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养一匹好马需要花费的金钱虽说比不上配备一辆马车昂贵,却也不是一个能忽视的小数目,日常生活中马匹更是需要精心的照顾和爱护的。虽然在场的马车夫们及时地拉开了两匹马,但那位外省来的先生脾气暴躁,看到自己的马匹吃亏,一怒之下居然不顾身份地和阿尔莱德的马车夫争吵了起来,于是事情就变得有点不可收拾了。
路易找到阿尔莱德的时候,他正拄着手杖远远地站在一边,看似气定神闲地看着比松裁缝店的人调解双方的矛盾,其实对这突然而至的意外和那位外省人不依不饶的纠缠已经很不耐烦了。
“你怎么也下来了?”阿尔莱德问路易,“我还想着等会回去再看看你穿上最新款的外套是什么样子呢,你可以在里面喝着茶等我的嘛。”
“我已经挑好要哪一件外套,那就不需要继续呆在这里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喜欢端庄一些的服饰。”路易看看正在两位顾客之间周旋调解的比松裁缝店的人,一句话也没有提到奥西昂和提哈松夫人肖像馆的事情:“你不是说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嘛,那我应该可以自己挑选我喜好的礼物,是吧?”
“那当然,虽然我更喜欢我看中的那件,但只要你喜欢就好。”阿尔莱德有点遗憾地说。
这场闹剧最后以比松裁缝店向那位外省来的先生承诺可以免费为他定制一件高领衬衫而告终,而得出这个结果的时候时间已经快接近下午五点钟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比松裁缝店的人向来做事周到,不知道今天怎么就出了这样的漏子。”
好不容易从这场闹剧里脱身的阿尔莱德这么和路易抱怨,也许是比较信任比松裁缝店的关系,他并没有怀疑这场麻烦是不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
“应该是新来的店员不知道里面的门道,安排的时候出了岔子吧!”
同样一点也不希望阿尔莱德起疑心的路易这么回答他。
第33章 葡月·大学生咖啡馆
在离开比松裁缝店之后,他们的马车直奔阿尔莱德读了四年的大学所在的拉丁区,这片区域陈旧而破败,不要说和黎塞留街这样的繁华之地相比了,路易觉得自己家乡的建筑甚至都比这里的建筑看起来要新一些。事实上,拉丁区从来不被巴黎的上流社会放在眼里,在巴黎诸多的区域之中,如果说它还有什么可取之处的话,大概就是它所拥有的大学和在这里为了一个美好的希望而忍受着贫穷的滋味埋头苦读的诸多大学生们了。
如果说黎塞留街、泰布街这样的中心区域是精美的、昂贵的、闪闪发光的,那么以大学和大学生著名的拉丁区比起第八区和第十六区来说就像衣着华贵的贵夫人身边满身煤灰的女仆。这片区域的街道狭窄而破旧,有的地方甚至没有一处可以下脚的地方,如果下雨,雨水无处可去,就在街道的正中央积成深及膝盖的水坑,如果哪位稍微有身份的夫人小姐无法雇佣一部马车代步而需要依靠自己来走过这些街道,那她精心打理的鞋子和裙裾立刻就会被毁掉;街灯的柱子看起来从被立起来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被日理万机的官员们遗忘,有的街灯甚至已经无法点亮了,从而导致想要依靠它们来省下一点晚上点蜡烛的费用的人们不得不额外破费;沿街的房屋破旧得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描绘它们,路易甚至看到了一栋看上去已经快要裂开成两半的公寓,老旧的外墙满目斑驳,而门口还挂着“每年只需要20个法郎”的招租牌子!
阿尔莱德漂亮的双座四轮轿式马车行驶在这样的地方,简直就像是鸭子群里突然闯入了一只天鹅一样醒目——从踏入拉丁区开始,一路上路易只看到了一些运送马铃薯、燕麦和劣质葡萄酒的运输马车,每一辆都堆满了能够把道路压出深深辙印的货物,拉车的马匹不是老得出奇,就是瘦得皮包骨头;就算偶尔能看到一辆私人马车,也不过是最普通朴素的库普式马车而已,他们之前在布洛涅森林、林荫大道和喜歌剧院边上看到过的那些华贵优雅的卡拉施马车、兰道马车或者贝尔利努马车,那些衣着华丽的人们,在这里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影子也找不到了。
阿尔莱德倒是对这片破败的区域非常熟悉的样子,他满怀感情地指给路易看他在大学四年里曾经住过的陋室、走过的路和喝过葡萄酒的老酒馆。
“路易你看,我刚来到巴黎的时候曾经在那个房子里住过,房子的老板娘非常吝啬,每天只给我们吃隔壁铺子头一天做出来、卖不出去的过期面包,搞得我后来连进都不愿意进那家面包店。不过她也会帮我们洗衣服,当然了,我们为此要每天给她一个苏的额外费用。”
“有的时候我会不小心超出预算,这个时候就得绞尽脑汁地想要从哪里把多花了的钱找回来,如果有时间,我就到圣米歇尔广场的喷泉去免费打水,这样可以省下一个苏的买水费用。”
“这个地方索洛涅曾经住过,据他说,里面能够通过阁楼的房顶直接看到天空,如果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他就得不停地挪动自己的床来找一个干燥的地方。”
“我的天啊,我知道你在巴黎读大学的时候生活非常艰苦,但是我没想到会艰苦到这种程度。”路易看着那些老旧得不成样子的房子,简直无法想象住在里面的人的生活:“要是我,我肯定就坚持不下来了!”
