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则让他等等,开手机订了张同一班的,对黄予洋说:“我陪你去吧。”
黄予洋愣住了,他大概是没懂荣则这么做的原因,“啊”了一声,怔怔看了荣则几秒钟,说“不用了”。
送机的车道不能久停,荣则自己也知道这会让黄予洋觉得怪,没有看黄予洋,自顾道“我买好票了”,而后下了车,绕过去给黄予洋开了车门。
黄予洋在荣则面前还是比较乖,没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下了车,和荣则一起往机场里走。
两人靠得不是很近,隔了半臂的距离,或许彼此都有些尴尬,没有人说话。
黄予洋买的是经济舱,荣则和他买了一样的。值机的时候只有后排还剩两人连座。
他们取了机票,过完安检,找到登机口,在椅子上坐下来,离登机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坐了一小会儿,黄予洋接了个电话,是他妈妈打来的。
候机厅人来人往,黄予洋抓着手机,荣则注意着,发现黄予洋在最开始“嗯”了一声之后,一直低头没说话。
他等了一会儿,叫了黄予洋名字,黄予洋也没动,他便伸手轻拉了拉黄予洋手腕,手机屏幕亮了,显示的是锁屏,黄予洋妈妈已经挂电话了。
荣则想消息可能不是好的。
黄予洋微微伛偻向前坐着,小臂碰在膝盖上,荣则的外套罩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大。
荣则没有安慰人的技巧,只能在黄予洋身旁陪伴。
过了十分钟,黄予洋又接到了电话,显示的是姑父,他反应很迟钝地拿起电话,可能是手软,划了几下没划动,荣则伸手帮他划到接听,放在他耳边。
他姑父那头一直在说话,语气似乎有些急促,但黄予洋眼神有些失焦,对面叫了好几次黄予洋的名字,荣则都听见了,黄予洋只轻轻“啊”了几声,一句话都没说。
荣则怀疑他什么都没听进去,有些犹豫地又等了几秒,还是擅自把手机拿过来听了。
“洋洋,问你呢,”对面一个中年男声着急地说,“能听见不。”
耳边的声音没了,黄予洋转过头,有些迷茫地看着荣则。
“叔叔,我是他朋友,”荣则看着黄予洋的眼睛,开口对对面说,“他现在不大好,如果有重要的事,你先告诉我吧。”
“啊,”黄予洋的姑父顿了顿,道,“好好好,我刚才问洋洋几点能到,要是早,他就到老房子一起出殡,我们九点去殡仪馆。”
荣则一怔,说“好”,又说“如果飞机不晚点,六点前能到”。
挂了电话,黄予洋伸手过来,把手机拿了回去。他攥着手机,一动不动地坐着。
荣则一直看着他,最后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背。
天彻底进入夜晚,候机座位旁巨大的落地窗外一片漆黑,头顶上方的灯很白,刺得人眼睛痛。
黄予洋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后来慢慢靠到荣则肩上。他伸手抓着荣则的手臂,把脸埋在荣则的颈间。
黄予洋紧紧闭着嘴,一句话没说,也没哭。
他们两旁的飞机都飞走了,候机厅里变得空荡,到了很晚,荣则的背有些僵了,听到黄予洋的声音。
黄予洋声音不是很细,也不低沉,只是有点轻,对荣则说:“我没有奶奶了。”
飞机没有晚点,十一点半从S市起飞,提早在C市落了地。
荣则接了司机的电话,带着黄予洋往外走,顺路标找到了机场停车库,坐上了车。
从机场出去,外面几乎已没有别的车辆,通往高速的快速路黑而空旷。
“小伙子来旅游?”司机说,“这么晚,晚点机票便宜哈?”
