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
奎尼心中骂了一声,他缓了神,幽暗地扫视着着一厅的官员。
“那些中原狗不知在谋划些什么,迟迟没有动作,前几个月倒是诡计多端,一连占了我们十郡,如今好久都没动静。”奎尼沉声道,“窦狗至今不死,可汗心头大患不消,每月都在下令取他狗命,而你们这些一个个的酒囊饭袋,倒是在城中待得安稳,若那姓窦的趁我军物资稀薄之日忽然攻击,我看你们怎么担这个责任。”
厅中所有人都低着头,被奎尼哈里克喷了个狗血淋头,不禁心中想,您说得轻巧,要是窦狗的性命这么容易取,您怎么也迟迟没有动作,如今着急了,拿我们来出气。
大家似乎都有一些忿忿,一时之间,厅中静得可怕,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以及,封野时不时的咳嗽声。
“萨迪克。”奎尼皱眉,“带着你的宠物出去!”
“是……”萨迪克胆怯答道,微微抬起头,“奎尼叔叔……”
面对这个侄子,奎尼强行压下心中的暴躁,“还有什么事?”
萨迪克小心翼翼问,“明日就是祭月节了,军中应该会举行祭月典礼,叔叔您也会去吗?我准备了一份礼物给您……”
奎尼憋着气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无奈,眼皮上那道疤痕似乎柔和了一些,缓声道,“我会去主持大典,萨迪克,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们待会儿再说。”
听到肯定的答复后,萨迪克眼中忽然有了光芒,湛蓝色的眼睛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好的,奎尼叔叔。”
等萨迪克领着那个中原人走后,奎尼瞬间敛去表情,对着一众人下了最后通牒,“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祭月节过后,我要看到足够的粮草和水源,不然就自己宰了自己去喂饱士兵们!”
他狠狠拍向沙盘,绵延的祁连山头轰然倒塌,落在他的掌下,几颗棋子被震落在地,转着圈发出刺耳的颤声。
奎尼眼底划过阴冷的神色,低声骂道:“窦易彬,总有一日,我要亲手割下你的头来。”
*
萨迪克离开议事厅后没有回房,而是带着封野出了郡府。
即使封野这两日已经把地图研究得滚瓜烂熟,今日还是第一次亲自出门探看,可能是祭月节将近的缘故,北疆人放松了对中原百姓的禁制,许多人在街边摆摊卖东西,多是刚出炉的糕点、糖画和一些胭脂首饰。
是女子和小孩喜欢的东西居多。街上很热闹。
封野注意到,建筑的四角多挂了黄色的灯笼,草编的,深浅交替的草叶编织成了一些奇怪的符号,不像是中原的东西。
“那是北疆语。”萨迪克见封野盯着那灯笼不动,解释道,“是阿依,月亮的意思,黄色的灯笼也代表着月亮。每年我最喜欢的便是祭月节,看着这些黄色的灯笼,我就想起我阿娘,我娘就叫阿依。”
封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正巧他愁着不知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军中发信号,这明亮亮的黄灯笼倒是给了他一些主意。
“你不是想要给你叔叔送礼物么?”封野勾着唇笑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保准让你的奎尼叔叔对这份礼物一生难忘。”
“是什么啊?”萨迪克凑近好奇地听。
封野道,“你见过烟花吗?在中原,凡是遇见节日祭典,城中都会有烟花燃放,就是绽放在夜空中的彩色火苗,很是漂亮。”
萨迪克摇头,他从小生活在北疆,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说过这种场面。
“烟花升入空中,会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就像月亮一样,十分皎洁明亮。”封野伸出手,五指张开,做出一个绽放的动作。
萨迪克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惊喜地问,“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封野点头。
萨迪克正要开口继续问,远处的糖糕似乎出炉了,蒸笼掀开,一股洁白的雾气浓浓地冲上天去,盈满一片水汽朦胧的甜味,封野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些饿,他转头看着满眼期待的萨迪克。
“你请我吃糖糕,我带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烟花。”
“好的,先生,您等着!”萨迪克欢喜地掏出银子,往卖糕的地方小跑去。
封野看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心道,这家伙看起来人畜无害,要是发起疯来可得要命。
*
锋利的剑刃挑开一片长草,一只画着北疆图腾的靴子踏了上去,把草地踩出一块凹痕。
“怎么不走了?”
身后的士兵疑惑同伴的停顿,不满地问了一句,偏过头去看,表情乍变,瞳仁猛得一缩,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树林中一片狼藉,原本这里是城外巡守人员的暂时休憩地,可现在已经成为了埋尸地,带有北疆纹案的军衣破碎地被践踏进泥土,浸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空气中浓烈的腥臭味似乎也暗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有偷袭!快回去报告将军!”为首的北疆人猛然惊醒,高呼着北疆语,急忙想往后退,“巡防小队出事了!快回城!快回城!”
