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真是个好脾气的大少爷!”
在看不到阿尔莱德的身影之后,伯纳德这么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清了清喉咙,“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对不起,先生们,请允许我离开一下,我要去陪伴在我的朋友身边。”
路易一分钟也不想和这两个人呆在一起,出于一种敏锐的直觉,他发现了阿尔莱德刚刚说话时的神情似乎不太对劲,当即只简短地和克莱蒙警官说了一句就急匆匆地跑上了二楼,而也许是认为他的存在无关紧要的缘故,雅克·伯纳德居然也没有阻止他。
一走上二楼,路易立刻就发现了满脸惊慌的玛丽,这个女孩子大概一直躲在楼梯边偷听着一楼客厅里的谈话,从而知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路易先生,先生、他,他去了书房……”
玛丽颤抖着声音对路易这么说,她用手紧紧地抓着颈间的小十字架,脸色苍白得吓人,看起来已经快要昏倒过去了。
而当路易推开书房的门,看到坐在桌子前的阿尔莱德手中正在摆弄的东西的时候,他才明白玛丽为什么会惊恐到那种地步。
他的朋友手中拿着的,是一把通体银色、线条优美流畅的手枪。
“阿尔!”
第81章 雾月·送往杜兰德银行的信(二)
“啊,路易,你来了!”
坐在书桌前的阿尔莱德只是回头看了路易一眼,就继续低头用手帕擦拭着那把银色的手枪,他的语气非常冷静:“等一会儿你躲在卧室里吧,等我走了之后,你再从这里出去。”
“圣母玛丽亚在上,阿尔,你这是准备干什么!”
路易几乎是扑到书桌前,伸手就想要从他的朋友手中抢下那可怕的武器,却被阿尔莱德一把挡住了。
“路易,”阿尔莱德对路易说,他抓着朋友的手,整个人冷静得可怕,就像沉寂多年之后即将再次爆发的火山:“听着,路易,我把一切都搞砸了,相信索洛涅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这个错误又被有心人利用而即将把我们都拖进漩涡里,现在不管怎么样,格朗维尔家族悠久的历史和荣誉都即将毁于一旦了。”
“我对我的父亲和家族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路易,等你再看到我父亲的时候,请你帮我告诉他,他的儿子没有勇气再回到他面前请求他的原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付出他们应付的代价,这也是我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事情了——告诉我父亲,立即把我的名字从家谱里除去,然后谨慎地对待我妹妹的婚姻。为她挑选一个正直善良的年轻人结婚,就算那个年轻人没有财产也没关系,不过,那个人可绝对不能是一个商人。”
“你都在说些什么啊,阿尔!”
阿尔莱德说这些话时脸上那种奇异的神采和这些遗言般的交代实在是不祥,路易整个人都战栗起来,几乎就在一瞬间,他明白阿尔莱德拿出手枪是想要做什么了:“你想要用枪来对付他们吗?阿尔,你疯了,那是一个巴黎的警官,他也随身带着手枪!不,不不,你不要这么做,他们只是想要钱而已,我们只要给他们钱就行了的。阿尔,求求你,不要这么做,我宁可你破产失去所有的财产和地位,也不要你变成一个通缉犯。”或者更可怕的,死在克莱蒙警官的枪下!
“这是不可能的,路易。”
对于路易的劝说,阿尔莱德只是微微地扯了扯嘴角,他的笑容看上去苍白而无力:“即使我把我所有的钱和土地都给楼下的那两个人,他们也不会满足的,你还记得当初索洛涅给我们看的那些账本吗?从摩尔街购买过茶叶的生意人不止伯纳德一个,就算我给了伯纳德钱,他们也完全可以放出风声去,让其他人找上门来索要赔偿——这么一来,只要我和我父亲还想保住家族的名誉,我们就不得不源源不断地付出大笔的钱,来换取那些人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与其面临那样可怕的局面,路易,我宁愿赌上一把,用我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那些吸血鬼不会想到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会有开枪的胆量的,他们以为我已经屈服了。”
“我们还有别的办法的,阿尔,我们还会有别的办法的。”路易央求道,他感到自己的思维非常混乱,如同一团找不出头绪的线团:“我们可以向其他人寻求帮助,是的,如果有其他身份尊贵的贵族愿意帮忙的话,事情说不定能解决的。阿尔,我们可以请求巴尔贝·德·波唐杜埃子爵的帮助,他是你父亲的朋友,肯定会看在伯爵大人的面上帮忙的,不是吗?还有德·布戈涅子爵夫人,索洛涅是她的远亲,现在出了这种事,她肯定不能坐视不管的!”
