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的话犹在耳边,谭雨清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结婚,跟她最爱的人相守一生。
这本该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可如今竟连违心的敷衍都无法做出。
裴熙会怎么想她?
想必很伤心,也很失望吧。
谭雨清想到那人分明伤心却又强装若无其事的模样,忍不住自嘲。
让爱人难堪到逃出枕边,或许天底下没有比她更可恨的伴侣了。
翻身,将自己埋进裴熙常睡的位置,深吸一口气而后闭上眼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很不可理喻,但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很快很快……
深夜,她做了一个梦。
华丽的教堂中,她和裴熙穿着纯白色的婚纱,耳边是神父庄重严肃的祝词,和询问。
“裴熙,你愿意跟她定下终生,不管风雨苦难,都不离不弃,爱她,尊重她,对她矢志不渝直到生命的尽头吗?”
裴熙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朱唇皓齿,明媚生辉:“我愿意。”
神父偏向谭雨清,同样的誓言和祝词再次讲述,谭雨清也畅快地笑:“我愿意。”
宣誓祈福,交换对戒,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幸福,仿佛相配的比翼鸟,互相扶持,共度余生。
可惜最后却不得善始善终。
“妈!”刚出教堂,一个熟悉的人便拦在谭雨清面前,“今天女儿结婚,你怎么不进去?”
说着她便去拉张淑华的手,却不想刚碰到,就摸到冷腻粘稠的液体。
谭雨清狐疑地去看,然后发出惊悚的尖叫。
从手开始,张淑华的浑身出血,血肉溃烂,散发出浓重的尸臭。
谭雨清松手,害怕地躲开,张淑华却不依不挠地凑过来,阴骘冷凝的双眸死死盯着她:“雨清,你躲什么?难道不想见妈妈吗?”
“雨清,妈妈好痛,心脏,骨头,都好痛,你为什么不来看妈妈?你知道手术刀切下的感觉有多痛吗?”
张淑华一步步接近,每走一步,身上的肉便掉落一块,露出里面阴森可怖的白骨。
谭雨清吓得不敢动,可下一瞬,她的妈妈就化为一滩血水,沾血的眼球落在其中,视线却紧紧盯着她。
又是一声刺耳的尖叫,谭雨清忽地睁开眼,浑身冷汗,大口喘气。
她的面前,裴熙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雨清,你做噩梦了吗?”裴熙满眼忧切,伸出手欲抚摸她的额头,却被谭雨清猛地打开。
“不要过来!”她惊魂未定,蜷缩着身子往后退,“你走,你走!”
手上的刺痛火辣,裴熙僵在原地,想说‘我不会伤害你’,可视线触及谭雨清惊恐崩溃的表情,却什么都说不出。
她慢慢地后退,轻声安抚:“我不过去,我走,你别害怕……”
见到人远离,谭雨清内心的恐惧和后怕倾泻而出,抱着被子失声呜咽起来。
裴熙就在沙发上远远看着,却无力改变,直到那人哭累昏睡过去,才敢蹑手蹑脚地给她掖好被子。
小心擦去谭雨清脸上的泪痕,裴熙内心酸楚不已。
雨清,你何时才愿意原谅我?
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她不怕时间太长,只怕永远也等不到尽头。
昨夜的事闹到很晚,谭雨清天快明才昏睡过去,而心事重重的裴熙更不用说,坐在床头一整夜都不曾入睡,第二天洗漱时,脸色格外憔悴。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稍微化了个淡妆,让气色看起来好一些。然而眼底的疲惫却无法遮住。
早上吃饭,秦女士问起谭雨清为何不下来,被裴熙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直到快黄昏,谭雨清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醒了?”裴熙露出一个温柔地笑容,声音也轻轻的,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眼底有浓浓地疲惫,精神紧绷。
谭雨清懵懵地抬头,在看到裴熙的一瞬间,瞳孔蓦然收缩,虽然已经尽力掩饰,却不过杯水车薪。
“别怕。”裴熙声音局促不少,赶在谭雨清失控之前抓住她的手,“雨清,冷静些,我是裴熙,我不会伤害你。”
重复着安抚三次,谭雨清才好似从魔怔中回神,惨白的脸勾出半抹牵强的笑:“啊……是裴熙啊。”
裴熙的心又是一痛,想要抱住她却又害怕惊动她,便松开手,后退半步:“饿了吗?我给你留了些饭菜,等我一下。”
她走后,谭雨清这才将紧绷的弦放松下来。
都说梦境是假的,第二日醒来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可为何偏偏她记得如此真切?
