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解消散。
在他毫不犹豫杀湔雪和青冥的时候,九侍宸其他人的身影从地面飞起,落在这座行峰上。
“暄叶,你在做什么?”
暄叶弯着眼眸,唇边不甚经心地笑了笑,似是恍然。
他看着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些人。
千花、寒楼、紫阙、浮生、空斋、佚影。
还有第五夏、裴英、妩翩仙、楚红月、丛流,甚至还有段凌。
柳眠眠持剑,咬紧牙关,难以置信青冥就那样死去:“师尊!”
这世间若还有一人会为青冥的消失悲痛,或许就只有这个一直被他关照的弟子。
暄叶的手指轻轻撑了一下眉尾,弯着眼眸,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啊,睁开眼睛倒是有些不太习惯,没法完全把你们对应起来。”
他只看了他们一眼,没什么兴致,只有声音始终和从前一样温雅:“叙旧的事稍候再说,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你还要做什么?暄叶入魔了吗?你怎么会连湔雪也杀?”
暄叶轻轻摇头,像是宿醉未醒一样,他微微偏头抬起眼眸,似是茫然:“湔雪?我杀了湔雪……”
“你果然是……”入魔。
叹息一样的轻笑,百无聊赖,好似觉得说话的人可爱。
暄叶眉眼弯弯,沾血的面容这时候看上去,竟也一派清澈出尘,如魔,似神。
他伸出手,快到谁也看不清的动作,将玉台亭中的人攥在手心。
千花他们脸上的震惊几乎一模一样。
因为,被暄叶毫不留情扼住脖子的人,长着一张和冶昙极像的脸。
这世间不该有人会忍心伤害拥有这张脸的人,暄叶也不该对着一张和冶昙相似的脸下得去手。
但他就是捏住了桑雪卿的脖子,清澈美丽的眼眸弯敛,似有若无的温柔恬静,望着这张因为窒息失神的脸。
“暄叶!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是桑雪卿,是你师尊郁罗萧台主人的孩子!”
“……”
暄叶无视了所有的声音。
那些人想靠近,想阻止他,却发现他们和暄叶之间隔着一层结界,无论如何也无法走进去。
暄叶看着那张脸,轻轻地说:“我当然知道,你是我的命运,对吧?”
桑雪卿一脸苍白,茫然地望着他,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就像当初在心魔相里,暄叶曾经从九侍宸那里得到过的冶昙的分神一样。
暄叶笑了一下,眼神清润柔和,眼波冷凉,眉眼重新弯弯:“我在做每一个人都想做,做我身为人本应该早就做,然而直到现在才做的事——我在杀,天道给我的命运啊。”
他声音越温柔,神情越深情清澈,手中的动作越毫不留情。
那人偶一样美丽的面容,迷茫的眼眸涣散,濒死。
暄叶的神情怔然出神,眼神宁静专注,像是陷入一场幻灭的迷梦。
他的唇边还微微扬起一点笑意,眼眸也弯敛:“我杀青冥,你毫无反应,我杀湔雪,你也毫无反应,现在轮到桑雪卿,你也还是,不打算现身吗?”
暄叶缓缓补上那个称呼:“师尊。”
他长眉微抬,像是意外,又像是了悟,矜持地颌首:“既然你也不在意,那我就——杀了。”
他毫不留情扭断了那美丽的脖子,但在那一瞬间,他别开了头,没有看那张和冶昙一模一样的脸。
金色琥珀混沌的眼眸在那瞬间放空,什么也没有看。
阴云穹顶之上金色溶溶的云光,就在那一瞬间迸发,让所有修仙者在那一瞬间无法抬头直视,甚至因为这威压单膝跪地。
唯有暄叶,仍旧一瞬不瞬望着,望着足以让他再次陷入黑暗的云光。
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了,一片寂静空无,又缓缓地笑了:“你终于肯出现了。你为我所准备的命运,对你而言也很重要吗?”
