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不用打听,他跟着好奇的孩童过去便轻易地找到了要生产的乡民家里,远远地便听到了妇人痛苦的叫声。
对此,他没什么感触,因其妻生孩子时过于顺利,以至于他想不明白这产妇为何要叫这么大声。他推开门口的孩童挤了进去,钟初鸢已经进屋,他只能跟乡民一起在外头等着。
屋内,钟初鸢问稳婆:“羊水破了多久了?”
“三个时辰了。”
钟初鸢稍微松了口气,才三个时辰,还有时间,只要等她阿姊来了……
她扭头朝外张望,并没有发现钟起渊的身影。她焦虑地等了会儿,产妇突然抓着她的手求她:“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钟初鸢的额角有冷汗滴落,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回想以前钟起渊曾经替胎位不正的牛接生的做法。
她检查了下孕妇的胎位情况,发现虽然不正,但不是最严重的情况。
她道:“先下来走动,让开指的速度快一些,等开到七指,服食麻醉效果的药材,尽可能帮忙将胎位纠正。”
受世俗的约束,郎中一般不医治女人,更不会给产妇接生,因此他们对这方面的知识一窍不懂。稳婆虽然总是帮人接生,但大多数情况下生产都是顺产的,她们也没有相关的医理知识,有的只是经验。
这种情况下,略通医理的钟初鸢的建议便值得考虑。
等待的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每一秒,钟初鸢都觉得煎熬无比。她的手指将衣裳抠了又抠,额上、颈上、身上沁出的汗也越来越多。
她习惯性地跟在钟起渊身后跑,默默地汲取知识,但她从未试过自己拿主意。而且这次她没有把握能保住产妇跟胎儿的命,但是让她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一大一小力竭而亡,她也做不到。
可万一她没能救下她们呢?她是否会自责、内疚、失望?钟初鸢想了很多。
终于,等到产妇开了七指,钟起渊却还是没有出现,钟初鸢只能给产妇服下一些麻醉类的药材,然后清洁她的手等。她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钟初鸢扭头,只见一位身形颀长的道人走了进来,她的眼睛一热,热泪便从眼眶滚落:“姐姐……”
“嗯,还算沉得住气。”钟起渊说了声,过去看产妇的情况。
有钟起渊出马,产妇的情况转危为安,没过多久,十指全开,孩子也得以顺利生出。
稳婆原本也焦虑,但是钟起渊在旁边一边助产,一边跟钟初鸢说如何在孕期尽早发现胎位问题,不要等到生产了才发现,这样生产的风险就会大大增加。稳婆跟着学了一课,而这个过程中,她们都忘了被一尸两命所支配的恐惧。
等孩子平安出生,钟起渊道:“剩下的不用我教了吧?”
钟初鸢跟稳婆才回过神,有条不紊地剪脐带,检查产妇的情况等。
天色已近黄昏,钟起渊赶着回家吃饭并不愿意在此多做逗留。她离开后,乡民从稳婆的口中得知当时的凶险,也吓哭了。他一个劲地向钟初鸢道谢,还让家人把家里养的两只鸡塞给了她。
钟初鸢道:“你的妻儿刚生产,这些大补的东西便留给她们吧!”
她什么都没要,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家。
一路上,乡民们无不走出来夸她医术了得,也夸她菩萨心肠。
她道:“我没做什么,救了那母子的是我姐姐。”
乡民们乐呵呵地道:“小娘子不必谦虚,钟道长去的比较晚,在那之前,你也出了不少力,而且未曾退缩,仅凭这一点,就值得我们敬佩了!”
稳婆是拿了钱的,而且一开始知道胎位不正的时候就想着开溜了,要不是那乡民去找外援找的及时,稳婆又不想坏了名声,她怕是早就走了。
钟初鸢临危受命,在产房待了几个时辰,也不曾有怨言。期间更是做了不少助产的工作,事后却不取一分一毫,乡民对此十分佩服。
钟初鸢愕然,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钟琯远远地看着钟初鸢被簇拥着离去,忽然身边有一道声音幽幽道:“日后哪怕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值钱的饰物,也不会被人所瞧不起,因为她自身光芒万丈,再贵重的饰物在她面前,也会黯然失色不是吗?”
钟琯扭头见是从宛,心跳先是漏了一拍,等将她的话消化后,又仿佛从云端跌入了地底。
第15章 宅斗不如种田15
孟氏发现钟初鸢经历了接生这一遭后,便变得稳重了些许。她不再是默默地跟在钟起渊身后帮忙打下手,而是主动学习、接触更多的医理知识。
因那产妇在胎位不正的情况下也能顺利生产,并且母子平安,姐妹俩的名声越传越广,来找她们接生的人家也越来越多。
钟起渊依旧不打算扩展业务,而钟初鸢也不再鲁莽行事,她道:“我的医术并不精湛,若我盲目自信,自大地认为我还能成功第二次,那可能会害了产妇与胎儿,也会害了我自己。”
她之前之所以热情地帮忙,那是因为有钟起渊作为她的靠山。可那一次在产房里等待钟起渊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若是没有钟起渊,她什么都做不到。既然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要出这个头呢?
