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杜兰德银行的该死走狗!”
“那个杜兰德银行的该死走狗,呸!”
在约翰连着骂了好几遍之后,安德鲁·杜蒙总算示意他的仆人停了下来——虽然是被骂的那一方,这位先生看上去却是非常愉快的样子,简直要叫人佩服他无比良好的涵养。
“啊,先生们,我的仆人没有吓到你们吧?”
杜蒙先生笑眯眯地问站在那里的两位朋友,他说话时的样子非常文雅,叫人想不到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的先生竟然有这样奇怪的癖好:“还请不要见怪,这是我个人的习惯之一,作为银行的职员,我们要从客人的反应中推测出他们下一步可能的行动,所以我往往会让我的仆人告诉我他们离开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原来是这样,杜蒙先生,我很佩服您的能力。”阿尔莱德干巴巴地回答,他的脸上分明写满了不相信:“那么,您能从伯纳德对您的、您的评价之中推测出什么呢?”
“啊,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德·格朗维尔先生。”杜蒙眼也不眨地回答,“雅克·伯纳德先生虽然对我的处理方法非常不满意,但至少近期他是不会再做出什么事情的了,他不敢得罪那位克莱蒙警官,最多也就是咒骂我不该插手您的事而已。”
“您怎么能确定伯纳德不会再做出什么事情呢,先生?”路易忍不住问道,虽然信任杜蒙先生的能力,但他还是不怎么相信那位茶叶商人的信誉:“那位伯纳德先生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做出任何承诺,先生,我没有质疑您的意思,但我还是有些担心。”
“法朗坦先生,您不必为此担忧,当一个人做出某件事需要付出的代价远比他能得到的利益要多得多的时候,他自然会安分守己的。”
杜蒙先生依然是那种笑眯眯的样子,在对路易解释了这么一句之后,他转向阿尔莱德:“德·格朗维尔先生,您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要给伯纳德先生和克莱蒙警官那么多钱,而且还是在已经知道这个茶叶造假案件本身就是另一个欺诈的情况下?毕竟刚才谈判的时候,您的冲动可是差一点就毁了我的心血。”
“并没有,先生,您做出的选择总是有道理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阿尔莱德的神情是很明显地不太服气的。
“啊,先生,其实我知道您的想法,毕竟,年轻人总是认为在事实清楚之后,公正就应该如同太阳升起一般到来。”
杜蒙先生盯着阿尔莱德的眼睛,他的神色严肃起来:“但事实上,先生,很多时候,就算我们知道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我们也不得不采取折衷的方法,以此来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在这件事里,您最大的错误不是在伯纳德的契约书上签下了您的名字,而是在一开始就过于轻率地相信了索洛涅·格罗斯泰特的品行。贵族与商人合作甚至联姻现在已经不是多么少见的事情了,但是您竟然毫无戒心地把一切都交给格罗斯泰特打理,任由他利用您的贵族头衔四处招摇,而不对他平时的行为有一丝一毫的警惕和质疑。”
这是相当严厉的责备,路易不得不出声为阿尔莱德辩解了一下:“先生,我的朋友并不是毫不关心摩尔街的情况的,他也会去那里检查货物和账本,只是谁也没想到格罗斯泰特竟然能将一切隐瞒到这个地步。”
“啊,法朗坦先生,您说的肯定是事实,但这种程度的参与是没什么用的。”杜蒙说,他的语气和缓了一点:“索洛涅·格罗斯泰特犯下的罪行是真实的,只要第十二区那些造假的痕迹还在那里,我就不得不通过吉约奈·杜·克莱蒙警官来处理,这也是我为什么要给他两万法郎的缘故。”
“德·格朗维尔先生,您该庆幸克莱蒙警官想要争夺第八区和第十六区下一任高级警官的位置,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委托我前来的德·杜兰德子爵先生对我说,如果克莱蒙警官不愿意协商的话,他很乐意在巴黎警察局长托马斯先生面前,为那位警官说上几句足以让他立刻失去这个资格的好话。先生,这才是那位警官愿意松口的真正原因,否则的话,就是我再有本事也保不住您的家族的名誉,因为就算没有雅克·伯纳德,克莱蒙警官想要通过其他人来让您身败名裂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在对阿尔莱德说出这番话之后,杜蒙先生拿起他的橡木手杖,没有再理会那羞愧、沮丧、同时又因为杜兰德子爵的行为而震惊的年轻贵族,而是对路易说:“法朗坦先生,我现在要回杜兰德银行向子爵先生报告我对这件事的处理,您要和我一起去见子爵先生吗?”
