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进来授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群,好像马上要被送去割蛋蛋的猫崽子一样的少年。
“夫子,为什么一定要修无情道?不修不行吗?”
怪不得郁罗萧台的人都那么跋扈可怕,尤其是那个雩雳长老,原来是一群精神被阉割的太监,这才没有人情味。
妩翩仙哭到打嗝:“我不想做冷冰冰没有感情的仙女,我就想做一个人见人爱人比花娇的小仙女。”
夫子外貌像是儒雅的文士,闻言莞尔:“看来你对太上忘情,多有误解。修真界修无情道的以剑修为多,辅以以杀证道之路。断情绝爱,锻神魂以为剑道。”
妩翩仙狂点头,她对无情道的理解就是这样的,她又不用剑。
“其实不止剑修如此,而是只有太上忘情才可飞升。甚至可以说,所有大宗门,祖上有飞升记载的,传承的功法都有太上忘情。”
妩翩仙脸色更白了,她总不能说她不想飞升:“但是,修真界自古亦有结道侣的传统。”
“你说得没错。”夫子娓娓道来,“所以无情道,不是只有断情绝爱这一种。郁罗萧台主人得天道传承,这无情道自然也是天道无情,修得是参悟,修得是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夫子微笑抚须:“这便要问你们自己了,每个人的问题都不同。若要笼统的说,便是一个人人都可回答的疑问了:长生为何?”
修士飞升渡劫,为得是求长生,但长生为何?
“大道无情,只有参悟透太上忘情,才有可能渡劫飞升,离开此界,只有飞升,才能长生。”
因此,长生为何,是太上忘情最根本的疑问。
修行便是寻找答案的过程。
“便是空中楼阁,也有天地梵炁支撑,因此,太上忘情非是无情无爱,而是从有修无。”
妩翩仙委屈不解:“可是夫子,修真界已经一万多年都没有人飞升了,我们还有必要为了飞升而修什么太上无情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赞同地看向她。
夫子的脸色第一次微沉,看着她:“我辈修士之所以和凡夫不同,便在于踏上修真之路的第一步起,便是为了超脱轮回之苦,得无上清净极乐。纵使天极无路,也要竭尽一切所能劈出一条道来,哪里有前人无人开道,后人便不思进取的?你说这话,便不该修道!”
妩翩仙脸色苍白,立刻道歉,真挚地睁大眼睛:“夫子我错了,我故意说气话的,并不是真的这么想。”
她是妖修,妖修与人修所思所求自然不同。
她一时失了谨慎,才说错了话。
众人也只当她年幼任性。
修真界当然也有人不为求长生,但一旦产生了这个念头,修为便再也不会精进,道心一散,很快便会泯然如凡人。
夫子点点头:“你们自然也可以结道侣,尝情爱,但最终都要斩尘缘,有情是为无情,入世是为出世。”
有情是为无情,入世是为出世?
大家都怔怔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冶昙微微侧身,眸光清凌澄净。
子桑君晏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俊美的面容沉静淡漠。
他坐在那里,仪态端严尊贵,心无旁骛,却又好像超脱之外,无情无心。
他也修无情道吗?
“抱歉,我来迟了。”清雅温柔的声音,忽然响起。
像是清晨光辉灿烂的阳光穿过竹林和金色的葵花洒落在地面上,水面微漾,琥珀色的暖意。
只是声音,便叫人想起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
大家循声望去,看到了门口白衣出尘的少年贵公子。
像是看到了世间最珍贵美好又矜贵脆弱的存在。
清俊神秀的面容,似有若无的微笑薄暖,连温柔也轻如微风,仿佛触手可及,又淡淡的矜持疏离。
他好像就是入世和有情本身,世间既有这样的人,既已令人忘情,如何还能叫人无情?
只是,他轻轻垂敛着眼眸,没有睁开眼睛。
“我叫时宣,诸位有礼。”
冶昙一眨不眨静静看着他。
暄叶,时宣。
第37章 嫉妒
众人呆看着门口矜贵清雅的少年。
方才还在讲无情道,妩翩仙只听到一句,那就是可以结道侣、尝情爱,后半句最终都是为了斩尘缘,有情为了无情什么的,她完全抛诸脑后。
——好俊的小哥哥!
她现在就能给出长生的答案。
长生就是为了遇见像这样的小哥哥啊!