她若没有本事,那她就是狐假虎威的狐狸。可狐狸能一辈子都狐假虎威么?
她不可能永远地被钟起渊庇护在其羽翼之下,那就只能壮大自身的能力,提高知识面,真正地靠自己的能力去救治他人!
好在她跟在钟起渊身边九年,耳濡目染掌握了不少医理,有把握的情况她会答应协助稳婆,但不会收取分文。借着这样的临床机会,她又总结了不少产科方面的知识。
钟初鸢的及笄礼便是在这种忙碌、充实的日子里,简单地办了的。
钟琯没有理由再待在这边便回了汴州。
他父亲还不曾关心老家的情况,他的庶妹钟雀媛便先前来打听:“母亲跟姐姐们怎么样了,我没见过她们,要不是阿耶不许,我都想跟着大哥一起回去孝敬她们呢!”
钟琯面色古怪。
他此行回去,不仅没有达到看孟氏母女笑话的目的,反而被众多消息砸得头昏眼花、瞠目结舌。
比如,孟氏母女的生活看似落魄,但每天都有一顿饭准备了荤菜。他在汴州这么多年,也无法天天吃肉!
还有,他的嫡母天天打一种名为太极的拳,不仅身体越发健康,也保养得非常好,整个人看起来像只有三十岁!
更离谱的是,他听说孟氏母女靠种田过活,谁都知道农活很累很繁重,本以为种田的日子并不好过吧,结果压根就不需要她们亲自耕作。钟起渊倒是天天往田里跑,可她种的东西更值千金!
他竟然还将她种的药材买下来送给她,——当时知道这个真相后,他又羞又恼,头晕目眩了好一阵子。
而且他以为能听到一些乡民暗地里可怜同情孟氏母女不受夫君重视的闲言碎语,结果也没有。乡民谈及孟氏母女,不是说孟氏教女有方,便是夸钟起渊是得道高人,还有新晋“小神医”的钟初鸢……
他感觉之前建立起来的自信都被踩碎,他的脸被孟氏母女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她们很好,妹妹无需挂念。”
钟雀媛闻言,笑容便凝固了。
孟氏母女很好?这怎么行!
她听说钟初鸢及笄后,父亲便准备为她说亲了。石玄微正好适婚,父亲这是什么算盘,她能不清楚吗?!
想到这里,她便嫉恨得要发狂。
钟初鸢、钟初鸢,怎么隔了那么远,还是摆脱不了钟初鸢的身影?
孟氏、钟祈愿没有按照前世那样死去就算了,毕竟她们没死钟初鸢便不会被接到这边来生活,也就没有机会认识石玄微,她便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可谁能想到,她提防了九年,却还是没能防住?!
她费尽心思接近石玄微,知道他最喜欢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所以这些年她收敛了自己那活泼好动的性子,表现得十分温婉体贴。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石玄微似乎终于对她动了心……
她想到那次在假山处,石玄微牵了她的手,吻了她的唇角,便羞涩不已。她认定石玄微肯定是喜欢她的,只不过那等心思深沉的男人向来不会将真情流露出来!
眼看着她很快便要如愿以偿,怎料钟初鸢会出来横插一脚?!
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劣势:她是庶女,而石玄微是嫡子,在她与钟初鸢之间,父亲肯定会选嫡女钟初鸢。
所以她只有两个办法,要么自己成为嫡女,要么让钟初鸢无法嫁给石玄微。
可孟氏没有抱养她的打算,父亲前世的继室石氏也早已嫁给他人,她成为嫡女之路已经被堵住。
后者可行,但她要怎么样才能阻止钟初鸢嫁给石玄微呢?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是她父亲的同僚,也是同乡,如今在军中担任兵马使,统领着一支精锐军队,镇守在郓州的云兵马使云鼎之子云翊!
