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过高高的石拱门,顺着回旋的石阶往下走去,血腥味越来越浓,四周的墙壁上都是血液的痕迹,墙角还堆着一些彻底腐烂的尸体,老鼠窜行,恶臭无比。
他想返回去,返回地面去,可不知为何,双脚像是不听使唤了一般,继续带着他往地宫的深处走去,那些高大的雕塑石柱像是都活了过来一般,冷漠而鄙夷地看着他,彷佛他是什么肮脏低贱之物。
“不。”蓝烟大喊着,声音因恐惧而尖利,不远处有咀嚼啃噬的声音传来。
一个人正趴在地上,像是进食的野兽一般疯狂,身前的尸体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血液把他瘦削的双手和衣服染的通红,以及,他那头凌乱的银发,也沾染上了血迹和碎肉,令人作呕。
“不,我不想过去,我不想看他,我不想看他!”蓝烟尖叫着,挣扎着。“温斯特!温斯特!温斯特!救我!”
他的声音回荡在石柱间,又被远方的黑暗吞噬,巨大的孤独感无助感包裹着他的心脏。
尸体前的人僵住了,低声啜泣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和悲伤。蓝烟吓得一动不敢动,紧接着,那人抽搐着,捂着脖子,在地上翻滚,喉咙里发出痛苦而嘶哑的声音,像是濒死挣扎的野兽,银发挡住了他的脸。
蓝烟看见他用力地抓挠自己的脖子,身上满是未愈合的伤口……
是谁,蓝烟惊恐地走过去,那人倏地抬起头,露出一双凶狠的血红色眼睛,和露于唇外的锐利獠牙。他宛如被扼住了喉咙,骇地瞪大了眼睛。
蓝烟粗喘着醒来,睁开眼睛。房间里的温度很高,像个蒸笼一般,木头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他的身上压着三层羽毛被,密不透风,热得喘不过气来。
萨利端着烛台凑了上来,“醒了,感觉怎么样?要喝点水么?”他关切地问道。
蓝烟张了张嘴,喉咙里干得像是要冒火,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萨利连忙从温水壶里倒了杯水,小心地扶着他起来,喂他喝下。
干涸的喉咙终于好过了些,蓝烟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今晚在那边睡吗?”
“你是病糊涂了。”萨利说道。“这都第二天晚上了。”
“是吗?”
“佣人今天早上发现你生病了,应该是最近太累,又着凉的缘故。”
“是吗?我居然睡了这么久。”
“刚才你是做噩梦了吗?听见你哭了。”萨利说道。
蓝烟皱了皱眉,他是做了个梦,梦中惊悸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让他透身冰凉,可具体的内容却记不清了。但哭什么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更何况他可不记得自己哭了。“没有吧?你是不是听错了?”他正经地说道。
萨利疑惑地抓了抓头发。“没有吗?可我确实听见了。”
“当然没有,对了,能不能把被子挪开些,我感觉自己要冒火了。”
“不行,布尔韦利修士说你必须得盖三床被子,直到彻底好起来。”
外头下起了绵绵细雨,一连几天都不曾停歇,管家约翰·斯科特十分担心蓝烟的病情会像这天气一般恶化,但还好,蓝烟醒来后没过几天就好了起来,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
马场里的管事和负责人都来探望过他,并嘱咐他好好休息,萨利也劝他不用再每天赶去马场了。
待天气晴朗后,他收到了教皇的邀请,说想要与他商议一些事情。
蓝烟虽然不解,但也欣然前往,路上,诺艾尔跟他说一些前去边境疫区支援的修士回来了,听他们的描述,穆多瓦拉城里有大半人都感染了瘟疫,尸体堆在街道上,被乌鸦和老鼠啃噬着,臭气熏天。
而修士们能做的也不多,不过是多念几句祷词,因为这种疾病他们也是前所未见,无从治疗,只能组织人把尸体都搬去城外焚烧,可每天都有人被感染,然后死去,尸体根本就搬不完。
蓝烟听他讲的,忽然想起了在勒森布拉的边城弗亚吉尔看到的一幕,惨白的日头底下,正在庭院里向白日总管汇报事情的男人,用破旧的手帕捂着口鼻咳嗽着,喷出的血液从他麦色的手腕上流下。
“既然瘟疫还没治理好,为什么要急着赶回来呢?”蓝烟疑惑地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听书史威迪修士一回来就病倒了,他们都很担心他是不是也感染了瘟疫。”诺艾尔·森说道。
街上的人们都穿起了厚厚的棉衣,尽管阳光热烈,却不能为他们提供多少热量,寒冷还是如影随形。
“疫区回来的,又病倒了。”蓝烟喃喃着,看着热闹的街道,心中涌现处不详的预感。“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吧,昨天才病倒了,也有可能是劳累过度导致的生病。”诺艾尔说道。
“回来的修士们都住在哪儿?都回了自己的教堂吗?”
