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恐怕连自欺欺人都没有用了吧。”暖黄色的灯光下,裴熙无力又怅然的声音消弥在夜色中,酸涩的表情隐匿在发丝下,暂且支撑住她最后的一丝倔强。
走了。
她真的走了。
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
*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迈入三月,A市的温度逐渐升高,路边的灌木花朵抽出新芽,阳光火热,一切都在顺利进行,唯独心里空落孤寂。
谭雨清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开始几天还会装模作样的找借口搪塞安慰,发来三两语音,几张照片。后来兴许是知道瞒不住了,索性什么都不说,将装傻进行到底。
裴熙心想,或许不只是谭雨清对她有恨,她对谭雨清大概也是有的。
时至今日,她仍时不时回想起那日,病床上形单影只的伯母跪下乞求的模样。
那般绝望,那般哀恸,恐怕这世上没几人会狠心拒绝她的恳求。
隐瞒不是她的本意,但偏偏不得已而为之。平白遭受爱人的怨恨,她大概只能怨怼天意弄人。
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拉回了裴熙的思绪,她平复心情后说:“请进。”
意外地,来人是谭雨清的好友——许良玉。
“请坐。”裴熙说了一句便闭上了嘴,静静地注视着许良玉。
关于她的目的,裴熙大致猜得到。
果不其然,许良玉犹豫着开口,声音因心虚不忍而细弱几分。
“关于谭雨清,我有话要跟你说……”
迟到整整一个月的坦白,在午后的骄阳下展开,于黄昏时落幕。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许良玉将一切坦白,却久久不见裴熙做出反应,忍不住再次开口。
“想说的……”裴熙反复碾磨着这两个字眼,心里还有些恍惚。
不知从何时开始,对于爱人的消息和心情,她竟要从无关的第三人口中得知。
亲密无间的伴侣,却原来早已离心。
脑中闪过无数话语,或质问,或感叹,亦或者毫无意义地感情宣泄,可最终脱口而出的还是小心翼翼,惴惴不安地问候。
“她过得好吗?”
许良玉愣了一下,回想起那人新号的朋友圈中点滴生活和最近的视频通话,难得露出一点笑容。
“大概还不错。”
“这样啊。”裴熙安心似得舒展眉心。
这样辛酸的表情让许良玉不敢直视,慌张起身告别。
临走时,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许良玉倏然半道踅回,直直走到裴熙面前,拿起钢笔,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裴熙眼皮轻颤,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串数字,桌子下的手却紧张地攥成拳。
因为那刚好是11个数字,跟电话号码的格式一般。
“嗯,是你想的那样。”许良玉开口,却仍不敢直视裴熙。
因为得到爱人的联系方式而不可置信,这样的事情太过可悲。
“这是她的新号码,你存一下吧。”
*
人对于真正遥远的事物,往往生不出什么欲望,譬如天神,譬如往生。因为这些是无法接触到的,遥不可及的东西。
可一旦有了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奢求欲望便如同雪峰上滚下来的雪球,无穷尽地放大。
当谭雨清无声无息地离开,不留下一点痕迹时,她便将自己从裴熙的世界中彻底分开,除了虚无缥缈的回忆和残余温情之外,她就像遥远的星宿一般,触不可及。
但许良玉带来的一串数字,如打破了这种现状。它如同桥梁一般重新将两人连接起来。虽然细小,却确实存在。
裴熙紧张地打开微信,将电话号码输入搜索栏,然后点击查询。
一个熟悉的小猫头像出现,裴熙可以肯定,这人是谭雨清无疑了。
因为,那只猫正是崽崽。
她没有贸然点击“添加到通讯录”而是率先点进那人的朋友圈看看。
跟死寂的旧号不同,新号的朋友圈满当当地记录着在国外生活的点滴。有学业琐事,有生活分享,甚至还有一些自行拍摄的视频。
将近一个月不曾听过她的声音,裴熙竟觉得有些生疏,逐条逐个地听下来仍觉得不够。
兴许身在国外,朋友尚且未结交起来的缘故,谭雨清似乎很喜欢记录生活。每条朋友圈的间隔最久不会超过一天。
出国到现在为止仅仅一个月,这个新号的朋友圈已经有超过五十条动态。
裴熙从头翻到尾,几乎可以将谭雨清的国外生活一一描绘出来。
“雨清变了……”裴熙嘴角噙着一抹笑,“不过这样似乎也不错。”
及至深夜,宽大的床铺仍然空荡,夜间的氛围仍然寂寥,但或许是心境发生微妙的改变,裴熙虽然依旧苦于失眠,但枯槁心底却抽出一点嫩芽。
春天,本就该是生机勃勃。
周末下着小雨,刚刚回升的温度因此再次跌落。阴雨蒙蒙,凉风习习,尚未投入繁忙工作的城市又一次冷清下来。
空荡的陵园里,裴熙撑着深色雨伞,慢慢地向前移步。在她的身后,许良玉不近不远地跟着。
“到了。”
裴熙停下,看着面前的墓碑,陷入沉寂。
上次葬礼过于匆忙,谭雨清又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因此细细算来,这是裴熙第三次好好探望张淑华。
第一次是生日,第二次是医院,现在则是陵园。
裴熙头一回觉得时间这般快,生命也这般无常。
“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吗……”裴熙忽然想起野坂昭如的话,感叹的同时忍不住庆幸。
还好她还活着。
“花束。”裴熙转身,向许良玉伸出手。
许良玉有些摸不准她的态度,忽然把人叫出来,难道只是一时兴起来扫墓吗?