荣则“嗯”了一声,司机又介绍了几个山区的景点,见荣则和黄予洋不想聊天,他便安静开车了。
荣则没来过C市,从车窗看出去,外面有延绵不断的山,黑黢黢望不到边际。
他们上了高速,穿过好几个隧道。荣则转头看黄予洋,看黄予洋还是睁着眼睛,问黄予洋:“你要不要睡睡。”
黄予洋摇摇头,看着荣则。
看了一会儿,他微微靠近荣则一些,像抱什么安抚用品一样抱住了荣则。黄予洋的皮肤非常温暖,有淡而好闻的气味。
“荣则。”黄予洋叫他的名字。
荣则“嗯”了一声,黄予洋说“谢谢”。
凌晨十分,在陌生省份高速上的这一刻,荣则很想对黄予洋倾诉他没有对任何人倾诉过的秘密,让黄予洋知晓他也失去过家人,他没有父母。但他的经历有些血腥和残酷,并不适合在这里分享。
所以荣则克制地碰了碰黄予洋的头发,黄予洋便更紧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第34章
清晨五点二十,太阳的光刚把天际线染成金白色,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黄予洋奶奶家在山区县城的一个旧城中村里。车在楼旁的路上停下来,打开车门,荣则听见唢呐和鼓奏的哀乐。楼外搭好了喝素酒的棚子,有几个披着白麻衣的亲戚站在棚边。
黄予洋下了车,人站得不大稳,脸色苍白地往门口走。
荣则犹豫了少时,陪他走了过去。
刚走近房子,一个双目通红的中年男子从楼里出来,看见黄予洋,停住了脚步,顿了顿,低颤道:“洋洋。”
“爸。”黄予洋说。
他爸张了张嘴:“上楼吧。”
黄予洋“嗯”了一声,跟他爸往里走。
荣则没出声,看黄予洋走进铁门,出了一小会神,打开手机叫了去机场的车。很快有车接单了,他便朝大路上走。
黄予洋奶奶家房子离大路不远,荣则经过几栋大门紧闭的房子,上了车,给黄予洋发了消息,说自己回去了,节哀。
车里很安静,荣则想想,也给战队经理Meko发了一条,让Meko睡醒了给自己来个电话。
Meko有早上健身的习惯,荣则发了没几分钟,Meko就来电话了。
“怎么了?”Meko问,“黄予洋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大好,”荣则说,“他奶奶过世了。”
Meko安静了。
荣则靠在后座的椅背上,看着县城陌生而狭窄的街道,老旧的房子和刚摆出来的早餐摊,又想了一小段时间,问Meko:“最近安启明在二队打得怎么样?”
“还可以,我基本都看了,进步很大,”Meko那头顿了顿,说,“不过……下一场比赛还有5天,黄予洋……Bunny的强度毕竟……”
“让安启明上吧,”荣则说,“你晚点给黄予洋发个信息。”
Meko静了几秒,让荣则觉得他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还是没说,只说了“好”。
挂下电话,荣则看了一眼手机,发现黄予洋给他拨了两通语音,荣则回过去,黄予洋立刻接了起来,不过没有马上说话。
荣则等了等,黄予洋开口说“你回去了吗”。
黄予洋声音很哑,听起来没什么力气。
“嗯,已经上车了,”荣则告诉他。
“刚刚我以为你一起进来了的。”黄予洋说。
他的表意不太明确,但荣则明白他的意思,对黄予洋说:“我知道。”
“你到家我就回去了。”荣则解释。
黄予洋沉默了片刻,说“那你路上小心,回到S市告诉我”。荣则说“好”。
挂下电话,荣则看见太阳在天边若隐若现。
他一夜没睡,觉得有些疲惫,闭上了眼睛,脑海里突然浮现黄予洋奶奶家门口的场景,穿素衣的人与哀乐。
他记起一些父母过世时的事。
他小学第二年时一个很普通的周末,父亲去分公司。母亲想带他去分公司旁的科技馆看展览,因此一起上了车。在高速上发生了追尾事故,司机和荣则的父母都没有活下来。
荣则很久没再想过了,他以前认为在被挤压得只剩下一点点空间的车里,他是清醒着的,当时他的腿在流血,痛他已经忘记了,他认为自己一直在叫爸爸和妈妈,但是难以从嗓子里发出声音。
心理医生以为这不太科学,像噩梦场面,可能是大脑制造出的虚假记忆,荣则应该是昏迷的。
他姐姐在国外上大学,赶回来办了葬礼。
荣则同样也记不清葬礼的具体内容,留下的只有很短的片段,和一些细节。
父母在白色的鲜花中央的两幅黑白遗像,荣馨挺直的背,他自己坐着的儿童轮椅,因为护士一时疏忽没换好药、血流不止的右腿。
飘满白布的灵堂,半山上满是汉白玉的墓地,墓碑上的刻字和照片,刻字写着爱女荣馨,爱子荣则奉。
此后荣馨中断了学业,继承公司,和荣则两个人生活在了一起。
荣馨婚前过得很辛苦,结婚从家里搬出去后,过得好了许多。姐夫对她体贴,在公司承担了许多工作。
不过和荣馨不一样,他并不希望荣则回公司。荣馨不在时,他对荣则总是防备的。
在FA的几年,只要手离开键盘和鼠标,眼睛离开游戏,荣则就感到迷茫。
荣则不想回公司,他不受欢迎,不知道如果不接着打比赛,他还能去做什么。
有时他很感激IPF,感激电子游戏,觉得IPFL像是一片无家可归的人的收容地,他购置FA,在IPFL购置了一个房间,于是虚拟世界容纳了他,IPFL夸赞他,辱骂他,奖赏他,打击他,暂时性给他一份除了竞技和赢外什么都不用想的、能够远离不欢迎他的现实的工作。
IPF不好打,近年的团战总是输,赢比赛很难,冠军梦想仿佛永远无法实现,但为赢比赛而付出努力,本身很简单。
竞技不关心选手内心世界,本身不要求选手成为意志坚定的道德模范,给予原始的刺激和快乐,宽容地允许人迷惘和内向。
轿车在六月下旬、早晨八点的太阳里送荣则原路驶回机场。
飞机十一点起飞,荣则去吃了点东西,印乐很罕见地给他私聊了信息,问他:“荣哥,刚才经理跟我们说了。你还陪着黄予洋吗?他还好吗?”