“那当然!”谈到那段艰难的岁月的时候,阿尔莱德显得相当得意:“你都不知道我为了省钱能做到什么地步!虽然说非常艰难,但我想有了这段经历,以后遇到什么困境我都不会害怕的了,毕竟,不会有什么比一天只能用一个法郎在巴黎生存更困难的事情了!”
中途他们的马车还路过了一座桥梁,上桥的时候阿尔莱德从车窗里给了守桥的人一个苏的过桥费,等经过那座桥梁之后,阿尔莱德笑着告诉路易:“如果是我念大学的时候,我会选择多走半个小时来绕过这座桥梁,毕竟过桥费要一个苏呢,把这个苏攒下来,我就可以在月底的时候去德尼老爹饭馆吃一次烤羊腿了——就是你那天吃的那道烤羊腿!”
路易一路从车窗里观察着拉丁区的建筑、街道和桥梁,观察着这里的住户和租客们——从年龄和衣着上就能很容易地分辨出他们看到的哪些人是祖祖辈辈都住在这片破败的区域并且需要一直住下去、哪些人是为了攻读大学而暂时落脚于这物质匮乏的沙漠的大学生。后者往往是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算衣着寒酸也无法掩饰那种蓬勃的生命力,看向阿尔莱德的马车时是一种混合了羡慕、渴望和不服气的眼神,有的人甚至会特意低着头不看他们的马车以抵制这种无法抗拒的诱惑——拥有一辆私人马车是巴黎的年轻人都梦寐以求的愿望,当然了,这个愿望对法兰西的每一个男子也都是成立的。
不属于拉丁区的双座四轮马车在狭窄破败的街道中拐来拐去,行驶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才停到了一座老旧的馆子面前。虽然天色已暗,这座饭馆却正是人声鼎沸,很多一看就是大学生的年轻人呼朋引伴地进进出出,在看到有马车停在台阶前的时候都很惊奇,有的甚至停下往里面走的脚步,站在屋檐下观望和猜测会不会是哪位大人物从马车里出来。
马车刚刚停稳,约瑟夫就轻快地从车后架上跳了下来,跑过来为他们放下马车台阶,还不忘提醒路易小心脚下的水坑:“先生,小心点儿,这里的石板都不太牢靠,有的看着好好的,踩上去就直接翻进水里了!”
他刚说完呢,下车的路易就感觉脚下一个踏空,看上去坚实的石板踩上去居然是松动的,他反应不及之下差点摔倒,幸亏约瑟夫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就扶住了他。
“路易,小心点啊!没事吧?”
在他后边下车的阿尔莱德被他吓得够呛。
路易抓着手杖,在约瑟夫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饭馆的台阶上,整个人都心有余悸:“我没事……这里的路真的是太糟糕了!那儿的石板有问题,你不要踩空了!”
“哎呀,这里就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了!”
阿尔莱德熟练地避过了道路上的坑洼,连一个泥点子都没有溅到鞋子上,然后带着路易和约瑟夫走进了打着“B”字招牌的饭馆里。
这家被昵称为“大学生咖啡馆”的馆子真正的名字其实应该叫做布朗东铺子,只不过也许是开的日子久了,招牌上的字母已经掉了不少,只剩下了一个开头的褪色“B”还坚强地呆在它该呆的地方;店铺里面就和外面一样历史古老,玻璃是一种雾蒙蒙的灰色,一楼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栎木饭桌,让人怀疑它是不是被人从哪家修道院倒卖出来的;二楼中间挑空,但是说是二楼,其实也只是一个低矮的夹层而已,从一楼看上去,二楼的人只需要举一下手就能触摸到头上的天花板。
饭馆里非常地忙碌,到处都是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穿着都相当随意——或者不客气一点地说,相当寒酸,几乎没有一个人是称得上衣冠整齐的;侍应的人来回穿梭,随时有人来到又有人离开,到处是嗡嗡的说话声,但是仔细去听的话又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衣着齐整、拿着手杖还带着小厮的路易和阿尔莱德一走进来就收到了相当多好奇的注视,不过阿尔莱德看起来已经是相当熟悉这里的人或羡慕或打量的目光的了。
“我们预定了二楼的位置,还订了羊排和里脊牛排。”
阿尔莱德对账台的人说。
账台的人翻了一下记录的账本:“是德·格朗维尔先生是吧?啊,一晃就这个点儿了,还以为您今天不会过来了呢!”
第34章 葡月·维利耶·特纳(一)
“一晃就这个点儿了,还以为您今天不会过来了呢!”