方才猛然看到裴熙的脸,谭雨清以为自己又困在梦境之中。鲜血与白骨,惨叫与哀怨,一切都记得那么清晰。
虚弱地瘫倒在偌大的床榻上,谭雨清忽然觉得这房间好似一顶囚笼,禁锢她,限制她,将她永远地拉进深渊……
受够了,她真的受够了。
吃完午饭,谭雨清跟着裴熙回上云岗,虽然怀里依然抱着两只小猫,但她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好转,又木又空,仿佛不若此间之人。
裴熙好几次停车都悄悄看她,终于在快到家的时候忍不住问:“雨清,你怎么了?”
谭雨清木木转头,脸朝着她笑,视线却不知道落在何处:“没事,没事……只是在想些东西。”
“想什么?能告诉我吗?”裴熙停车,目光恳切地看着她。
直觉告诉裴熙,谭雨清一定在想不好的事情,必须要打探清楚才行。
谭雨清怔了一会,眼睛迟钝地转半圈,终于看向裴熙。
“我没事。”她反常地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甜美的笑容,眼睛半眯,酒窝深深,可爱又明朗。
“怎么会……”裴熙担忧地反驳,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谭雨清用红唇封住。
“我没事,不许再问。”
第73章
时隔许久,她们之间终于再次接吻。柔软的唇瓣相接,香舌纠缠,津液交换,动作那样熟稔,却又让人觉得陌生久违。
分开,裴熙的呼吸渐渐紊乱,亲密的纠缠让她枯竭已久的心脏再次丰润,焦躁而酸楚地跳动不已。
方才的吻是何意?她终于原谅她了吗?
裴熙檀口微张,喉咙却哑了声。期待与不安交叠翻涌,忐忑地看着对面的人。
然而,谭雨清又是浅浅一笑,什么都不曾再说,仿佛方才的吻不曾发生一般。
裴熙焦灼不已,一颗心都在猜疑和落寞中反复翻转,却并未发现自己被转移了注意力。
谭雨清为何忽然吻她?
这个问题在许久之后,裴熙才恍然。
“还有两天复工,想去哪里?”裴熙压下内心的喧腾,继续开车。
谭雨清垂着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腿上的两只小猫。
“裴熙,我能自己呆一天吗。”
裴熙动作一顿,握住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用力。
“你想去哪?”
“我想回家。”念出这个久违的字眼,谭雨清心里又酸又痛,可却莫名地想笑。
她已经没有家了。
裴熙偏头看她,没看出什么异常,喉咙滚了滚,最后点头说:“好,你回家看看吧。”
第二日,二月十三。
谭雨清一大早起来,率先来到她家的别墅。
淡黄色的墙壁,深色木纹地板,螺旋楼梯,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模样,记忆犹新,却隔了一层名为时间的薄雾。
她在这里生活十多年,一桌一椅都印刻着往日的记忆。
曾经的欢声笑语,妈妈的无奈迁就,以及电话那端久未归家的父亲的沉稳声音,分明历历在目,可她却怎么都抓不住。
惶恐,不安。
谭雨清跪在地板上,身子蜷缩,长长的黑发越过耳轮跌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呜咽起来。清晨的阳光穿透纱窗照射在她身上,亲密地包容每一寸伤痛。
玻璃窗外,裴熙望她许久,最后慢慢地转身,返回了别墅。
上云岗,坟墓,以及南河路附近的老城区,谭雨清一一驻足,似在怀念过去舔舐伤口,又似在告别回忆。
夜晚,天灰蒙蒙的,雨水淅淅沥沥。谭雨清站在上云岗外,望着裴熙那座暖黄色灯光下的别墅,没敢进去。
对不起,裴熙,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辅导员的电话。
“喂,老师,我想跟您谈一下出国学习的事情……”
……
酒吧包间里,谭雨清瘫靠在沙发上,面容醺红,手里晃悠着一杯红酒,甘醇的酒液随之洒落,却无人在意。
今天是二月十四——情人节。
可她却无处可去。
手机屏幕不断闪烁,裴熙发来一条又一条语音,打过一个又一个电话,谭雨清不敢接,所幸直接关掉手机。
眼不见心不烦。
忽然,门被猛地推开,巨大的声响将她惊得一颤,玻璃酒杯从手中脱落,酒水洒落一片。
“谭雨清!”愤怒的声音由远及近,谭雨清有一瞬以为是裴熙发现了自己,心猛地悬起,不过在她看到来人的面容时又忽然落下。
“良玉啊……你怎么来了?”兴许是惊吓过渡,谭雨清的酒醒了不少,眼神恢复些许清明。
“你还有脸问我?”许良玉气得不轻,胸口剧烈起伏,“你这么长时间去哪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你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
昨天跟辅导员商量完之后,谭雨清没敢回家,到现在为止已经将近三十个小时不见踪影,也不怪好友如此愤怒。
谭雨清自知理亏,讪讪笑了笑,没出声反驳,任由许良玉劈头盖脸地骂。等人骂完了,她才讨好地给她倒一杯果汁,双手捧上去:“消消气,喝口水润嗓子。”
许良玉见她一脸不知悔改,很想再发火,但想到伯母的事情没忍心多说,绷着脸接过果汁。
“为什么不回家?”喝完果汁,许良玉的情绪平复下去,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生怕她再跑了。
谭雨清失笑摇头:“为什么回去?”
