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不能笑。
因为她不笑的时候还好,一旦笑起来,会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
“……”
乔婉婷把女儿装饰成公主,带回家省亲,实则是耀武扬威的意思。
她会给亲戚们带礼物,但都是她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东西,还会用言语包装得很昂贵。
傅景知道乔婉婷讨厌外公外婆,却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后来。
外婆趁着她的妈妈不在身边,突然问了句:
你奶奶用针扎过你吗?
幼年的小傅景只是怔愣,摇摇头说没有。
她外婆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赶紧劝你妈妈给你生个弟弟,不然你爸爸很快该不要你们了。
傅景当时都没能理解出这话的逻辑关系。
她是傅家老人日盼夜盼的掌珠,傅徵的心肝,妈妈的宝贝。
没弄懂生个弟弟代表什么意思。
长大之后,她再仔细想想,总觉得在那段回忆里,老太太说话的神情里有种对她的莫名恶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
傅景攥紧双肩包垂下的带子。
外公几年前因为脑梗去世。之后,没有退休金的外婆全靠女儿赡养,跟亲戚也很少走动了。
傅景今天过来,是帮妈妈的忙给护工结算工资和生活费。
顺便看看护工有没有欺负老人。
她顺着记忆,找到楼幢,按下这几年“老新村翻新”才装上的电子门铃。致爱丽丝响了一会儿,大嗓门的护工按下开门键:上来吧!
这三个字,从话筒里刺刺冒出来的同时,也从楼上直接传过来。
楼幢隔音很差。
傅景慢慢地爬楼上去,护工打开门,她不用换鞋,因为根本没有换鞋的需求。房子里直接是毛坯水泥地,从来没铺装过地板地砖。
她跟着护工,去阳台上看正在晒太阳的外婆。
外婆笑眯眯地递给她橘子。
“不用,我不吃这个。”傅景忙摆摆手,勉强在角落里找到一张板凳坐下,开始跟外婆聊天,“您吃过饭了没有?”
虽然话题有点僵硬,但她在认真完成任务,旁敲侧击,从交谈里感觉老人的精神状态挺好的。可能因为在阳光底下,照得整个人有些暖融融之意。
在她苍老认命的神态里,傅景几乎找不到小时候那个些许恶意的老太太。
趁护工去厨房倒水的功夫,赶忙问外婆,护工有没有不好……
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
傅景闻着房子里难言的老人气味混合着阳台上的香灰,由于不通风,味道很难闻。她知道老人不能吹风,忍着没说。
直到天边光线收敛,护工开始留她吃饭。
傅景终于觉得可以解脱了,她起身说不用。走前把书包里早就准备好的一份工资一份生活费,还有乔婉婷叮嘱过的红包都递给她。
护工含笑把红包收下,留她吃饭的热情更盛:“外面在下雨,不好走,丫头,跟你外婆一起吃个晚饭吧。”
“不用不用,我不饿。”
“不饿也可以吃点,有盐水鸭,又嫩又香啊,你外婆快要没有牙了都爱吃!留下来尝尝!”
乡下老太太留人的热情冒出来时,是完全不会客气的,她直接上手抓住傅景的胳膊。傅景已经是力气很大的人了,却挣扎不开。
她根本比不过一个被农活锻炼过的,看似干瘦的护工。
傅景有点绝望的时候。
手机铃响。
她看也没看,忙不迭地接起来:“喂?”
“你要留下吃饭吗?”
“不留!不留!我现在马上出来了。”
护工闻言放开了她,等她挂断电话,万般可惜地叹气说:“下次过来一定要吃饭啊!”
傅景点点头:“好的好的。”
她离开,转身关上门,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让顾青瓷接。
甚至没说过今天下午要去外婆家。
傅景迟疑地下楼,看见狭窄的巷子里停着显眼的车子。
她手挡住雨,快几步跑去上车。
“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傅景把双肩包摘下拿出保温杯,先灌了几口水,她渴了大半天,“我没说过呀。”
“我早上去医院看你妈妈了,她闲聊的时候说的,”顾青瓷问,“你在外婆家水都不敢喝?”