荣则回他“他到家了,我在等登机”。
印乐说“好的”、“回来再说”。
荣则坐在休息室的沙发,回想昨晚出租车里,黑暗之中,黄予洋靠在他肩上的样子,产生很自私的想法。
如果黄予洋能够一直陪伴他,就好了,他以后也就永远都不会感到孤独。
随后荣则打开了他收藏的、夏安福在群里发过的新闻文章,下滑到他与黄予洋的合照。他觉得他们是登对的,他自己是可靠的,有许多优点。如果在一起,他们都不会再孤独。
看了一段时间,荣则想自己自作多情了。因为黄予洋本来就不是孤独的。
第35章
荣则在下午三点回到基地,赶上了安排在四点的训练赛。
回来的飞机上,他断断续续睡了两个小时,身体有些疲倦,但精神不差。
抵达基地时,经理、教练正和队友们在会议室开会。荣则他敲门进去,看见安启明也坐在里面,在印乐身旁,黄予洋常坐的位置。
他穿着白色的T恤,手肘支在会议桌上,衣着和姿势都与黄予洋相似,不过安启明个子很小,让人不会错认。
见荣则进门,他有些紧张似的坐直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Meko惊诧道,“你昨晚睡了么?”
“不是有训练赛吗。”荣则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好吧,”Meko叹了口气,“我刚说完黄予洋回不来打比赛的事,大家都理解。”
“洋王不在我们也得给他赢个二比零,”樊雨泽插嘴,“可不能让他担心。”
由于安启明是临时拉上来打的,教练为了照顾他,重新仔细分析了针对VO的战术,也给安启明和印乐布置了练配合的任务。
回到训练室,离训练赛开始还有些时间,安启明和印乐先双排了一把。
安启明坐在原来庞治的位置上,就在荣则旁边。
排队间隙,他没练枪,转着椅子靠到荣则旁边,叫荣则:“荣哥,我会努力的。”
荣则对他笑了笑,说“加油”,安启明便很受鼓励似的转了回去。
这场训练赛,他们打一支上游韩国战队,由于延迟问题暂停了几次,安启明的发挥差强人意,比第一场比赛强多了。
其他人的发挥很好,打了一小时,FA都占上风。
只是对方选手好像发现了黄予洋的缺席,结束训练赛,互相发了GG后,有一名输出选手在频道里问YOMVP1去哪了。
荣则没来得及打字,印乐便用有些支离破碎的英语说YOMVP1有事。
对方问YOMVP1还会回来吗,樊雨泽抢答“会”,加了好几个感叹号。
晚上的训练赛在八点,荣则吃了晚餐,打算先上楼睡睡。
回到房间,他先喂了金鱼。
黄予洋送给他的小金鱼欢快地在浴缸里游来游去,红色半透明尾巴在水中飘动,金鱼吃掉了鱼粮,鳞片在柔和的灯下闪着漂亮的光。
荣则躺在床里,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沉,没做梦,七点半被闹钟叫醒,看见黄予洋六点钟给他发的消息。
黄予洋拍了一个看起来有点旧的相框,相框里有张泛黄的单人照片。
照片里的小男孩坐在乱糟糟的床中央,笑得很高兴。
“放在我奶奶床头柜上。”黄予洋给荣则发。
荣则没太经过思考地回复黄予洋:“奶奶很爱你。”
回完后他有些自我否定地想,他并不清楚此类爱意的样貌,并没有下结论的立场。
荣则在床边坐了几分钟,彻底清醒后,收到了黄予洋的消息,黄予洋说“嗯”。
荣则下了楼,往基地走。
今天天气晴了,绿化带里传出阵阵蝉鸣。月亮挂在天上,看不清星星。
走到训练室门口,荣则看了一眼手机,恰好看到一条新消息,他点开看,是黄予洋发的,黄予洋说“我想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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