“没有呢,都还在加奥亚大教堂里等待着,因为教皇曾说过要表彰他们。”
“教皇见过他们了?”蓝烟严肃地问道。
“应该见过吧。”诺艾尔说道。
蓝烟顿时手脚冰凉,他又问道:“你知道感染瘟疫的人都有些什么症状吗?”
“嗯。”诺艾尔难住了。“这还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给你去教堂那边打听一下。”
第96章
马车在佩加太教宗宫殿外停下,诺艾尔坐在马车里,有些担忧地看着蓝烟离开。
教皇西里斯·诺里斯·康拉德一世正在书房里与几个修士商讨事情,蓝烟在修女的带领下进去时,那些人刚好结束了谈话,离开了。
“教皇大人。”
西里斯伸手让蓝烟在他对面坐下,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眼底也有淡淡的青色。“真王曾经跟我说过,如果遇上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不如问问你的意见。”他靠在黑色的绒椅中,双手手指交叉放在桌面上。
蓝烟听他这样说有些意外,毕竟他可不认为自己能替他解决什么问他,不过他还是礼貌地问道:“您是想说疫情的事情吗?”
“不止是这个,我昨夜收到真王派乌鸦传来的信件。”教皇说道。“他说格斯乔伊自封白王,带着跟随他的叛党违背了戒律逃往了文蒙斯,可能最多今晚或者明晚我就能收到人们夜里被他们袭击死亡的消息。”
“什么?”蓝烟惊讶道。“我一直以为他想去文蒙斯是仰慕温斯特,照理说他应该是会归顺温斯特才对的。”
“我之前也是这样认为的。”教皇说道。“但真王告诉我说,他是被人当作了你抓去的,因为那个预言,那些人中的其中一个初拥了他。”
“等等,什么预言?”蓝烟皱着眉问道。
“老占卜师奥古斯塔斯·加西亚在七年前就预言出血族会诞生另一位真王,但是他当时并没有对温斯特陛下说出全部的信息,直到今年夏天他被反对派的血族抓走,严刑逼问之下才说出那位还未出现的真王的信息。”教皇说道。
温和的光线从他左边的高窗照进来,阴影让他的脸庞看起来坚毅而英俊,淡去了些许儒雅。
“什么信息?”蓝烟追问道。
“另一位真王是个白灵。”
蓝烟难以置信。“难道格斯乔伊真的是白灵?”
教皇摇摇头,说道:“温斯特陛下认为你才是,因为奥古斯塔斯占卜出这个预言的时候正是他用你的身体占卜贝姬·埃尔·布鲁赫前王后殿下下落的时候。他是个善良的值得尊敬的老人,一定是看到了确实的未来的景象,说不定就准确地看到你成为真王的模样,只是为了保护你,才没有说出全部。”
“怎么可能!”蓝烟震惊地脱口而出。“我是不会成为血族的!而且他并没有为我占卜过,我记得清楚!”
“可是你爱上了一个血族。”教皇温和地说道。“而且,听说他占卜出这个预言的时候是在黎明前夜的最黑暗之处,那时候你不过十岁,正是熟睡的时候。”
蓝烟紧抿着嘴唇,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教皇发现他竟然在微微地颤抖。
好一会儿,他才昂着头,尖锐地说道:“是又怎样,可我很确定自己不会成为血族,这点,温斯特也是知道的。”因为那意味着他将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
教皇没有计较他的冒犯,依然耐心地说道:“可他的其中一个预言已经应验了。”
“这个老头到底预言出了多少东西!”蓝烟有些暴躁地说道。
“蓝烟,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人,正是因为他隐瞒了这些才保护了你,并且他还因此被囚禁毒打,温斯特陛下救出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你要知道,他是一位罕见的长寿老人,活了三百多年从未遭受过如此责难。”
蓝烟露羞愧的表情,虽然他极力隐藏,并且脸色依旧难看,但教皇还是看出了他的愧疚。
“他预言大地流血,瘟疫泛滥,饥渴降临,白昼无法安息,深夜无法安眠,恐惧将围绕每一个人。”教皇说道。“如今,瘟疫已经泛滥,血流已经从维亚肯流往了文蒙斯。”
蓝烟沉默了,他无法反驳,因为这里的许多事情无法用他所知的科学去解释。
“那您叫我来,是想商讨什么事情,劝我接受初拥成为血族吗?”