一句话又将许良玉激怒,只是还不等她再次发作,谭雨清便又说:“我要出国了。”
许良玉僵住,谭雨清站起身来,伸手一捞,拿起半瓶酒水,动作慵懒惬意,可脸上的表情分明寂寥落寞,“交换生,飞机已经定好,明天上午就走。”
话音落下,包厢内陷入长久的沉默,除却推杯换盏的饮酒声之外,什么都没有。
直到谭雨清半瓶酒水下肚,许良玉才艰难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要走,留在这里不好吗。
谭雨清摇头,视线透过酒水落在昏黄的吊灯上,深邃中隐藏着化不开的悲恸。
“我啊,一直以为再给自己一些时间,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不该有的迁怒,怨恨,埋怨。她曾经以为这些都会在时间的洗涤下消除殆尽,很快她就能从母亲死亡的阴影伤痛下走出来,重新做回裴熙的爱人。
可她错了。
那天的梦境宛若一柄长刀,将这些天来维持的假象悉数击碎。
她走不出来。她控制不住去怨恨裴熙。
负面消极的思想将她淹没,痛苦与仇恨并存,谭雨清受够了,她不想再继续坚持下去了。如果不能解决问题,逃避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不能再呆在裴熙身边了,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她。离开,都是最好的选择。”
这次她能将人逼下床,对她产生警惕和畏惧。下一次,也许她就会变本加厉,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
与其强行捆绑在一起互相折磨,倒不如一拍两散。爱恨纠葛,谭雨清第一次对自己丰富的人生经历厌恶入骨。
像她这样的人,也许早些死掉才对,也省得祸害父母,祸害他人。
许良玉想要劝阻,可目光触及谭雨清脸上的无力和憔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或许她是对的。暂时分开,更利于两人认清自己。
可……这样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她不知道。但毫无疑问,雨清的离开会给予裴熙沉重一击,搞不好还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外表强大的人,往往内心最为脆弱。
许良玉叹气,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你跟裴熙商量了吗?”
谭雨清一僵,脸上表情明显不自然。
许良玉无奈:“如果要走,一定一定告诉裴熙,莫要不告而别。”
谭雨清垂了垂眼眸,嘴巴张张合合,最终也没再说出什么。
不告而别吗?
如果真的能开口,她也不会一个人纠结。
第二天早上九点飞机起飞,现在还有些时间,谭雨清忽然有些舍不得裴熙,匆匆结账就回了上云岗。
此时是晚上十点钟,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可上云岗却被灯光照射得宛如白昼,园区附近有大量的人徘徊,似乎在寻找什么。
谭雨清狐疑,不知道又是哪家富豪丢了贵重东西。匆匆看一眼就收回视线,快步往裴熙家里走去。
然而刚刚靠近,居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找到了”接下来她就被清一色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你你你们想做什么?”谭雨清吓得不清,努力思索自己最近惹了哪座大佛。
可还不等她想出来,为首的一人就深鞠一躬,托开左手:“谭小姐,裴总有请。”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原来是裴熙家的谭雨清丢了。
被簇拥着回到别墅,进门,谭雨清就被迎面抱住。
“雨清,你回来了。”
鼻间的冷香萦绕,怀里是熟悉的温度。兴许是离别在即,谭雨清竟不觉得恶心,反而有种别样的心安。尤其是耳边颤抖的音调,动听婉转。
50/69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