“无妨,这边坐。”
不等妩翩仙去撩。
一个身影在众人怔然的时候走到了时宣身边,伸手自然地拉着他的手,这样说着,举止从容,将对方带到自己的座位旁。
时宣虽然温雅亲和,但也没有遇到初次相见的陌生人在他面前这样没有界限的亲近。
段凌的举动实在是太自然了,身为落月天城城主之子,他的作风向来极尽奢华高傲。
这样的段凌一旦愿意为某个人自降身段,那种世家公子矜雅轻缓的风度仪态,是极其有魅力且吸引人的。
时宣只微微一顿,便轻声道谢。
“在下段凌……”
两个好看的人站在一起,画面自然美不胜收。
裴英却眉宇微微一凝。
夫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以你们当前的修为,还远远不到修心之说,元婴之前,锻体积累修为才是首要,但炼虚境时候再修心未免太迟,根基薄弱,容易入魔……”
进入内门后,因为每个弟子来历不同,接受的修炼知识体系不同,所以夫子先生们会特意详细地顺一遍郁罗萧台最正统的修行体系,多是理论课。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这十个内门弟子也不会被要求放弃之前专长,同修一类功法。
有些课是一同上的,更多时候是个人修个人的,山庄无数老师,均可以自行择人去请教。
所有人不管听没听过这些知识,需不需要,表面上都一脸专注。
只有段凌除外。
所有人便看见他一手撑着侧脸,明目张胆一眨不眨看着旁边专心听讲的时宣。
若是换个人这般做,会叫人有冒犯感,心生厌恶排斥,但段凌没有任何让人觉得不适之感。
除了这个举动直接了点,他神情淡淡,连那点自持矜傲都因此显得清澈几分。
可惜,时宣看不到。
裴英坐在第一排左侧,微微侧首便看见,段凌望着时宣的眼眸清凌出神。
他抿了抿唇,耳边夫子的声音时近时远,冷不丁地忽而想起当初他和段凌一起被关。
“……嘘,我不告诉你。”
那个人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眉间毫不遮掩的倨傲,有一抹散漫的慵倦,漫不经心的神秘寥落。
像是冷清的风吹落了一地繁盛的桃花,枝上却仍旧繁颓。
修真界郁罗萧台上层所出的贵族,可真是……
是什么,一时却失语。
手指无意识捏断了一支笔。
夫子在讲课。
底下当真认真听课的,或许就只有一人。
第五夏是个好学生,架不住妩翩仙一直传小纸条。
时宣听得认真,旁边段凌的声音却传音入耳。
他并没有说别的什么,只介绍了一下周围那些人都是谁,坐在哪里。
伊陌坐在第二排段凌右斜后方,他前面的座位空着,柳眠眠若是来了应该会坐在那里。
最左边裴英身后楚红月也单独坐着,时宣和段凌后面坐着第五夏和妩翩仙。
她们俩是和时宣、段凌一样,唯二两两坐在一起的。
第三排赵夜单独坐在中间。
夫子并不在意下面的人是心无旁骛还是心猿意马,只管讲他的。
山庄遍处梨花盛开,偶有花瓣被山风卷入青碧的帘幔中来。
花如雪,地如水,水映天。
世界好像停在月落凌晨,永远不会醒来,月光也不会坠落。
冶昙喜欢白色,这里完全符合祂的审美。
“你见过梨花吗?好像春天不会冷也不会化的雪。”
时宣闭着眼睛,眉目清雅温和,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薄暖和疏离,同时并存。
问一个瞎子见没见过……可真是……
“你不听课吗?”