好几名北疆人都见到了树林中的场景,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正准备立刻回城。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阵长哨,四周草木如浪般涌动,穿着陌生甲胄的士兵幽灵似的出现在他们身边,就在不知不觉间,这只北疆小队已经走进了中原士兵的包围之中,羊入虎口,插翅难飞。
“能擒的活擒,不能的杀!”窦威雄厚的声音在荒草从中响起,瞬间一呼百应。
原本还想拼死杀出去的北疆士兵,一听见这声音,全部丧失了斗志。
人太多了。
最少得有五百人,哪里是他们这六十人的小队能硬打得过!
为首的北疆兵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死亡似乎已经成了宿命,他闭上眼,和身后众多同伴一起,被反扣着双臂,套上了枷锁,踉跄地被人用刀剑赶进了树林。
就如同之前被他们套上锁链的中原百姓一般。
第10章 卖国求荣杀六亲·废物走狗(10)(已修)
“快走!别磨蹭!”
城门外,远远一行身着北疆巡守装束的人回来了,前边还有一群被锁链拴起来的中原人,用麻布蒙着脸,只露出了眼睛看路,这些都是企图逃跑或者出言不逊的罪人,被物尽其用拉去干苦力的。
这次他们带回来了冰块和粮草,每人背上都用绳子捆了近乎百斤的货物,艰难地向前移动,只是粮草还好,背上扛着冰块的人几乎被冻得嘴唇发紫了,原本他们就只穿了褴褛的单衣,现在整个背部同冰块死死地粘在了一起,不死都得脱层皮。
城门口的守卫拦住了他们,问是哪位大人手下的小队。
一个北疆士兵回话,“我们是萨迪克大人的手下,带了水和粮草回来,因为取冰耽搁了一些时日,还好赶在祭月大典前回来了,不然要受罚,麻烦大哥通融一下,让我们赶快进去吧。”
守卫习惯性往后瞟了一眼,正巧对上了一个中原人的目光,那男人身材高壮,脊背被百斤的货物压着仍旧挺直,对视后立马低下头,似乎十分害怕。
“等等……”守卫狐疑地走上前。
“诶哟!”就在他身旁,忽有一人力竭,跪倒在地,肩上的冰块滑落,碎了一点冰渣,差点溅到守卫脸上。
一个士兵生气地踢了那中原人一脚,骂道:“滚起来!别偷懒!”
城门口的守卫被这么一打岔,注意力全部转移开了,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轻蔑地皱起眉,低骂了一句,“贱民!”挥了挥手,让一行人进了城。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转身后,那粗壮的中原男人轻微地动了动手指,紧接着两位穿着北疆巡守衣服的人悄然离开了队伍。
*
“还是不说话吗?”
“报告将军,死都不开口。”
窦易彬点头,似乎并不在意手下有没有撬开对方的嘴,道,“带上来。”
不过一会儿,副手就牵来了一个人,穿着军队中最普通的装束,黑发黑眸,低着头,正是窦威送来的那个混血少年。
这是中原的主帅,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黑发少年心想,萨迪克少爷给他讲过很多战争的故事,但却没讲过北疆人眼里凶神恶煞的杀神竟然能长得这么俊美。
当然,没有萨迪克少爷好看,少爷他只是不愿意把脸露出来而已,很少的人才知道少爷长得英俊。
想到这里,少年心里平静起来,他不怕会发生什么,因为萨迪克少爷说他平静时的眼睛像黑曜石一般,所以他也会平静地接受死亡。
窦易彬却仅是瞥了他一眼,吩咐道:“不说话就不说话,押着,跟在我马后。”
一旁的副手:“是。”
少年颇为疑惑地眨了眨眼,被人拉走时还未搞清状况,他竟然不杀了自己。
窦易彬展开手中的纸条又看了一遍,那封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能探查这么多情报,窦易彬忽然皱起眉,回想起柏安康曾说,封野从来风流倜傥荤素不忌……
他要是用这种手段换来情报……
窦将军俊脸一黑,攥紧手中的纸,一股强烈的不快涌上心头。
他想,这人就不能老老实实不去拈花惹草吗?