第90章 故人之约
金色的光芒洒落,如同夕照落日的灿然。
在光落下的地方,湔雪和青冥消散天地的身体恢复到被暄叶摧毁前那一刻。
青冥伤得很重,躺在那里,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空茫。
柳眠眠惊喜地跑过去,一时之间却不敢碰他,只小声叫着师尊。
湔雪只受了暄叶最后一击,完好无损,她睁开眼睛,怔然望着云端无法看清的存在,下意识想要参拜行礼,称呼主人。
但她只是微微动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做,眼中微微的复杂。
金色溶溶的云光,纵使是修真界最顶尖的修士的眼睛望去,也只能看见一片耀眼发白。
但那云中的确存在着某个意志,某个像人一样的存在,在注视着暄叶,注视着众生。
云端的声音完全符合人对神的想象,像是低沉的,又像是轻灵的,像是无情的,又像是怜悯的。
【我已经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为什么你还不满足?】
暄叶唇角微扬,眼眸弯弯在笑,鸦羽一样纤长的眉睫垂敛,这样看去和之前未曾睁开眼睛时一样。
他笑得温雅,若非脸上的血和手上杀戮的证明,身上被鲜血染红已经看不出曾经纯白胜雪的白衣,就像是生来就拥有无数的爱,被世界所偏爱着,清澈出尘的贵公子。
就像当初冶昙初见,一个看上去便觉得阳光天真美丽昂贵的人,什么也不用做,就会有无数人将这世间所有珍贵的美好双手奉于他面前,以被他挑选为荣。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的,这八百多年来,世界和世人一直是如此待他的。
可是,他却率先背弃了这一切。
暄叶弯着眼睛在笑,眉尖微展,笑得温柔轻纵:“嗯,是的,你已经给了我所有。然后,又随意的收回了。”
【你想要这个世界的爱,可你根本不在乎他们,又为什么要因为被收回而不满?】
“不错,我是只在乎我有没有拥有。”暄叶笑着,矜持缓缓颌首,他的手中还捏着桑雪卿纤细的脖子,让那张脸朝着云端的天道意志,像捏着一朵被折断的花的尸体。
他笑得清澈无辜,笑容却像冬日的浮光轻薄:“我可以将这些感情拿在手中把玩,丢弃,揉碎,都可以,都随我意。但他们不能把我不要的爱分一些给别人。”
青冥神情冷凝看着他:“这就是你针对雩雳的理由?”
暄叶眉梢微扬,笑容加深,又更快渐消,有些百无聊赖:“这怎么能叫针对?这是另眼相看,毕竟只有他看到了真相。他说得没错,我致力于掠夺这世间所有的美好,或者说,是收集。有人收集书法画卷,有人收集美人,我收集世间的感情。”
他蹙了蹙眉,仍旧温柔笑着,却像是一点不耐:“修真界的修士人人求长生,可我怎么觉得,这长生如此无趣,区区十多年就已然叫人厌倦,每一天都觉得虚无厌烦。白日黑夜,于我并无分别,都只是一片黑白。我甚至不需要像人那样睡着。如果不被这些藏品围绕,灵魂就会苍白枯死在漫漫无趣的虚无里。”
他对冶昙说谎了,不是天道不许他睁开眼睛,是他自己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所见的是黑白,睁开眼睛所见的世界是有色彩的黑白。
睁眼闭眼所见都是一样,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他自己设置了,某一刻结束一切,自毁的条件,把他从永生不死的囚牢里终结的钥匙。
冶昙不是让他想睁开眼睛看一眼的人,冶昙是让他终于愿意结束一切去死的人。
【这一切,不是你所求吗?你从人间到修真界,到幽冥到我的神域里,拿走了我留下的气蕴。是你自己选择了成为天道传人,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样的命运。】
这气蕴,连子桑君晏也不曾拥有过,本就不是属于人类所有的,是天道的东西。
天道没有给任何人,是暄叶自己拿走了。
暄叶眼眸弯弯,温柔地笑着点头:“是,是我所求。一无所有的人,想要从未拥有的东西,又有什么错?”
【既然是你千辛万苦所求,给了你,为什么又随意弃置?】
暄叶忽然笑出了声,弯弯的眼眸眉睫颤抖,笑得几乎站不住,他捏着桑雪卿的脖子:“你说的是像这样的吗?毫无灵魂的傀儡,我所求的是这个吗?”
【他不是傀儡。】
暄叶了然点头,温柔地笑着说:“我说得不是桑雪卿,我说得是……所有人。世人无条件的盲目的拥簇,原来只是觉得无趣,但也聊胜于无。直到桑雪卿出现了,我才明白,原来任何人都可以,只要得到了天道的宠爱,成为所谓的命运之子,谁都可以是暄叶。这世界爱的只是一个身份,一份气蕴,而无所谓这个气蕴在谁身上。”
所有人眼神复杂,像是第一次认识暄叶。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怨愤,乃至于讥讽、嘲弄、怨恨,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
笑容从始至终都温柔如春水,如午后浮光薄暖,似梦清澈美好。
【所以,你不要这些了。你还想要什么?自由吗?还是飞升?】
天道无愠无怒,冰冷地,宽宥地,无情地,纵容地对待着这个祂最满意的作品。
【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我甚至给了你,我最珍贵的孩子。虽然我不理解,你怎么会伤害他?但没关系,你可以做任何事。】
桑雪卿的尸体在那一瞬间消失了,化作一截枯藤,轻飘飘地飞入云端的白光里。
暄叶平静地注视着那团耀眼的白光,似笑非笑:“我想要,你不会给我的。”
【我不能给你的,便是我也没有的。】
暄叶的神情在那一瞬间空无安静,缓缓颌首:“你说,我是被你所偏爱的,但我所求不得,南辕北辙。子桑君晏是被你所放弃的,但他有我想要的一切。”
【可我,没有给他任何。从未给过。】
暄叶闭上眼睛,微笑一样叹息:“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已经看见了这条属于我的命运之河流淌向何地,现在就只想看看,拨弄这河水源头的真相。师尊,肯是不肯?”