杜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用的是询问的语气,但站在他面前的路易立刻就意识到他其实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是的,杜蒙先生,我和你一起去。”
路易低声回答,他感觉自己都有些头晕目眩起来,就连脚下站的也似乎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软绵绵的棉花了:“阿尔,我,我和杜蒙先生一起去拜访杜兰德子爵,我很快就回来。”
“路易!”
阿尔莱德微微拧起了眉,他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我也想对德·杜兰德子爵先生表达我对他的感谢,杜蒙先生,请允许我和你们一起去。”
“啊,德·格朗维尔先生,我的马车太小了,只坐得下两个人,而且子爵也不喜欢太多人一同拜访他——您可以给子爵先生送一张名片,和他约定下次拜访的时间。”
安德鲁·杜蒙非常轻巧地拒绝了阿尔莱德的要求,他用手杖点了点被扔在桌子上的那两份契约书:“我觉得您最好先处理一下这两份东西,还有您的仆人们,可别让他们到处乱说话。法朗坦先生,我们走吧,天已经黑了。”
杜蒙先生并没有说谎,他的马车是一部两匹马拉的轿式双座马车,确实无法容纳第三个人,不过就在他们登上马车的时候,阿尔莱德从屋子里追了出来。
“路易,你什么时候回来?”
阿尔莱德这么问的时候神色有些奇怪,混杂着沮丧、担忧与一丝怀疑,而路易既不敢与他的朋友对视,也无法给出准确的回答,只能含糊道:“我也不知道,应该不会太久,阿尔,你不用担心的。”
“如果你过了十一点还没回来的话,我就去杜兰德银行接你。”阿尔莱德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对路易说,他同时还看了看杜蒙,但后者只是冲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阿尔莱德的这个决定出乎路易的预料,但仓促之间,他也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处理方法:“阿尔,你先处理好这边的事,玛丽她们肯定都吓坏了……”
“就这么说定了,路易。”
在看着杜蒙先生的马车离开之后,阿尔莱德返回圣乔治街七十九号,他抓起桌子上那两份该死的契约书扔进了壁炉里,看着它们在火焰之中化为灰烬,随后走上二楼,喊来了自己的仆人。
“约瑟夫,你把今天你送信到杜兰德银行时看到、听到的所有事情,全都给我说一遍,特别是那位杜兰德子爵,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第86章 雾月·杜兰德子爵(二)
在阿尔莱德询问约瑟夫的时候,载着路易和杜蒙先生的轿式双座马车已经离开了聚集着大量寄生于上流社会的菟丝子的圣乔治街(在马车驶出这片区域的时候路易可是看到不少坐在敞篷马车上、身姿娇艳的女子和俊秀的年轻男子),经过湖水般安谧宁静的和平街(这里住着很多虔诚的天主教信徒,但是他们却能和相邻的圣乔治街区彼此相安无事,也是奇怪!)、开始逐渐热闹起来的夏尔洛街,随后进入巴黎中心区域的泰布街和黎塞留街,再从这里驶向他们的目的地:坐落在昂丹大道五十一号的杜兰德银行。
昂丹大道和它附近的这一片区域是巴黎最繁华的中心,虽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这片拥有几十家剧场、歌剧院、咖啡馆以及数不清的高档商店的区域还是车马川流不息,人群往来络绎不绝。路易从马车车窗往外看的时候,甚至还能认出阿尔莱德曾经带着他去过的里什尔咖啡馆和比松裁缝店的招牌,这让他想起了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在那两家店铺之中拒绝了提哈松夫人肖像馆派来的皮条客,那时候的路易又怎么会想到,仅仅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事情就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呢!
