍不得睡。”
唐绫听着祁霄胡说不由笑起来,轻轻抱着他,说:“睡醒再看也来得及。”
祁霄却是摇头:“从雍城到元京,我错过了许多好好瞧着你的日子,想补回来。”
“在此之前你错过了整整二十一年呢,想怎么补?”唐绫伸手戳了戳祁霄的额头,心里连他的无理取闹都喜欢。
祁霄翻了个身压过去,将唐绫搂在怀里亲:“一点一点慢慢的,补回来。”
唐绫这一下子可完全醒了,慌忙把祁霄推开些,他可经不住祁霄这么弄他了:“我错了,错了,今夜就放过我吧。”
见唐绫慌乱得羞红了脸,祁霄不禁笑起来,将人抱在怀里轻轻吻了吻:“是我不好,弄疼了你。”
“……”唐绫不说话,默默靠在祁霄肩头,藏起了笑。
过了一会儿,祁霄才说:“醒了吗?还睡吗?”
“怎么了?”
“今夜来其实是有话与你说,只是久等之后才见你来,忍不住……”
“何事?”唐绫撑着坐起来,深更半夜的应该不至于耽误事,但祁霄现在与他说这些,显然不是无关紧要的。
祁霄伸手将唐绫拉回来,现在天大的事情都不如将唐绫贴在自己心口重要。
“我今日……昨日,本该去大理寺的,却被礼部半路请去了司天监临仙台,陛下谕旨命我参加月祭,请国师宁晚萧亲自教我祭礼。”
“月祭……”
“礼部也给你递了帖子和章程。”
祁霄话语笃定,他什么都知道并非猜测,不由令唐绫更加困惑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回事?”
“说知道也不尽然,宁晚萧是对我说了缘由,我却不知该不该相信。”
祁霄将宁晚萧说的话尽数告知唐绫,“宁晚萧此人你知道多少?”
唐绫来陈国之前,将陈国朝堂上下、宗族内外、近十年间的所有材料览尽,若是寻常人怕是看都看不完,更莫说记得住了,但唐绫不仅天资聪颖更是过目不忘,加上星罗卫多年钻营,整个元京城除了宁晚萧自己和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怕唐绫才是那个最了解他的。
“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
“宁晚萧的出身元星观,这个你应该晓得。
他双眼说是生来畏光,常以锦缎遮目,不过亦有另一种说话,他的眼睛不是患疾而是能通天,可见鬼神、能观生死。
他出生之前,天微道人观星而见天昭,专程下飞凤山寻到宁晚萧家中,等着宁晚萧出生,直接抱回了元星观。
后来才有宁晚萧乃紫薇天星降世的说法。”
这样玄乎的说法,祁霄从来不信,即便是唐绫所说,不过现在传闻如何并非重点,祁霄听着,并不打断。
“宁晚萧二十岁奉旨入朝……虽然陈国举国信奉天尊,司天监监正又皆出自元星观,但陛下诏请天师,由谁接诏书是元星观自己说了算,亦有过不奉召的先例,但宁晚萧是自己接的诏书,还令得天微道人大惊失色,连观主掌教都曾极力阻拦。”
“阻拦?”难道宁晚萧二十岁就要接任元星观是真的?入朝而已,以陈国举朝对元星观的信奉,宁晚萧享受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崇,就算入俗世或许影响修行,也不必极力阻拦吧?怎么听着像是要宁晚萧大义赴死一般?
“因为宁晚萧离开元星观入朝任司天监监正,是还了俗的,连道号都不再用了。”
“元星观百年来都是出世而不避世,一直以来都有出世修身、入世修行的说法,就算奉召入元京任职司天监,也从没有还俗的。
宁晚萧何意?”
“宁晚萧说是尘缘未了。”
“他自己说的?”
“你不信?”
祁霄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怎么了?”
“宁晚萧……我看不明白,他说的话,似乎可信,但我又不敢轻信。”
“你指的是太白和天狼的星象,还是宁晚萧卜的一卦?”
祁霄还是摇头:“我想不出来他有骗我的理由,同样也想不到他有对我说那些话的理由。
他难道要介入朝局吗?”
唐绫揉了揉祁霄的发,轻声道:“他既没有理由害你,也没有理由帮你。
会不会是想从你这里印证昨夜的星象和他卜出的卦象?”
这似乎是唯一的解释。
祁霄叹了一声,有些烦乱地挠了挠额角,他果然对元京城中事一无所知,处境比他预想的还要难,甚至比唐绫更难。
兵部户部的烂摊子先不提;五都府中还有派系之分;罗瑜的案子虽然看似了结,但真凶尚未被拿住;白柳当年的悬案,陆秀林“消失”在大理寺中的一年;礼部和皇后对祁霄的小小敲打;陛下当着裴浩的面给他天策营,圣心着实难测……
难怪陆方尽日思夜想地要离开,多待一个时辰都令他坐立不安,祁霄终于也能体会了。
唐绫拉住祁霄的手,在他抓挠的额角亲吻了一口,说道:“你身边有天策营的人在,我们的事情陛下那边是瞒不住的。
宁晚萧那套星象卦象的说辞,信不信都没什么要紧,不是吗?”
祁霄怔了一下,慢慢缓出一口气,不由得笑自己,他身边躺着的人是唐绫,心似明镜,他问的是宁晚萧,真正顾虑的其实是陛下和天策营,唐绫一眼就看出来了吧。
只是这两日,祁霄和唐绫都避着“天策营”三个字不提,确似掩耳盗铃,回想起来颇为可笑。
“他叫池越。
当年之事,我听说了。”
唐绫轻叹道:“我也是再见到他才恍然明白天策营是何种存在。
星罗卫望尘莫及,倪珏还在时的都护府或许还能相提并论。”
祁霄苦笑了一声:“玄机、天策二营,星罗卫和都护府,佔事处,三国这几处暗部,我只不过略有耳闻,直到今日都还是知之甚少,能让你做这样的评价,大约能猜到其中一二分的恐怖了。”
荀安侯掌周国军部,星罗卫皆听命于他,唐绫自然对这几处暗部比旁人了解的都多。
祁霄身边只是多出来个池越,手里多了块无事牌,听了一个十年前的故事,管中窥豹而已,其他任然是一概不知。
想起来都头疼。
“你想知道什么?”唐绫抚过祁霄的脸颊,“倪珏当年的事情?”
第77章
“倪珏之事,说实话,我并不好奇,我在意的是天策营、是在蓝泉要杀你的人。”
在司天监临仙台,宁晚萧的话勾起了祁霄许多隐忧。
他和唐绫在一起的事情瞒不住,陛下若是为此勃然大怒,将他训斥一顿、甚至打一顿、或者直接赶回抚州去,祁霄反而能安心,至少他可知陛下的态度,才能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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