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夜晚温度低,一阵阵凉风吹过来,她打了个哆嗦,浑身发冷,靠着一棵树坐下来休息。
没带水,没有食物,又冷又饿。
程苏然自认是无神主义者,但人类对黑暗与未知的恐惧深深可在基因里,她抵抗不了恐惧本能,越怕越想,越想越怕,最后索性背起了社会主义价值观。
“富强,民主,和谐,文明……不对,反了反了,文明,和谐,自由,哎……”后面忘得一干二净。
哎。
她会不会因为没吃没喝死在这里?
最多撑三天,然后死去,慢慢腐烂变成骷髅,也许会有人找到她,也许找不到。总之,在她闭上眼睛那一刻,所有烦恼都结束了,干干净净来人世间,清清白白离开。
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但是,还要好好毕业,要去留学,要买房子,要给自己一个家。梦想都没实现,怎么能死在这里?
心中的不甘刹那间冲散了恐惧。
程苏然猛地站起来,打开手机电筒,咬着牙在树干上刻好了标记,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灯光,有白的,黄的,交汇相连,一直延伸到远方。
是一条看起来近实则很远的公路。
那瞬间,程苏然看见了希望,不由加快脚步。
残缺的月亮越升越高。
九点四十五分。
视野越来越开阔,终于,眼前出现了大片湖泊,一座熟悉的拱桥,亮着灯光的码头小屋,她怔证愣片刻,长舒了一口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沿着拱桥下到湖另一头。
可以看见错落有致的房子,石板路上散步的情侣,听见远处人群的喧闹声。
回来了。
程苏然靠在石柱上喘气,不吃不喝连续走了几小时夜路,一下子狂奔几百米,她有点体力不支,心脏在胸腔里急速震动,出了一身汗,双腿发软。
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这才让她意识到有了信号。
是田助理。
她接通,一个“田”字卡在喉咙,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却传来了江虞焦急的声音:“你在哪儿?”
“我……”程苏然张了张嘴,心蓦地被用力掐了一下,忍不住哽咽,“姐姐,我在湖边,我……”
“湖边哪里?”不待她说完,江虞厉声打断,语气里隐隐含着怒意。
程苏然又是一噎,四下看了看,“拱桥的桥头,旁边有一块牌子写了‘青鲤湖’,小字是‘东’。”
“呆着别动。”
说完,电话被挂断。
她握着手机发愣。
没多会儿,一辆观光车晃晃悠悠驶过来,两束强劲的灯光在暗色中十分醒目,在不远处停下,一道修长的身影疾步朝这边来。
程苏然抬起头。
四目相对。
江虞静静地站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冷白的灯光照着她脸色阴寒如铁,眉眼间透着怒意。
“姐姐……”程苏然轻唤了一声,站起来。
她脸上都是汗,碎发湿了黏在鬓边,小脸通红,一副狼狈的模样。
江虞冷笑。
从打不通电话开始,她就到处找人,问遍了同行的同事,去问祁言,被祁言阴阳怪气讽刺了一顿,然后从田琳囗中得知了中午发生的事。
那一刻所有担心都化作了愤怒。
小朋友竟然敢和她赌气?