账台里的男人一边翻着账本,一边这么对阿尔莱德说。
“我们路上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就来迟了一点。”
“哎呀,先生,您知道我们店里的菜是不能留到第二天的!我们以为您不会来了,就把您订的羊排匀给了另外几位先生了,您要是来得再晚一点,连牛排都不会给您留了。”
擅自动了顾客预定的菜肴,账台却是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么对阿尔莱德说,而阿尔莱德居然只是点了点头,一点也不生气自己预定的好菜被布朗东铺子这么自作主张地给了别人。
“这没什么关系,我再点一些别的菜吧。”
“好的,您订的是二楼最边上的四人座位,两位先生请吧。”
布朗东铺子在账台后面的墙上贴着一张招贴报,上面写着“面包充足供应”,下面放了一个大大的旧竹编篮子,里面是切成大段大段的粗面包,看起来这些面包在切开之前每个至少有十斤重;一个修补过的白瓷菜盆,里面垫着生菜叶子,盛满了煮熟的李子和梨,满得快要溢出来;一个粗瓷的大盘子,里面的东西就有点奇怪了,是套着刻着数字的白铁箍的饭巾,只有寥寥几个。
一个男侍应走了过来,账台里的人转身从粗瓷盘子里拿起两个饭巾递给他,侍应看了一下白铁箍上的号码,对阿尔莱德和路易说:“两位先生,请跟着我来吧!”
他把两人带到了二楼一个可以看见一楼中庭景象的位置,上楼梯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他们注意脚下:“先生们,最近楼梯刚打了蜡,请小心不要滑倒了。”
铺子的人为阿尔莱德保留的是一张有四个座位的桌子,在他们隔壁还有几张桌子,围着用餐的也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看起来都是几个好朋友凑钱一起来享受一次二楼上的盛宴;不管是二楼还是楼下,每张桌子上一眼看过去,摆着最多的不是菜肴,而是一盘盘的干面包,仿佛这里不是吃饭的馆子而是专门吃面包的地方似的。
也许是历史久远的缘故,布朗东铺子里的桌椅都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光泽,在昏暗的灯火之下显得有些肮脏,路易打量了一下,有点迟疑,不过看着阿尔莱德安之若素地坐下去,他也就默默地跟着入座了。
“我们的里脊牛排尽快送上来吧,另外还要一份蘑菇炖小牛肉,一份煎马铃薯,一盘面包。”
阿尔莱德坐下之后,非常熟练地对侍应吩咐说。
侍应把套着白铁箍的饭巾分别放在两人的餐具旁边,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感觉怎么样,路易?”在侍应离开之后,阿尔莱德带着一种恶作剧般的捉弄这么问路易:“在去过安静优雅的里什尔咖啡馆后,对这个大学生咖啡馆有点不适应吧?”
“……确实有点不太适应。”路易往一楼看了一眼,说实在的,他有点担心他们所在的二楼会不会突然坍塌下去——毕竟踩上去就嘎吱作响的木楼梯和其他人走动时都能感觉到震动的地板给人的观感都不太牢靠:“来这里吃饭的学生真多啊,难怪你说这里是大学生们的咖啡馆!”
“那当然!你刚刚看到账台后面那个招贴上的字了嘛?‘面包充足供应’,意思就是这里的面包是不限量供应的,想吃多少就可以有多少,当然了带走是不被允许的。”
“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确实就像你说的,这家馆子很照顾大学生们了,难怪我看大家的桌子上最多的就是切开的干面包。”
“是的,这家铺子就是因为这个规则而被学生们喜欢的,所以我大学的时候也爱到这里来,毕竟对于一天的生活费只有一个法郎的人来说,能够尽情地吃到饱就已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了。”
侍应的手脚非常快,没多久,他们的菜肴就被送了上来。
最先被送上来的是一盘煎得恰到好处的里脊牛排,接着是一盘蘑菇炖小牛肉,里面的蘑菇比人的耳朵都大,叫人搞不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种类;再然后是一大份香煎马铃薯,切得不薄不厚的马铃薯片香气扑鼻,上面还洒上了切成细末的菜叶;最后送上来的是切好了的面包,叫路易吃惊的是,随着面包一起送上来的,居然还有一盘煮熟的李子和梨——原来账台后面那个菜盆里的梨和李子是用于这个用途!除此之外,还有一瓶光是看颜色就知道品质大概不怎么样的葡萄酒,那浑浊的颜色简直让人怀疑整瓶葡萄酒都是用喝剩下的瓶底灌出来的。
送上来的菜每一份份量都很大,依照路易的经验,光是那一盘煎马铃薯就足够填饱一个成年人的肚子了,路易有理由怀疑按照这样的供应份量,这家铺子背后那位照顾年轻人的老板大概是没机会发大财的。
阿尔莱德兴致勃勃地为路易一一介绍:“这道里脊牛排和我之前订的羊排都是布朗东铺子的名菜,不预定是吃不到的,可惜我们今天来晚了一点,羊排被他们给了别人了;小牛肉还可以,煎马铃薯也是他们家的特色,据说几十年都是同样的煎法,到现在都没有变过;啊,还有李子和梨,这是拿来当餐后甜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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