恼火的情绪来得太快,简直毫无道理,不过经常性生气的窦将军还并没有意识到这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烦躁地啧了一声,又把手中揉皱的纸条压平叠好,妥贴地放入了口袋。
*
“啊秋!”一阵冷风吹过,封野揉了揉鼻子,有些疑惑自己穿这么厚竟然还感冒了。
他摇了摇头,继续谈论正事:“萨迪克,烟火都准备好了,今晚的祭月节一定会十分盛大。”
萨迪克给封野倒了一杯热茶:“谢谢先生,我想奎尼叔叔一定会很喜欢我这份礼物的。”
是啊,这玩意儿一炸简直难以忘却。封野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热茶,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萨迪克坐不了多久,就立马要去换上祭月大典的服装,今晚他要站在将军身后一同祭祀,即便军中很多人都看不起他这个软弱的性子,但是贵族的血脉让他有资格站在高处,即使他的生父受人唾弃,但他还有最尊贵的奎尼叔叔。
萨迪克闭上眼,任人在他脸上用金笔勾线,唇角刚好翘起一个纯真的笑容。
我最敬重的叔叔,我将献上我的所有来报答您对我的养育之恩。
酉时,日落西山,整个祁连都挥洒着一层淡淡的金,天际偏东的地方隐隐悬挂着一轮月色,在尚未熄灭的天光之中看得并不明显。
按照北疆的传统,在月亮边第三颗星星亮起的时候,祭月典礼就开始了。
祭月节是北疆历史上极其重要的一个节日,阿依(月亮)在他们眼中意味着纯洁、勇气和胜利,而祭月大典则是对这一年生活的感恩,对下一年的期望与祝福。
封野因为萨迪克的坚持,被允许参加这次祭祀活动,但他只能被黑纱蒙着脸,据说这是因为“他族人污浊不堪,会惊扰到月神”。
距离封野的不远处搭着一个很高的祭台,棕红色的长木被涂上了一层光滑的油,上面雕刻着高山与河流,用尽怪诞的符号和艳丽的颜色,有的木头上却裹了动物的皮毛,金线穿织缝合在一起,上面挂了鼙鼓,看起来格外华丽,满是异族特色。
一颗、两颗……
天边的第三颗星光隐现,鼓声骤起,封野远远注视着祭台之上的叔侄两人。
“奎尼叔叔。”萨迪克低声念叨,目光紧紧注视着身前的奎尼哈里克,他抑制住手心的颤抖,心道,就快了,别急。
奎尼注意到侄儿的异常,以为他是紧张,不禁隐隐叹息,身为贵族,在祭祀之时竟然还怕成这样,成何体统。
不过,奎尼很快就转过头,他穿着北疆传统服饰,侧脸和额头用金线绘制着花纹,凌厉地环视四周,鼓声渐渐地小了。
祭台之下是上郡地三万北疆士兵,他们都是可汗的子民,也同样是阿依的信徒。
“受阿依祝福,我军粮草和水源已到,这个冬季,每位士兵都将有充足的口粮,厚实的衣服……”奎尼开口便稳定了军心,“北疆的伟大即将传遍四方,中原总有一日会收入可汗手中,各位都是为国作战的英雄,阿依将用她的光辉祝愿我们每一个人!”
阿依啊……
萨迪克敛去眼中的神色,握住自己发抖的双手,他不去看祭台之下欢呼的士兵,在宣布庆祝后,随着奎尼在祭台上入座。
奎尼问他:“萨迪克,你害怕了吗?”
“有一点,人好多啊。”萨迪克忸怩道。
奎尼无奈:“若是我不在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呐。”
“奎尼叔叔会长命百岁!”萨迪克急切地反驳道,“叔叔,您受阿依祝福,不会不在的!”
奎尼摇了摇头,笑了,萨迪克总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萨迪克又说,“我母亲阿依也会祝福您的,我还记得小时候阿依给我梳头时,总是会说起叔叔您……”
奎尼一顿,语气有些难以察觉的僵硬,“你母亲都说了什么?”
“唔,”萨迪克皱起眉,似乎在回想,“记不清了,不过应当总是在说叔叔的好,自从阿爸死后,叔叔您一直不辞辛苦地养育我,我阿依在天也是记得的!”
萨迪克抬起头,那双湛蓝色的眼珠直直地望进奎尼的心中,奎尼一惊,还以为萨迪克知道了什么,再一看他傻呵呵的笑,自嘲自己胡思乱想,那时萨迪克才不过五岁,能记得了什么呢?
萨迪克仿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奎尼的不自然,自顾自地,忽然兴奋,“对了,叔叔我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您要看看吗?”
奎尼点了点头,却见萨迪克直接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祭台边向下招了招手。
这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奎尼笑了,果真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封野一直注视着祭台上的情形,见萨迪克传来了信号,明白好戏这才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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