一只金丝雀,一个玩物罢了,没有资格在她面前耍性子,摆脸色。她养鸟是为了观赏,为了逗弄,而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更不想闹出事故。
不能要了。
这只鸟不能要。
江虞下定决心,正要开囗,小朋友突然扑过来,闷头抱住了她,“姐姐,我好蠢啊,一个人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手机都没有信号,我又原路走了好久才走回来……”
说着说着,嗓音哽咽起来,身体忍不住抽搐。
江虞脸色微变。
欲推开女孩的双手一滞,悬在半空片刻,转而落下去圈住了她的腰。
身后,田琳停下了脚步,伸手拦住正要下车的工作人员,“我们在这里等。”
“好的。”工作人员又收回脚。
四周寂静,灯光下两道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偶有散步的情侣牵着手经过,好奇地张望一眼,渐渐远去。
怀里的女孩小声抽泣,生怕人跑了似的越抱越紧。
江虞下意识拍抚着她的背。
“姐姐……”
“嗯。”
“姐姐……”
“我在。”
“如果我死在荒郊野外,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好险呜呜呜……好险……”
江虞没说话,心里怒气消退得干干净净,难言的滋味涌上来。
此刻,她真正感受到了自己是被需要的,一种最淳朴、最原始,情感上的被需要,而不是鲜花与掌声所带来的光环。
一直渴望着,得不到,也给不了的东西。
深埋心底的弦被拨动了一下。
江虞抱紧了怀里人,一遍遍安抚似的吻着头发,“不会的,如果你再不回来,姐姐就带人去找你,不会让你一个人……在野外。”
那个字说不出口。
程苏然埋脸在她头发里蹭了蹭,而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上半身往后仰,泛红的眼睛望着她,“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江虞垂眸,避开了目光,抬起一只手替她擦眼泪。
指尖不经意碰到鼻尖,触感冰凉,又背到身后摸了摸她的手,也是凉凉的。
“冷不冷?”
江虞看着她单薄的长袖,皱起眉,松开了手,脱掉自己临时穿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这件外套是定制的,又大又宽松,江虞自己穿长度刚好遮住屁股,程苏然却硬生生穿出了连衣短裙的感觉,下摆过大腿一半,她肩膀也窄,根本撑不起衣服原本的形状。
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噗。
江虞忍不住笑了。
“姐姐?”程苏然茫然地看着她,“你笑什么呀?”忽然间反应过来,小脸垮下去,“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特别丑……”
“是。”
“啊,我——”
“骗你的,”江虞刮了下她的鼻子,牵起那只手,“走吧,我们回去,趁餐厅还没关门先吃点东西。”
程苏然乖乖由她牵着走,另一手捂在肚子上。
不说还好,一路走来胃已经饿麻木了,说起来,好像又有了知觉,想吃东西,更想喝水。
两人上了观光车。
“田助理……”程苏然看见田琳,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今天迷路了,不是故意让你们担心的。”
才说完,就被江虞搂过去,按在了怀里。
田琳憋着笑,瞄了一眼自家老板,摇头道:“没事,平安回来就好。”
“唔。”
工作人员开动了车。
车子缓缓朝酒店驶去,迎面拂来微凉的风,程苏然安静地靠在江虞怀里,神经彻底放松,一股浓浓的困意席卷而来,上下眼皮直打架……
大约十分钟后,到了酒店门囗。
“虞姐……”
田琳先行下车,一转身,江虞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怀里的人,压低声音:“睡着了。”
“还是要叫醒,不然怎么上去?”田琳小声说。
小朋友睡得正香,呼吸平缓,胸口微微起伏,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
江虞低头看了她一会儿,说:“我来背她,你先帮我扶住。”
"?!"
“快点。”
“好。”田琳上前,小心翼翼从她手中接过人。
江虞下了车,转过身,半蹲下去,田琳轻手轻脚扶着程苏然趴到她背上,手臂圈住脖子,抬起两只脚,她双手分别勾住了膝弯,慢慢站起来。
很沉。
小朋友看起来瘦瘦的,背在身上却像秤砣一样,估计最少有九十斤。
她自己也才一百斤。
田琳在后面扶着程苏然的背,防止她无意识搂不住,摔下来。
慢慢进了电梯,刷房卡,她见江虞背着有点吃力,另一手帮忙托住小朋友的屁股,想分担点重量。
“干什么?”江虞斜眼过去。
田琳立刻缩回手,憋着笑转开脸。
到八楼,电梯门打开,偏巧祁言牵着女儿等在外面,碰个正着,她惊讶地上下打量,“这是怎么了?”
“让开。”江虞沉着脸,一记眼刀飞过去。
祁言闪身让她们出来,跟上前一步,追问:“小然然没事吧?”