【你想与我一战?你会死。】
暄叶睁开眼睛:“请师尊赐教。”
【这世间没有任何让你想要的东西了?你的那些藏品也……】
暄叶笑了,如飞鸟义无反顾向云端的金光而去。
他眼眸弯弯,笑容像初化的新雪,被规则淹没消亡,欣然奔赴这场毫无胜算的战斗。
他想看,世界的真相。
神魂消散在法则之中,无数画面在星河刹那流转消逝。
看见,眼眸灰白的少年,枯坐在幽冥地府的藏书阁,一卷一卷地翻着书。
有一日,有人来了,那个人让他去人间。
他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好像已经等这个人等了很久。
他和那个人约定,若是人间相逢,要记得是故人相逢。
后来,落月山上,黑暗里果然有人问他: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可是,人间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天道传人暄叶了吗?为何还有一个,在地府枯等,不入轮回。
云端之上,暄叶以身为剑,用尽所有修为的一击,迎向那法则之中的存在。
死亡的最后一刻,他眼眸弯弯笑了,恍然了悟:“啊,原来如此。”
……
幽冥的盲书生等来了要等的人,终于消散。
修真界的天道传人暄叶,等到了让他愿意睁开眼,终结永生之牢的钥匙,终于愿意死亡。
到底全了万年前那场故人之约。
不曾负他。
……
空无一人的碧落山上。
子桑君晏推开了神殿的门。
修真界的人都在等两代天道传人之间的一战,谁也没有想到,子桑君晏会在这种时候独自回到碧落山。
当初子桑君晏时隔八百年前再见郁罗萧台主人的意志时,郁罗萧台主人问子桑君晏:【好久不见,你为什么没有死?】
子桑君晏问郁罗萧台主人,被谁封印。
郁罗萧台主人告诉他:“天道。你也可以认为,是我自己封印了自己。”
子桑君晏:“为什么?”
那行墨字说:【因为我快要死了,或者说,正在死。这个世界也正在死,灵气枯竭只是第一步。就像是草木会在秋冬凋零蛰伏,减少不必要的消耗。是为了延缓死亡的过程。】
子桑君晏:“发生了什么?天道为什么会死?”
【天道当然会死,世间万物,没有什么可以不死,人,草木,世界,无时无刻不在轮回之中,重复着成、筑、坏、空的步骤。人的寿命比动物长,轮回得慢一些,树木又比人活得更久一点,世界比所有一切都活得久长。天道与世界同寿,但,再久也终有死亡的一天。】
子桑君晏平静地接受了:“我明白了。”
【然后呢,你要怎么做?】
子桑君晏眼眸沉静:“带着冶昙,寻找活下去的路。这个世界要死了,就去还活着的世界。”
【是指,飞升吗?】
子桑君晏:“你让祂开花,是为了让祂逃离这个正在死亡的世界?”
【不是。祂没告诉你,那时候我疯了吗?】
子桑君晏无动于衷,眼神冷静:“现在还疯吗?”
天道没有回答:【你可以带祂走,在我没有改变主意前。】
子桑君晏从神殿出来后,带走了冶昙。
带冶昙去看这个即将死亡的世界,最后的美好。
直到这一日,三十六重心魔相境出现在修真界,天道不请自来,再次找到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现在,你又想让祂开花了吗?”
【你果然没有发现,让祂开花的并不是我。】
子桑君晏神情冷静,望着山下风云变幻,淡淡地说:“是我吗?”
【地狱道万万丈之下,任何人都到不了的地方,在你出现在那里之前,祂从未有开花的迹象。是你用心头血浇灌,唤醒了祂。从祂醒来的那一刻开始,祂就无时无刻不在积聚开花的力量。让祂开花的,不是你,还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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