“没用的,路易,贵族的友谊从来建立在利益之上,现在我找到他们也只是自取其辱。就算巴尔贝愿意帮我解决,他也肯定会问我的父亲索要保守秘密的封口费,那也不过是把敲诈的人从克莱蒙换成了他,再把被敲诈的人换成我父亲而已。”
阿尔莱德低头看了看他手上的那把手枪,他伸手从抽屉中摸出了一颗黑色的弹丸,尝试着把它从枪口装进枪管里(这种击发火式手枪因为设计的原因,只能这么装填子弹),然而也许是因为心情过于激动的缘故,他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至于德·布戈涅子爵夫人,啊,是的,我到时候也许可以从她那里知道索洛涅在哪里,也许她会知道。”
在说完这句有些颠倒的话之后,阿尔莱德又说了一句,他的手指有些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我的枪法很准的,两米之内我就没失手过。”
“阿尔!”
路易终于忍受不了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他的朋友,一位贵族,一位出身高贵的年轻人,被互相勾结的巴黎商人和警官逼到了这样的地步,乃至于要拿起武器当一个亡命之徒!可是就算拿起了枪又能怎么样呢?阿尔莱德的对手是一个携带着武器、经验丰富的高级警官,面对过无数穷凶极恶的罪犯,任谁都能想到一个最多只是打过猎的年轻人和一个身经百战的警官对上,那会是什么样的可怕后果!
就在那一瞬间,路易已经做出了决定:违背宗教规训也好,死后下地狱也罢,只要能拯救他的朋友,他什么都愿意做!
“阿尔,还有办法的,我们还没有走到绝路。”路易对他的朋友说,他死死地抓住阿尔莱德想要继续从抽屉中摸出子弹的手:“除了德·波唐杜埃子爵和德·布戈涅子爵夫人,也许还有一个人能帮到我们,他很有身份,如果他愿意的话肯定能压制克莱蒙警官他们,让他们不敢再继续敲诈。阿尔,你先把枪收起来,给我两个小时的时间尝试一下好不好?如果他拒绝了我们的请求,我就不再阻拦你用你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没用的,路易,我知道现在没有人能帮到我的了。”阿尔莱德说,他认为自己的朋友是在撒谎欺骗他,反而安慰起他来:“你等会只需要躲起来就好,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在找到格罗斯泰特、让他为他对我的背叛付出代价之前,就算我死了,我也要从地狱里爬回来复仇。”
路易急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这时候他听到楼下的伯纳德开始不耐烦地叫喊阿尔莱德的名字、而眼看着阿尔莱德就要拿着手枪站起来走出去,于是立即一把按住了他的朋友,低声喊道:“阿尔,你冷静一些!你要是开枪了,这座房子里的所有人也都会被认为是犯罪同伙的!”
这个理由让阿尔莱德怔了一下,趁着这个机会,路易一把就从他手中夺过了那把要命的武器,他把那把枪紧紧地握在手里,而把枪口对着地面、唯恐它突然走火:“求你了,阿尔,你给我两个钟的时间,不管结果会是什么,我们都得尝试一下。”
阿尔莱德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好一会儿,他才无力地垂下了头,声音轻如蚊呐,似是在自言自语:“这里是巴黎,路易,在这里还有谁能帮到我们呢?”
路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把那把手枪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面,然后从桌子上拿走了墨水瓶和羽毛笔,以及几张印有忍冬花图案的信笺——这些信笺肯定是阿尔莱德写信给玛格丽特时用的,上面还洒了相当好闻的玫瑰香水。
他对着那些空白的信笺发了一会呆,好一会儿,才写下给那个人的信,因为心绪混乱,他中间还拼错了两个单词:
“致卡利斯特·德·杜兰德子爵先生:
先生,因事情紧急,我需要在今天之内拿到十五万法郎,因此特以此信询问您,我是否可以得到。
如您愿意拨冗光临圣乔治街七十九号,我将更加感激不尽。
另,您上次提及之事,我认为非常妥当,一切皆可如您所言安排。
诚挚地期待您的大驾光临。
您忠诚的,路易·杜·法朗坦”
在写最后一句的时候,路易原本想写的是“您谦卑的仆人,路易·杜·法朗坦”,但他的笔尖犹豫了半天,还是写成了“您忠诚的,路易·杜·法朗坦”。
第82章 雾月·杜蒙先生(一)
因为害怕被阿尔莱德看到最后几句话,信笺一写完,路易就马上将它装进了信封里,而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信笺内容的阿尔莱德果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路易,你给谁写的信?”