傅景微窘,没有说话。
她看着车外的瓢泼大雨转过话题说:“以后下雨就别接了,姐姐你还要上班。我可以自己打车的。”
顾青瓷:“不可以。”
傅景垂眼,先把手里的水壶装进书包里,“为什么不可以。”
顾青瓷悠悠地说:“你知道下班之后,最值得期待的事情是什么吗?”
傅景见她神情似有深意,努力地想了想:
“吃、吃饭吗?”
“……”
顾青瓷沉默几秒后,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
见她系好安全带,便转眸望向前面的路。
傅景等了等,不由嘀咕:“你怎么说话说一半。”
“下班后最值得期待的事情……”
顾青瓷扬唇轻笑了下,她搭住方向盘的手顿了顿,转过脸,格外认真的语气:“刮风下雨,接你回家。”
第76章
骨折手术必须得消肿之后才能进行,乔婉婷等了一个礼拜,终于准备手术台了。主任医师本来安排的下午时间,后来早上又空了,护士过来问她要不要提前一点手术。
傅景放完后来医院,在楼底下遇见两个聊着天的护工阿姨。
问了才知道,妈妈已经做完手术了。
阿姨告诉她说:“你爸爸来了,他一来就叫我们去楼下坐坐,应该有什么事要跟你妈妈说。”
“……”
傅景慢吞吞地乘电梯上去,不知道他们的事情讲完没有。
走到病房前,对着紧闭的门有一个要敲又没敲的手势,停顿了下,还是准备等会儿再过来。
正准备走,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傅徵愤懑的声音:
“二十年前你挺着肚子,逼我娶你,女儿还没出生已经被你利用过一次了,现在她长大了,横竖又可以卖个好价钱了,是吧?!”
傅景心中咯噔了下,以为他是来找妈妈商量怎么凑钱的……怎么听着像来吵架的样子。
她踌躇几秒,站在门口没有走。
怕爸爸是想拿自己当借口,逼妈妈拿钱出来。
—
病房里,刚做完手术的乔婉婷素面朝天,吊着腿靠在床上。不加修饰的憔悴和疲倦,让她整个人显老很多。
她静静地听着这些话。
就算平常不会在意,此时此刻也觉得无比荒凉可笑。
当年的傅徵年轻俊秀,拥有不俗的事业和成就,朋友多人脉广,好像天底下没有他不能随便解决的事。
他是一表人才,可她也是师范学院的校花,青春傲气不需要穿华丽衣服衬托,身旁从来不缺追求者。
两个人谈恋爱是一拍即合的,也曾对视有火花、面上有热度、拥抱有体温。也曾在阳光里许下过山盟海誓的承诺,寒冷夜雨里并肩撑起过一把伞。
到头来,他们的这场婚姻能被简单形容为是她居心叵测,借腹上位……数年相伴变成一块老太太的裹脚布。
乔婉婷语气挺平静地说:“偷税漏税的不是我,你自己要有本事,就别被人家捅得全是血窟窿。”
“你还知道我是被别人捅刀的?除了那些大企业,谁做生意不会想办法多避点税,”傅徵冷笑起来,“你以为你自己清清白白经得住查?”
乔婉婷顿了顿,“既然都不干净,坐到一艘船上不就可以了,你同意她入股,大家站在一条线上什么问题也没有。”
傅徵冷笑:“所以你是决心要卖女求荣?”
“别把话讲那么难听,”乔婉婷偏眼拿起手机,看着消息,“那么大的人了,你要把她送出国,也得看她自己乐不乐意。感情的事情谁能说定,你真不放心顾青瓷,不如把握住机会多赚点钱给女儿铺个平坦的后路。”
傅徵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你想得倒挺好的,可那个女人是能简单讨到好处的人吗?她是怎么做到现在的你没查过?”
乔婉婷轻描淡写:“运气好呗,她爸爸阴差阳错买了个可以生效的天价保险,以前的光景,反正靠钱卷钱容易得很。”
“容易得很?那你怎么没挣到她的身家,当年你要做生意,我帮你介绍了多少朋友,拉了多少关系,搞到现在公司也就不温不火的,是你能力不行?”
“……”
“这几天奔波,我托尽关系才弄明白自己栽在哪儿,怎么五年十年的老账都给翻出来……原来你在背后查她的时候,她早就把我们一家的底子摸清楚了。”
乔婉婷面容晦涩,“我确实能力不行,顾忌太多,不思进取,挣了钱全给女儿买房子了。所以别拿我去比,别把你自己那圈子里上位的脏事栽到别人身上。”
“白手起家能做到这地步的人,心有多狠,你自己有数,”傅徵进一步质问她,“既然她手里都有我的把柄,还会缺你的吗?”
