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镇子靠山吃水,虽然是夏季,但晚间的温度不高,再加上季家的别墅异常阴冷,不盖被子肯定是扛不住的。
季司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仰头大睡,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林遇小心翼翼地掀过被子,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纸符,这是他临时做出来的八卦换位符。
八卦换位符是师父教过的所有符咒中用起来最顺手的,但这符的禁忌也很多,辟如不能对异性使用,只能对同性使用,灵魂互换属于劳损施术者本身的法咒,非万不得已之时不得使用,一年只能用几次,一次不得超过规定时长等等。
总之本事没有屁事特多。
他蹑手蹑脚地挪动到沙发旁边,用脚指夹着符咒去贴季司的脑袋。
这张符没有朱砂和黄纸,只是“摹形”,符底是用那张日历的边角料做的,再用自己的血代替朱砂,不一定有用。
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林遇豁出去了,抖着脚伸过去,贴到了季司的额头。
季司的眉头一皱,“唔”了一声,脑袋瓜随之一动,他赶紧抖抖嗖嗖地收回脚,掰过来闻了一下。
不、不臭啊。
他放下脚,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沙发上的小人一个不小心醒过来,一切就白费了。
然而季司只是翻了个身,以背朝他的姿势侧着睡了。
林遇长舒一口气,又用脚夹着那张符贴过去,这一次他看中了季司的背,在脚拇指碰到的一瞬间默念咒语,轻声道:“急急如律令!”
只要能成功和季司交换身体,他就能打开结界解除铁锁走出房门,从此恢复自由之身!
接着一道微光从季司的后背亮了起来,随即变成一簇明黄色的火苗,将纸符从下至上烧成了灰烬,一团青烟散开,林遇只感觉空气中突然伸来一只强有力的手,粗暴地拽住了他的衣服,继而狠狠一拉,把他整个人“拉”离了肉身,眼中的风景一灭,再一亮。
视角已经变成了深棕色的沙发皮子。
成、成功了!
而且是非常十分以及极其的成功!
他颇为自得地大腿一伸,从沙发上爬起来准备去解结界,结果一阵剧烈的痛感从全身上下蔓延过来,仿佛是春天里疯长的杂草,心脏开始钝痛,不管是胳膊还是腿,还是骨头皮肤,都感觉快碎了……
林遇的表情立马从沾沾自喜变成枯木朽株,只用了短短一秒。
为什么这幅身体这么疼?
这种条件下季司怎么睡着的?
难道一直以来都是忍过来的吗?
在无人的角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幼小的双臂抱着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地扛过一个又一个冰冷的夜晚……
林遇想都不敢想……
而此时的季司待在林遇的身体里,正睡得香甜,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可能从肉身到灵魂,他已经累得醒不过来了。
林遇呆呆地望着在床上睡意酣畅的“自己”,倏地就不敢走了,他害怕自己走了以后季司会疼得更深更狠。
这么大的孩子本应该在父母的庇护下岁月静好,有家人在前方负重前行,做孩子的只须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用体会成年人在社会上的忍气吞声,也不用回到家为柴米油盐犯难发愁,更不用提防身边最亲近的人随时捅来的一把刀子。
一切都是理想童话中该有的模样。
可就是这么一个原本应该“幸福”的年纪,季司却貌似从未体会过,他如同从出生以来就生活在充满疼痛的罐子里,无人给他关爱,他也不知甘甜。
想到这,林遇慢慢地沉下脑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是他在季司痛苦的时候施予援手,也是他在季司犯错的时候不吝惩罚……
现在的林遇总算明白了他嘴中的那句“哥是救人的神”是怎么一回事。
他于季司而言,亦师亦友,亦真亦幻,杂糅了世间万物的美好,是他眼中——唯一的“幸福”。
可林遇知道自己不是神,他做不到神那样十全十美,也承担不起“神”的大名。
他救不了这具身体的主人……
林遇现在才发现自己究竟有多过分,犹如放了一场几秒钟的烟火,那烟火在天边绚烂地炸开,人还没看够,它就归了尘埃。
“唉……这可怎么办啊……”
·
翌日早晨,麻雀叽叽喳喳地在外面叫着,吵得熟睡的季司微微拧了拧眉,睁开了眼,一睁眼就看到林遇一张圆润的大脸睡姿颇好地横在自己面前,手还搭在自己腰上,宛如在抱着他……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的床,什么时候钻的怀,总之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有点……混乱……
尤其是林遇呼出的鼻息扫到脸颊就更混乱了。
一张小脸红了个彻彻底底。
就在季司手足无措地瞎想时,面前人保持着闭眼的姿势悠悠地开了口,“一大清早就盯着我看,我可是会害羞的。”他睁开眼睛,嘴角扬起了一抹戏谑的弧度,“有这么好看吗?”