因为这片区域的车马人流实在是太多了的缘故,他们的马车花了一点时间才到达昂丹大道五十一号,驶入了杜兰德银行的侧门。马车停下来的时候,路易看到卡利斯特身边的贴身侍从卡博就站在台阶上,似乎已经在那里等待他们很久了。
“啊,法朗坦先生,好久不见。”
在约翰为路易他们放下马车的台阶的时候,这位子爵身边的近侍微笑着和路易打了个招呼:“您未免也太慢了一些,大人一直在等着您呢。”
“很抱歉让您久等了,先生。”路易说,见到这位侍从无疑就意味着很快会见到杜兰德子爵,他感到自己说话时的声调都因为紧张而微微地变了。
“啊,卡博,这可不能怪我,你也知道,巴黎这个时候的交通总是非常令人头痛的。”
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杜蒙先生似乎把卡博的那句话当成了是对他说的,他一边顺口就接下了卡博的话,一边自己动手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袖口:“走吧,我们可不能让子爵大人久等了。”
“当然,先生们,请跟我来吧。”
这是路易第一次踏进这家以子爵的姓氏命名的银行,在这个时间,外省的人们大概已经吃完晚餐以减少蜡烛的消耗了,这里却是灯火通明,一楼大厅的天花板上垂下了巨大的枝型水晶吊灯,墙壁上镀金的装饰和窗户上的彩色玻璃在烛光下折射出绚烂的光辉,显示出那种财势雄厚的巴黎大银行特有的气派;通往二楼的楼梯边设有红木的扶手,地上铺的则是昂贵的织彩方格波斯地毯,走廊两边还每隔一段距离就安设着带有透明玻璃罩子的壁灯,将整个走廊都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
这个时候还在出入杜兰德银行的职员和客人可不算少,卡博带着路易和杜蒙走上二楼的时候,杜兰德家族的另外一位成员,加尔比恩·德·杜兰德,正好带着他的小厮从走廊的尽头走过来。这位漂亮的公子哥儿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大概是刚从德·杜兰德子爵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乃至于他看到高级主管的时候简直是眼前一亮:“啊,杜蒙先生!这真是太巧了,我正想去找你。”
“加尔比恩先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前两天才来找过我呢。”杜蒙先生说,他想必是知道加尔比恩找他是为了什么事的:“我现在有些事情要先向子爵大人报告,您要是不着急的话,不妨在这里等我一下。”
“那就这么说定了,杜蒙先生,等下我们可以一起去牡蛎岩饭店吃个晚餐。”加尔比恩说,他对杜蒙先生眨了眨眼睛,然后往走廊的那一边努了努嘴:“大人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您还是小心点儿,他刚刚就把我赶出来了。”
“这么说来,您肯定是又做了一些让大人生气的事情了。”
“向圣母玛丽亚发誓,我最近可什么都没有做。”加尔比恩说,他有些迷惑地打量了跟在杜蒙身边的路易一眼,就在路易以为他认出了自己的时候,这位公子哥儿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有些敷衍地对他点了点头就当作打过招呼了——很显然,对于这位热爱享乐的贵族青年来说,把他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记住并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杜蒙先生和加尔比恩定下约定的时候卡博并没有催促他们,但路易注意到这位近侍只是远远地对守在走廊尽头房间前的侍从做了一个手势,那个侍从就叩响了那绘有金色鸢尾花的门,显然是在向里面的人汇报他们的到来,这让他更加紧张起来,甚至非常丢脸地想要立刻转身就走。
当然了,这种荒唐的想法也只能想一想而已,但当杜蒙先生带着他踏进走廊尽头的房间的时候,路易已经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甚至觉得他快要像那些动不动就晕倒的娇弱小姐般昏过去了。
这是一个非常宽敞而雅致的房间——这是路易对这里的第一印象,就像任何一个踏进这里的人一样,他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几乎和天花板同高、放满了各式书籍和卷宗的巨大桃花心木书柜,随后才是站在拉开了窗帘的窗户前的杜兰德子爵。
卡利斯特·德·杜兰德,这个房间和这座杜兰德银行的年轻掌控者,此刻正背着手站在窗前,似乎正透过玻璃欣赏外面夜幕笼罩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的盛景,甚至在听到他们走进来的声音都没有回一下头。
“杜蒙?”
“是的,大人。”
如果换成别人,大概是要被杜兰德子爵的这种傲慢态度给气得七窍生烟的,杜蒙先生却是对子爵的这种做派一点也不感到惊讶的样子,他摘下帽子,侧了侧身,从容不迫地向子爵报告:“大人,按照您的吩咐,我前去处理路易·杜·法朗坦先生和德·格朗维尔先生面临的困难,取得了一些还算可以的结果。考虑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我邀请了法朗坦先生和我一起前来拜访您,希望您不要责怪我的自作主张。”
听到杜蒙这么说的卡利斯特只是微微偏了一下头。
“你处理的结果如何?”
“就像您预料的一样,因为他自身的掣肘,雅克·伯纳德先生放弃了他不切实际的、向德·格朗维尔先生索要十五万法郎的可笑想法,而吉约奈·杜·克莱蒙警官先生也愿意出手掩盖索·洛涅·格罗斯泰特留下的痕迹。那位警官热切地期盼能够得到您在托马斯先生面前的认同,为此不惜放弃他向来坚守的一些原则。”
子爵肯定明白所谓的在警察局长面前的认同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嗤笑了一声:“这个克莱蒙倒是很果断,他还算个聪明人。”
“是的,大人,克莱蒙警官是一位相当识时务的人,这种品质对于他那种出身的人来说算是少见的了。”杜蒙先生说,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路易:“那么,对于这件事,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办你自己的事去吧,记得把后面的尾巴收拾干净。”
“是,大人,那么请容许我先告退了。”
安德鲁·杜蒙很有礼貌地向子爵告别,他对路易笑了笑:“法朗坦先生,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请恕我失陪了——如果您以后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地方,尽可以派人送信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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