“我给我们在圣埃蒂安的那位老同学,卡利斯特·德·杜兰德先生写信。”路易镇定自若地说,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脏跳得有多快:“他是个银行家,肯定能拿出十五万法郎的,不是吗?看在以前在同一个寄宿学校的份上,如果他愿意帮助我们,我们就可以先度过眼前的难关了。”
听到那位子爵先生的名字,阿尔莱德当即摇了摇头,显然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个杜兰德很傲慢,他不可能……”
“喂!德·格朗维尔先生,杜·法朗坦先生,你们在楼上还呆个没完,成了个姑娘家了吗?!”
阿尔莱德的话还没说完,雅克·伯纳德粗声粗气的声音就从楼下传了上来:“你们还不下来的话,我可就上去了,先生们!”
“阿尔,不管怎么样,你先把手枪藏起来,你答应了我的。”害怕伯纳德和克莱蒙警官真的走到二楼来,路易低声对阿尔莱德说了一句,随后他拿起那封信就走了出去。
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伯纳德已经走上了楼梯的一半了,当抬头看到路易的时候,伯纳德就停下脚步嚷嚷起来:“啊,这位先生,我还以为你已经逃跑了呢!怎么,德·格朗维尔先生呢?他怎么不出现,该不会已经不在这座房子里了吧?”
“雅克·伯纳德先生,请你不要随意污蔑他人,我的朋友心情不太好,请你让他冷静一下。”路易强忍着厌恶说,接着他喊起了仆人的名字:“约瑟夫!约瑟夫,你在哪里?”
“先生,我在这里!”
约瑟夫应声从楼梯下钻了出来,然后跑到路易面前,他经过伯纳德身边的时候,还故意撞了那令人生厌的茶叶商人一下:“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你帮我把这封信送到杜兰德银行,交给德·杜兰德子爵先生,就说是我写给他的。你搭乘马丁老爹的马车去,他比较熟悉巴黎的道路,要快去快回。”
“啊呀,法朗坦先生,您这是又想搞什么名堂呢?”
当从路易手中接过信封的约瑟夫从伯纳德身边走过的时候,茶叶商人嚷嚷起来,他粗鲁地伸手一把就夺走了约瑟夫手里的信:“我倒要看看这信里写的都是些什么阴谋诡计!”
“雅克·伯纳德先生,你未免太无礼了!”
路易很气愤地怒斥起来,他没想到伯纳德竟然能无礼至此,然而因为距离的缘故,他已经来不及阻止他的动作:“您竟然当着我的面拿走我的信,难道您连什么是礼貌都不懂吗?”
“先生,我们这种粗人可不懂得礼貌是什么东西。”伯纳德傲慢地回答,他几下就拆开信封,把里面的信笺抖了出来,然后才想起他并不认识字,于是转身走回一楼,把那封信交给了吉约奈·杜·克莱蒙:“警官,您看一看,这信上写的什么?是不是想要联络他们的同伙?”
克莱蒙看了一眼信笺上的内容,他沉默了一下,随后问从二楼走下来的路易:“杜·法朗坦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警官先生,伯纳德先生难道不是索要十五万法郎的赔偿,还要求必须今天拿到,否则就要我的朋友拿他的庄园抵债吗?”路易说,他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已经渗出冷汗了,但他还是摆出了一副派头十足的神气样子:“那么,我让仆人去银行那里问一下我的代理人,如果我签下一张十五万法郎的票据的话他们今天能不能兑现,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毕竟十五万法郎可是一大笔钱呢。”
“这么说来,您在银行的代理人竟然是杜兰德银行的掌管者,法朗坦先生,这未免也太不寻常了些,我可记得您并不是贵族。”
克莱蒙警官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那双灰蓝色眼睛看着路易的眼神简直像刀子一样锐利:“不过,如果您在杜兰德银行有超过十五万法郎的钱的话,大可以现在就开出一张票据让伯纳德先生去兑现,这样也免得您的仆人来回地跑腿了。”
“我要先等到我的代理人的回复,警官先生,他的建议从来都对我很有帮助。”路易说,他没想到这个克莱蒙警官的手段如此厉害,然而他背后就是自己朋友的生死,他一步也不能退让:“您在着急什么呢,警官先生?如果我的账户不能付出这笔钱的话,我的朋友自然会支付,或者拿他的财产来抵债,不是吗?不管怎么样,您和伯纳德先生也不过是要多等一会儿而已。”
他毫不畏惧地迎着克莱蒙那审视的目光,就像他确实在杜兰德银行有着几十万法郎的巨额金钱、而只是让仆人去询问一句那样——平心而论,那位警官虽然行事可鄙,但他身上那种多年面对罪犯历炼出来的气势确实是很有压迫感的,如果换了一位神经比较脆弱的女士面对他这种审视的目光,那她可能坚持不了一分钟就已经被吓昏过去了。
吉约奈·杜·克莱蒙警官看着路易,他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就在路易几乎以为他会下令把那封信撕碎的时候,克莱蒙发话了:“让他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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