季司目瞪口呆地道:“哥什么时候醒的?”
“你醒了我就醒了。”林遇坐起身,表情异常严肃,和刚才插科打诨的模样截然不同,“季司,收手吧。”
季司貌似并不想听他说话,“砰”的一声跳下床,向门外走去。
林遇立刻慌了神,“等等!你听我说!”他使劲绷着铁链,右手直直地伸向那小儿,满眼都是请求。
不能再拖下去了,今天晚上就是父母来接他回家的时间,也是他们一家三口出车祸的时间……
至少……不能把季司牵扯进来……
可季司并不想听他的,一步当做两步走,很快来到了门前,就要推门而出,林遇的胸口烦闷,甚是堵得慌,大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一不做二不休,拿出了那张有标注的日历,“这标注的日子在风水学上讲得是一正一邪、一吉一凶,连起来是标准的八卦图,我问你!”他死死地咬合牙齿,喝道,“你是不是想以命抵命!”
季司的背影一颤,随后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对上他的目光,喃喃道:“哥是……怎么……”
话音未落,林遇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可目光一滞,当即就心神恍惚了起来,脑袋一歪,倒了下去。
第154章 无法更改的结局6
林遇只觉得自己穿越进了盗梦空间的电影里,乱糟糟的梦一个接着一个,像走秀赶集一样轮番往面前上阵,有的梦是一个高中模样的女孩子对他深情告白,但具体说了什么他也听不清,诡异的地方就在于即便听不清,他也知道这女生在告白,有的梦是一个巨硕无比的山洞,仿佛想把他一口吞进去,看得他瘆得慌,而有的梦什么情节也没有,只有一个孤寂寥寥的背影……
站在红色的花海之上,手里拿着一把暗沉的桃木剑……
但所有的梦都是模糊不清,他只能窥见一个大概的轮廓,听不见里面人说话,却懵懵懂懂里面人在做什么。
视线里隐约有一个漆黑的人影,人影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害人害己,罔顾人伦,天理不容!”
他知道这是梦境,可他实在是醒不过来,这感受就跟鬼压床一般诡异,心脏跳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好似陷入了一个不着边际的沼泽地,人在里面越是挣扎,泥水就越是疯狂地堵塞口鼻,堵得他窒息。
林遇一度认为自己要这么断气而亡。
刹那间,一串飞快的呢喃声从耳畔传来,一直传递到心底,宛如有一只手臂扑腾一下跳入沼泽中,将他拉了出来。
林遇两眼一睁,醒了过来。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四肢酸胀,后脑勺一揪一揪地疼,浑身发热,口干舌燥。
林遇摸了摸额头,滚烫的温度传递到指尖,他安心地舒了一口长气。
原来是发烧了。
可能是之前找李酉的时候淋过雨。
然而他的这口气还没舒完,余光瞥见一左一右的墙面上映着两个人影,当即就吓得他心里一咯噔,把气憋回去了。
这影子被灯光拉得细长,从床边的地面延伸到墙面,就像有人站在身边盯着他,又没有实体。
林遇使劲睁大眼,试图用阴阳瞳看清来人,可他瞪了老半天,乃至瞪出了血丝也毫无用处,别说人了,头发丝都没见着一根。
影子的头扭动了一下,如同是察觉到他醒了,然后响起一个无比熟悉的音色,“小娃娃,我们又见面了。”
林遇顿时脊背发凉,昏沉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脑门顶慢慢冒出一层惊吓过度的冷汗,滴落在枕头上,形成一张没有规律的深浅图案。
是黑白无常。
是抓魂的黑白无常!