云鼎是贫苦人家出身,十九岁那年因家乡闹天灾,走投无路时遇到宣武节度使在募兵,他便前去投军。后来因为骁勇善战,得石洪赏识为副将。
虽然副将是低阶武将,但随着他多次立功,展现出了武略方面的天赋,他便一步步从低阶被提拔到了如今的兵马使,成为石洪的左膀右臂。
钟雀媛知道父亲曾经瞧不起对方,——钟家虽然在他发迹之前已经没落,可好歹曾是名门望族。云鼎纵使成为了一员猛将,却依然改变不了草根出身。——他们都不知道,这样草根出身的人,将来会封侯,死后也被破格以藩王的规格下葬,满门皆荣幸。
石洪、石玄微两帝都相当信任他,原因之一是他膝下只有一子,但此子自幼身体羸弱,才二十三岁便病死了。他没有成亲,也没有留下子嗣,石洪后来怜惜云鼎,将自己的庶子过继给他……
钟雀媛想的办法便是让云翊娶了钟初鸢。
比起主公的儿子,云翊的家世自然会稍显逊色,但父亲未必不会同意。因为石玄微虽然家世好,可不知晓他会弑父杀兄夺位的话,他不过是一个排行第三的嫡子,排在他前面的还有两位嫡子,若无意外他此生便只能为王。
但即便如此,也肯定会有很多人争着要嫁给他。而这些人里面不乏被精心调|教过的大家闺秀,相较之下,在乡野长大的钟初鸢便显得登不得台面了,节度使夫人未必会瞧得上她。
云翊就不同了,他因为身体羸弱,年二十一了也还未娶妻,人人都怕把女儿嫁过去会守寡。但云家如今也算是高门大户,父亲若能与之联姻,那日后在朝中的地位便越发稳固。
所以何必舍近求远?
钟雀媛准备了这套几乎完美的说辞。当然,她不准备让人知晓的是,等她入了石玄微的后宫,那她也能借着父亲与云家的关系在后宫中杀出一条血路。
哪怕她现在不能为正室,将来也必定夺回皇后之位。——她十分清楚以自己的身份地位是无法成为石玄微的正室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得到石玄微的心,让他怜惜自己,这样她的筹码便会多一些。
钟雀媛自然不会亲自去跟钟造说,她先去给周氏洗脑。
周氏撇撇嘴,道:“怎能便宜了那个死丫头?这等好事自然还是得落到咱们身上。”
钟雀媛暗暗翻了个白眼,难怪她生母前世再怎么得宠都没能当上正室,就这短浅的目光,能成事才怪!
她可是要当皇后的人,怎能给一个短命鬼守寡?!
她道:“云翊活不长久,钟初鸢嫁给他之后,他过两年死了,那钟初鸢不就落下克夫之名了?没有阿耶的撑腰,到时候她的日子会生不如死!”
周氏顿时眉开眼笑:“还是你想得周到。”
钟雀媛道:“不过我们可不能让阿耶知道。”
“我晓得如何说的!”
钟初鸢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上了,她这段时间经常回忆起钟起渊当初的问题:若有一个人对她一心一意,她便会答应嫁给对方吗?
她会吗?或许会?
她犹豫了。
从宛见她整日愁眉苦脸,便问她:“鸢鸢最近怎么了?”
钟初鸢撑着下巴,好奇地道:“云姐姐今年十九岁了,为什么还没说亲呢?”
从宛微微一笑。因她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所以别人都不会在意这个问题。
但气运之子是主神的宠儿,并不受影响。甚至连她身边亲近的人,也会因为她的影响而去思考这些不合乎逻辑的事情。
就好比:她在望仙乡生活了这么多年,样貌出众,但每个人与她往来时,都不会注意到她的样貌,而且转头就把她的存在给忘了。可气运之子却总是会夸她貌美如花,拉着她讨论用药材磨成粉敷在脸上是否能美颜等。
孟氏也常常发出感慨,说她是自己的理想新妇。
甚至连在钟家没待多久的钟琯也会因她的外貌而失神,——当然,这种影响会随着与气运之子的距离拉远而慢慢消失。
总之,云家的人不会主动想起给女儿说亲之事,旁人更是会忘记从宛的婚姻情况,钟初鸢却不会忽略这些。
从宛道:“因为我不想成亲呀!”
钟初鸢惊诧:“难道云姐姐也想出家?”
从宛好笑道:“我不出家,也没有人会强迫我嫁人。”
“我也想跟云姐姐一样。”
“哦?你不想嫁人?”
钟初鸢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姐姐问我,是否有那么一个对我一心一意的人,我就愿意嫁给对方。我答不出来,因为我也不知道。”
从宛没有开口干扰气运之子的想法。身为审核员,她可以跟气运之子往来,却决不能影响她的判断。
当然,宿主并没有这个限制。可以看出,钟初鸢受钟起渊的影响太大了,以至于从性格,到思考的方式都与前世有着巨大的差异。
钟初鸢没有得到从宛的回应也不在意,她自顾自地道:“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每天都有重要的事情去完成,每天都在充实自己。更重要的是,被人感谢的感觉真好。”
钟初鸢不再依靠钟起渊,独自治好几个妇人的妇科病,得到她们衷心的答谢后,她感到欣喜。
以往也有人道谢,但那往往是钟起渊发挥的作用,她不过是被顺带感谢的,因此这种独属于她的感激之情,让她有种自己能独挡一面,可以被人依靠的成就感。
10/109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