“睡着了。”
这会儿江虞没心情跟她计较称呼问题。
“哦。”
祁言又转回身,丢下一句:“算你有良心。”她牵起女儿的手,进了电梯,“走,妞崽,我们吃宵夜去。”
“……”
进了房间,江虞背着程苏然走到床边,转过身,与田琳两个人小心翼翼把她放下来,平放在床上,脱掉鞋子,拉过被子轻轻盖住。
短短几分钟路程,像是跑了四百米。
骑马都没有这么累。
江虞坐下来,有点喘,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
快十点半。
“虞姐,”田琳挨着她坐下,看了眼手机,又看向她,“还要终止合约吗?钱已经准备好了。”
江虞凝视着床上的人,不知在想什么,眼底糅杂了混沌不明的情绪。
末了,她摇头。
“暂时不。”
作者有话要说:
江渣渣:不要你了!
小朋友:抱住姐姐嘤嘤嘤.jpg
江渣渣:(心软)乖
小朋友:计划通,耶.jpg
第32章
每踹掉一个情人,江虞就会给对方一笔分手费,几万到十几万不等,视她的喜爱程度和陪伴时间而定。
越喜欢,陪伴时间越长,给的钱越多。
但她与那些情人之所以分开,无一例外是因为失去了新鲜感,只有今天,她动了终止合约的念头是因为权威受到挑战,有失控的感觉。
她不喜欢被牵着鼻子走,小朋友触到了她的逆鳞。
今晚,她原本打算先终止合约,提前支付的二十万就当是做慈善,另外再给十万分手费,然后立刻把人送回江城,继续找下一个情人——按小朋友的样子找。
但还好,是一场误会。
江虞暗自叹气,脑海中闪过庆幸的念头,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失去这份新鲜感,若要立刻分开,是舍不得的。
“好。”田琳应了声,收起手机。
吊顶灯光照下来,很温暖的黄色,有些过分亮,却也给整间屋子镀上了一片温馨。
江虞抬了抬头,视线又落在熟睡的女孩身上,微微皱眉,起身,关掉了又大又亮的灯,只留了廊檐这盏。
室内骤然暗下来。
田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随口问:“今晚咱俩换床吧?”
江虞盯着女孩,犹豫了片刻,轻轻摇头,“不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嗯,”田琳点点头,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又笑着问,“你今天跟白露去哪儿了?”
“骑马。”江虞眼睛都没眨一下。
田琳还想说明天陪陪你的小朋友,但转念一想,终究是江虞的个人私事,自己这么说未免管得太多。况且,金主没有义务陪伴情人。
算了。
“今天白露累得很惨,”江虞收回目光,侧过头,笑了一下,“运动过量,明天后劲会更大,应该需要休息。”
田琳挑眉,明白了她的潜台词。
——可以陪小情人了。
半晌,江虞站起来,“辛苦你,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
回到隔壁,白露也已经累得睡着了,床头灯昏暗。
江虞进浴室洗澡,做完简单的护肤流程,捧着手机上了床。看一遍邮箱,刷一圈微博,到十一点。
最后,点开备忘录。
有个文件,记录着包养过的情人的姓名、年龄、身高和体重,附带照片,她像集邮一样记录保存下来,每翻看一次,内心的空虚和痛快就刺激她一次。
第一个情人是在她二十七岁那年找的,比她小九岁,刚成年,在巴黎读书,无论模样还是性格都跟前女友相似。
也是那年春天她正式与祁言分手。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喜欢的就是祁言那款,于是陆续找了2.0、3.0、4.0,也越来越腻味。到今年,她回来找祁言验证,突然发现自己只是陷入了僵硬的固定习惯。
想明白后,她就彻底放下了,忙工作之余总在想,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直到那天晚上在夜店二楼看见程苏然。
她的新鲜感和探索欲又回来了。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在感情方面,江虞自认为是个“爱无能”,激情只靠新鲜感维持,但凡深入就会厌倦,这并不妨碍她花心,四处留情,来者不拒。于是不断寻找新鲜感的后果就像滥用抗生素,到最后麻木了,再也
起不了任何作用。
指尖滑到最后,是现在的情人。
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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