虽然心里疑惑,但还是听话地将怀里的白百合递了过去。
裴熙接过,将花朵摆放到墓碑前,然后简单地对石碑进行打扫,又说了几句近况和慰问便漫无目的地在空寂陵园中漫步起来。
许良玉被她磨地心急,正欲开口却被抢先一步。
“我想去看她。”
许良玉愣住,随后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看谁?”
裴熙驻足,纤细脆弱的手探出雨伞,接住一把冰凉的雨滴。
“她。”
虽然没有说明,但此情此景,这个“她”毫无疑问是指谭雨清。
许良玉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没有思考就将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不行!绝对不行!”
擅自透露电话号码已经是不对,若是再放任这人出国探望,那谭雨清的离开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虽然许良玉对好友的不辞而别持反对态度,但从近况来看,离开之后的谭雨清显然正在努力走出伤痛。
她绝不允许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出差错。
裴熙回头看她一眼,许良玉没有躲避,硬着头皮回看过去。
淅沥的雨水下,一高一矮两人对视良久,裴熙才率先败下阵来,扭过头,将手背在身后,慢慢地走着。
许良玉加紧跟上去,耳边响起那人清冷的声音。
“我不打扰她,只想远远地看一眼。”
一眼就好。
第76章
四月三十号是谭雨清的生日,裴熙那天说好要出国探望,选得正是这天。
原本她曾想将情人节那天没能送出去的礼物再送一次,可事到临头却又生出怯意,改换成一个朴实无华,甚至可以说是外观微妙的生日蛋糕。
“喂,你不会想把这个送给谭雨清吧。”
许良玉复杂地看一眼礼盒中的“蛋糕”,强咬住牙才没有当场笑出声来。
其实从工艺和复杂程度上来说,这个蛋糕绝对说不上简陋,甚至因为采用了好看的模具和不同颜色的奶油,而看起来十分精致。要不是从始至终目睹了蛋糕制作全过程,许良玉甚至都会怀疑这是不是裴熙偷偷买来的。
但……
这蛋糕上两大坨丑不拉几的圆球是什么鬼?
莫非是最近新兴的现代抽象艺术?
“怎么,不合适?”裴熙抿着唇瞥许良玉一眼,立马让后者忍俊不禁的表情当场破功。
“不是,也不是说不合适……”许良玉捂着嘴,尽量让自己笑得不那么张扬,“就是……就是这两坨奇奇怪怪的东西是不是太丑……抽象了。”
原本许良玉还想说“太丑了”但看到裴熙眼底不加掩饰的“威胁”,立马没骨气地改了口。
“抽象吗?我觉得还好。”裴熙拿起镊子,将生日快乐的巧克力牌子放到了两坨圆球中间,“崽崽和软软多可爱。”
“崽崽和软软?!”许良玉一惊,被她提醒才发现这奇形怪状的东西竟然跟她家养得两只猫颜色相同。
喂喂喂!你是有多手残才会把可爱的小猫塑造成哥斯拉模样的凶残怪兽啊喂!