冶昙捏着飘进来的一瓣梨花把玩,眉宇倨傲,垂敛的眉眼散漫:“没什么好听的。”
柳眠眠因为闭关没有来,段凌的修为表面上看是这里最高的。
段凌对时宣不同于任何人的殷切,有目共睹。
他姿态亲密,举止却有度,言语也没有过界过。
时宣即便觉得他黏人了些,也没有太过困扰,只轻轻摇头,随他去了。
妩翩仙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就算段凌喜欢时宣,也不影响她同时喜欢这两个人。
她笑容娇娇甜甜的,没有眼色往上凑的时候,段凌也从不视作情敌一般为难她,言语是散漫,态度却有礼,任她来去。
时宣有时候觉得,他除了一直跟着自己,第一时间总出现在自己身边,对待自己和对待妩翩仙并没有太大不同。
“你为什么老跟着他?从第一眼看见他起,你就很奇怪。”
裴英的好奇心永远不会少。
时宣的人缘极佳,就算有段凌伫在那里,好大一个碍眼的存在,也不妨碍所有人与时宣交好。
就连一贯独来独往沉稳的伊陌也会和时宣有共同语言。
概因这个人懂得极多,世间好像没有他不懂的东西。
只有赵夜除外,没有公共课的时候,他就好像消失了一样,其他人都找不到他。
如果他们不主动与赵夜说话,这个人的眼里就跟没有他们一样。
呃,就算主动说话了,绝大多数时候也只得到一个极轻的嗯。
迟日春将尽,和风醺暖,一群少年人相约去踏青。
时宣和其他人站在不远处聊天。
段凌有些懒洋洋的,坐在那里不动,倚靠着山间廊柱,目光也轻轻一瞬不瞬落在时宣的脸上。
尽管几乎所有人都对时宣很有好感,但都没有段凌这种毫不掩饰的程度。
就像是,被下了蛊一样。
像葵花围着太阳。
“因为,好看。”
裴英听了唇角微动,望了一眼时宣,一时没有说话,他是魔修,见过的世间奇奇怪怪的事物更多,隐约觉得时宣的这种吸引力不对劲。
“你清醒吗?”
冶昙很轻的嗯了一声,毕竟祂是奉旨当舔狗,若不清醒,那也是雩雳不清醒。
裴英一语不发走开,之前站立的地方折落一地的花。
妩翩仙来迟一步,坐在冶昙身边。
她托着下巴欣赏地看着不远处的时宣:“裴英生气了。因为你喜欢时宣。大家都喜欢时宣,但只有你跟他形影不离。”
“你生气吗?”段凌执着半盏灵酒,缓缓地喝。
妩翩仙抱膝而坐,对了对食指尖:“没有啊。”
她听见段凌说话,便小鹿乱撞,看见时宣又觉得整个世界闪闪发光。
对妖修而言,活着就是为了享乐,就是为了得到很多很多美好的事物,和很多很多的爱。
像蜜蜂飞在春天的香风里。
不仅是这两个人,第五夏姐姐温声抚摸她的头时候,她也觉得好喜欢的。
楚红月耍刀的时候,她也觉得移不开眼睛。
不管了,她是修有情道的,所有好看的人都喜欢。
小熊猫挂在冶昙的肩上,扒在盏边喝灵酒,咕噜咕噜喝干了,心满意足:【这小妖修是修海王道的吧。】
冶昙:只是小孩子罢了。
冶昙望着时宣的方向,眸底安静放空。
春天的生机之气太重了,压制不开花需要的精力就更多。
冶昙懒洋洋的,并不想动,连神识都不想动一下。
【这样不行,只有收集到道意笔墨才能压制延缓你开花的进程。】
“嗯。”
冶昙闭了闭眼,靠在廊柱上敛眸安静。
伊陌走过来,面容沉稳冷峻,一边斟酒,一边淡淡:“还以为你没有来,第五夏方才就在等你了。”
妩翩仙懊恼站起来:“差点忘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伊陌嘘了一声,点点旁边闭目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的段凌,示意他小声一些,这才轻手轻脚,走远了放开了蹦蹦跳跳跑去找第五夏。
伊陌一直自斟自饮,没有侧首看旁边的段凌一眼。
远处花瓣被风吹拂而来,经过冶昙的身侧,就要落在他衣襟下微微凹陷的锁骨处。
伊陌没有看,两根手指牢牢夹住了花瓣。
春风吹拂,手指仿佛能隔空感受到颈侧温热的气息。
他微微一顿,酒盏并没有拿起来,水波倒映出厅廊的景象,和闭目休憩的人。
他们挑选的这一处踏青的景色极好,但伊陌见过更美的。
穿过云山雾海的冰桥,和冰桥边风中的花树,好像不是树。
摇摇欲坠,被抓住的人,一闪而过识海。
伊陌神情冷峻,没有表情,也没有看旁边的人一眼。
楚红月在跟时宣说话,她本就对人赤诚,没什么理由便没什么提防。
时宣给她的感觉很舒服,他虽然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亲近,却让人觉得可以安心信任。
“楚姑娘有烦心事?”
“可以跟你说吗?我知道你应当不会到处说的,就是觉得……”
时宣闭着眼睛,清雅温煦,神仙一般的气息:“无妨,姑娘当我是山风草木便好,你若想我听到我便听到,若是不想,我便听不到。”
楚红月叹息一声,也没有看他:“我不知道怎么说,觉得这些人的气氛有些奇怪……”
心思浮动,像是一池春水被吹皱。
36/109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