乔婉婷叹气:“就算真的有,你自己之前不动把她们分开的脑筋,顾青瓷不会把你逼成这样的。她也没对囡囡不好。”
“把这样一个定时炸弹放在她身边,你还是她亲妈?”傅徵越说声音越冷,“那个女人可是有精神病的,哪天把你女儿杀了,都未必——”
傅景再也听不下去了。
她推门进去。
病房里的两个人都怔愣了下,争吵戛然而止。
“……”
傅景脸上的表情静如止水,眼神里,既有情绪翻腾又深藏不露。她先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到旁边,找了张凳子坐下来。
她望着傅徵,这才认真地开口说:“爸爸,如果她真的患上了精神疾病,我会带她及时就医的。但不会因为这个离开她。”
“……”
“如果她做过违法犯罪的事情,你可以找证据让法律制裁她,我不怪你,我只会等她出来重新做人。”傅景声音哽咽了下。
气急心塞下,很容易哭。
但她克制住了,继续冷静往下说:
“但你不能无凭无据,因为自己能力不足就恶意揣测别人。这实在是太不光彩,太卑劣了,爷爷奶奶听见了也会很伤心的。”
在讲到爷爷奶奶时,傅景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还是坠下来。
第77章
听见她提起故去的老人。
傅徵默然。
病房里一时静下来,光线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橘澄澄的晚霞里,细小灰尘依旧从容地飞舞。
半晌,傅徵表情疲倦地说:“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永远都是为了你好的……你能不能,就听一次话?”
“……”
“你小时候多乖啊,爸爸还记得,以前被来医闹的人拿榔头砸手缝了针,回到家,被你看见了,你拉着爸爸的手直掉眼泪……”
话停了几秒。
傅徵继续轻声地道,“你还说以后要长得比爸爸还高,去医院专门保护爸爸呢。”
那会儿傅景才五六岁。
小小的,又矮又瘦女孩,还得踮着脚才到他腰的位置。却认认真真地说要保护爸爸。
明明是那么乖的孩子。
回忆着,傅徵声音带几许哽咽,“爸爸就你那么一个女儿,要什么给什么,养到那么大,也并不指望你多么……只是想让你,让你……”
躲在父母的羽翼里,平平安安,富贵一生不好吗。
傅徵从来不相信永恒感情。他只知道人心易变,如果不能找个门当户对志气相投的,那就得找个家境不行脾气好、容易拿捏的。
有权有势、无父无母、心狠手辣、精神病史。
这种人哪怕外在条件再好,也绝不是良配,他们家里已经小富小贵了,哪里忍心把女儿送去攀高枝。
更何况现在,连他跟乔婉婷都是隐约受制的状态。
真是宁可割肉放血,也不愿意拿女儿的半辈子去换一时的好处。
“……”
傅景被他的语气感染到,心中难受。
她抬手抹掉眼泪,粗鲁的动作擦得眼皮有些泛粉,微抬下巴,脸上泪水已经干干净净了。
“我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傅景强调:“工作和对象都是一辈子的事,一定要选自己喜欢的。这是爷爷教过我的,我从来就是只听爷爷奶奶的话。”
她长睫轻眨,脸色纸白,眼眸却清亮亮的,里头没有丝毫怯怯退缩之意。
傅徵还想要开口。
“行了,她有她自己的主意,”沉默半天的乔婉婷,突然打断说,“小时候就没管过她,现在都长大了,你也没资格管了。”
傅徵不由转过身。
他对女儿还有几分无条件的包容温柔,可对着不站在自己这边的妻子,骨子里的脾气就控制不住,怒斥道:
“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是你该闭嘴。”
乔婉婷冷冷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也知道你为了她好。但她也是我女儿,她没你想的那么傻。”
乔婉婷继续说:“你要继续反对,那我跟你诉讼离婚,你的罚款现在还差点数,没有我的帮忙事业得倒,女儿也不可能站在你这一边……前半辈子风风光光,人到中年一无所有,傅徵,你准备去跳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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