“怎么,不像吗?”裴熙语气不善,眯着眼看许良玉。
许良玉咽了口口水,“像,真像。”
她已经完全可以预见,谭雨清打开礼盒的瞬间,脸上的表情会是怎样的……风云变幻。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谭雨清生日,也就是裴熙打算出国探望的那天。
许良玉这天有课程考核,抽不出时间陪裴熙一起去,只好一大早将人送到机场。
“说好的远远看一眼,记住了。”话是这么说,许良玉一点都不相信裴熙真的会什么都不做。
分别将近两个半月,这样都能无动于衷的话,她甚至要怀疑一下裴熙对谭雨清究竟是不是真心的了。
如今旧话重提,为的也只是让裴熙能清醒一些,免得做出过分的举动。
“明白。”裴熙点头,视线却频频看向腕表。
许良玉见她如此急不可待,无奈摇头,也不废话,将人放了过去。
看着裴熙匆匆隐没在人群中的身影,许良玉的心底忽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
两个多月前,谭雨清匆匆逃离出国,两个多月后的今天,裴熙又匆匆追赶。
或许冥冥之中一直有什么东西将这两人连接在一起,分不开甩不掉,仿佛命中注定一般。
“命运……吗?”许良玉摇头失笑,“我何时也这般迷信了,竟然会相信这种东西。”
m国路途遥远,即便是乘坐速度极快的飞机,也花了足足十四个小时才成功抵达目的地。
出发的时候是早晨,落地时依然是早晨,甚至连日期都不曾改变。
“仿佛穿越时空一般。”裴熙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还好提前带上了外套,不然这样的温度怕是要着凉。”
走出机场,裴熙一刻不停留地打车前往谭雨清所在的学校。
来之前,许良玉已经将那人就读的专业班级和公寓地址全部透漏给她。虽然口口声声说不许打扰,但行为上却意外地诚实积极。
“雨清真是有一个好朋友啊。”裴熙忍不住感叹,“回国之后也要想办法感谢她才好。”
这时的裴熙还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尚且有余力去构思这样的事情。
*
“Vikey,帮我拿一下笔记本,我的手机好像忘到教室了。”
“嗯?不如我帮你拿回来?”
谭雨清愣了一下,拧着眉头,将信将疑的看着面前的金发女子:“你知道我的手机长什么样子?”
Vikey笑了笑:“可爱的兔子小姐,你这句话说得很伤人好不好,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住在一起两个月的舍友,怎么会连这点东西都不知道?”
谭雨清张了张嘴,低头道歉:“抱歉。”
实际上,虽然Vikey和她属于舍友关系,但谭雨清自从入校以来,几乎没怎么在学校的宿舍住过,一直都是自己在外面租公寓。
究其原因还是想一个人冷静些。
“行了行了,随口说的玩笑话就不要这么当真了。”Vikey摆摆手,转身离开,“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回来有事跟你说。”
“有什么事?”谭雨清询问,可Vikey却没有回答,慢慢没入人群。
同一时间,裴熙提着蛋糕从出租车上下来,站在了这座学校门前。
“原来她就在这里念书。”裴熙伸了个懒腰,“逃得还真远。”
背靠着雪白的墙体等了十五分钟,谭雨清皱着眉毛看了一眼手表。
“拿个手机而已,用得着这么久吗……”
果然那人只是在逞强吧,其实根本就不记得她手机的模样。
谭雨清默默在记下时间,打算如果五分钟之内Vikey还不回来的话,就返回教室一趟。
谁知五分钟刚到,楼梯尽头就有一个高挑的身影向她挥手,“嘿,雨清!”
熟悉的称呼响起,谭雨清一愣,随后心里快速掀起惊涛骇浪,惶恐又期待地扭头看向声源处——
“咦,怎么了?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Vikey没心没肺地笑着,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青蓝色的手机,“喏,你的手机。”
谭雨清抿唇接过,冷漠地道谢,然后头也不回就转身离开。
刚刚那声“雨清”让她差点以为是那人来了。
不过现在想想,自己真是自作多情。这里又不是A市,况且她既然已经选择离开,又为何要做这种期待。
“喂,雨清?雨清……你怎么突然就不理我了?”Vikey仍然咋咋呼呼。
谭雨清忽然停下脚步,扭头认真地看着她:“不许叫我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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