他想叫叫不出,想动动不了,只能车轱辘似的转动眼珠,试图寻得一丝帮助。
但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连那个说好要陪他的季司也不在。
他头一回这么想念季司,想念活人的气息。
白无常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小娃娃你别怕啊,你的阴阳眼处于封闭状态,看不见我们很正常。”
另一边接着补充,“等魂体从肉身里出来了就能看到我们了。”这道音色浓厚,和白无常截然不同。
应该是他的搭档——黑无常。
两个影子都戴着高高的帽子,一直延伸到屋顶,怎么看怎么邪门。
林遇就如同一只钻入了猫窝的老鼠,望着四周一堆毛球物种瑟瑟发抖,要不是他现在说不了话,估计一早把“季司救我”四个大字叫出声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灵感应,他刚有这个想法,就听房门被人“砰”一声狠狠地推开,立刻蹿进一个低矮的身影,朝墙面的影子扔了个又重又沉的砖头。
砖头砸向白墙发出一声巨响,白无常咂了咂舌,顺手扔了一块金晃晃的重物出去。
“乓”的一下掉落,滚落到木质地板上,林遇定睛一瞧,神奇地发现这居然是块金子,而后又一块金子掉落,掉到了他的身上,砸得他闷哼一声,他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块被褥上凹下去的金闪闪,万万不曾想民间传说书里写的是真的。
白无常来了不要怕,朝他扔砖头,他会朝你扔金子,等金子扔完他会觉得很丢人,就会自行离开了。
果然白无常扔完两块就停了下来,许是最近手头太紧,他愤愤地拂了拂袖,一个打旋就消失在了房里。
只剩下天下太平的黑无常。
民间传说书还说遇见黑无常能多远跑多远,因为他赶不走。
林遇生无可恋地望着那一只黑影,心想以什么姿势狗带会比较体面,人生感言他都准备好了,然而黑无常的影子一动不动,貌似并不打算收魂,那低矮的身影趁机将人拦腰抱起,再一个脚底生风,逃了出去。
·
季司抱着人几乎是“闪现”到他奶奶家门口,扣响了门扉,老人以为是林遇回来了,骂骂咧咧地去看门,“你这两天都去哪儿了!你爸妈一早就上了高速,过一会就来接你,你倒好,现在才回家,收拾衣服都来不及!”
结果门一开,见林遇趴在一个小男孩的背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小男孩似乎很急,一开口就是他身体状况很差,应该是发烧了,老人一愣,赶紧拨打县里的急救电话请来了救护车。
林遇全程说不了话,只能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那小男孩,好像在说“你想干嘛”。
季司松开一直握着的拳,里面有一张散成齑粉的请风符,回望他的眼,“救你。”
林遇:“……”
季司和老人也随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
当天夜晚是一个阴雨天,月亮被乌云遮蔽,县城的灯光比镇子上要明亮,也更加花里胡哨,医院旁边灯火通明,连墙面都装饰着灯花,似乎在邀请人住院。
林遇不情不愿地被推进了急诊室。
诊断结果只是普通的发热。
一老一少安下心来,打算把人带回去,可突然间,林遇的体温表升高一度,继而两度、三度,眼看节节攀升,到了四十一度。
人体在这个温度下会引起机体发生病理变化,严重的会造成大脑缺氧及脑细胞水肿,甚至是神经元细胞的损伤,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痴呆。
总之一句话——会死人。
林遇当时就视线不清,听觉不清,意识不清,只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大岩浆池,里面无数只魂火对他拉拉扯扯,将他拖进更深的热浆之中……
医生赶忙给他加大输液剂量,护士们在皮肤上擦拭酒精,冰袋敷头,给他服下解热药,折腾了一晚上……
季司陪着心急如焚的奶奶在门外守候,老人的心态有点崩,嘴里没说什么,但表情从头至尾都是紧张状态,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说一句苍白的:“奶奶,哥哥会好的,别担心。”
老人眼眶发红,冲他点点头,再握住他的手,“谢谢你。”
老人的手掌很糙,却意外地很暖,和林遇一样温暖,这让季司略微吃惊,又多看了她两眼,“奶奶你放心,我不会……”
话音未落,急诊室的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穿着蓝色防护服的医生,老人慌慌张张地跑过去,季司也把后面的话咽进肚子,跟着她过去了。
医生神情惊悸地摘下口罩,咽了咽口水,“您孙子……”
老人:“我孙子退烧了吧?”
医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我们不好说……”
季司:“您直说就好。”
医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犹如鼓足了勇气,慢慢道出实情,“可能是我医术不精,我这么多年从没看过这种发热,降温药和物理降温一点用也没有,反而越烧越高,现在已经四十四度了。”
四十四度的人,其实已经可以签死亡证明了。
而且就算有幸活下来,发热期过两小时的脑损伤也是不可逆的,意思就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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