“当然不是,毕竟,你所爱的人都无法让你改变这个意愿。”教皇说道。“我邀请你来,是想向你询问一些关于瘟疫的事情。”
第97章
“我不懂医术。”蓝烟说。
“温斯特陛下应该不至于对我夸大其词。”教皇说道。“虽然你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温斯特确实知道他是半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蓝烟只能道:“您能描述一下感染瘟疫后病发的症状吗?”说不定这里的瘟疫,他以前听说过呢。
“发热,呕吐,咳血,有许多人感染后就神志不清,但也有清醒的。”教皇说道。“他们身体会肿胀,皮肤出现瘀斑,手指以及脚趾发黑坏死。发病后最多也撑不过三五天。”
蓝烟皱眉揉了揉额头,他哪里懂得这些啊,发热很多病的第一反应都是发热,内心不禁暗骂温斯特,真是给他找了个好事。“我。”他带着歉意说道。“我也无法辨别这是种什么病。”要是他是个医生就好了,绘画这种技能只适合和平盛世。
教皇脸上的期待消失了,又沉郁了下去。正在这时,一位高瘦的修女两眼含泪,面带哀伤地推开了房门。“西莉亚,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问道。
“教皇大人。”修女哭哭啼啼地说道。“史威迪修士死了,他们确认了他是在穆多瓦拉感染了瘟疫。”
蓝烟心中大骇,教皇心里也十分地震惊,而后则重重地哀叹了一声。
“史威迪·特纳修士在穆多瓦拉城的时候日夜都在治疗病人,虽然没有医治好,但却尽力减缓了病人的伤痛。”
“肯定就是那时候被传染的。”
“疾病要么是接触传播,要么是空气传播,教皇大人,请您立刻把从疫区回来的修士,以及跟他们接触过的所有人隔离起来。”蓝烟严肃地说道。
“他们身负荣誉,如果我们这样防备功臣,以后怕是再也没人愿意去帮助那些患难的人们了。”教皇脸色犹豫,眼里也有些惊惧。瘟疫若是传到了威奥耶托,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不是顾忌荣誉的时候。”蓝烟说道。“比起这个,防疫更重要!”
“无法将所有人隔离,他们回来后的第二日我在这里表彰过他们,随后他们就回到了加奥亚大教堂。”
“那些去教堂礼拜的人……”蓝烟看着窗外,街道上行人如织,日头也耀眼热烈,可他却看见了上空笼罩着浓厚的灾云。
“去加奥亚大教堂的人,每天都很多,而且前天是礼拜日,圣堂外的广场上四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西莉亚的脸色惨白,哭着说道。“我也接触过史迪威修士,大家都接触过,那时候他还没有生病。”
“总之,先把修士们隔离起来吧,还有照顾史威迪修士的人。”蓝烟说道。“还有,史威迪修士的尸体,一定要焚烧,他生病期间用过的物品也一并焚烧。”
蓝烟跟教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后就离开了,诺艾尔还在马车里等着他,他便告诉他不用再去教堂打探了,让他的家人也不要再去教堂礼拜了,因为瘟疫很有可能已经蔓延出去了。
“这,我恐怕做不到,我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每周去教堂礼拜早就成为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诺艾尔说道。
没有人可以挽救这座简洁美丽的城市,这里必将成为人间炼狱。
听他这样说,蓝烟的心里突然出现了这样一句话。
还有就是,要是,要是他也感染了怎么办?他的眼前闪过温斯特沉静的脸。
忽然间,他想抛开这里的一切逃走。
他去了赌马场,命令负责人关闭马场,停止营业,把马儿都送去庄园的马场饲养,并让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回到自己的住处,不要随意与人接触。
巴尼·克拉克和萨利都极力劝说他不要这样做,他们都觉得问题不大,蓝烟太大惊小怪了,比起这个,应收亏损才更重要,因为另一家赌马场就要开业了,如果这时候关闭,那熟客都会流失到他们那边去。
可是蓝烟已经决定这样做了,他对巴尼说,停业这段时间他们的工钱都还会照发。巴尼难掩失望之情,他不远万里从维亚肯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文蒙斯是为了做出一点成绩来的,这段时间蓝烟不在,他依然所有的事情都尽心尽力地处理妥当,这其中并不单单只有金钱的原因。
处理好赌马场的事情,他就带着萨利回到了庄园,闭门不出,然而两天后他却听说了史迪威修士要举办葬礼的事情,同时,他再次病倒了。
史迪威·特纳修士在威奥耶托的名望很高,他的告别礼一定会有许多人前去。
57/94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