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主教导我们要懂得节俭和克制,路易心想,不过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而是犹豫了一会,才拿起叉子尝试了一下卡利斯特所说的脆炸银鱼——这种纤细的银鱼只有一两寸长,全身闪着银色的微光,经过油炸之后香脆非常,咬下去的时候甚至连骨头都感觉不到,让人恨不得一口吃掉好几条!
“你觉得味道怎么样?”卡利斯特问,他看起来非常有把握路易会喜欢这道菜。
“非常美味,先……卡利斯特先生。”路易说,为了避免再次被卡利斯特秋后算账,他赶紧把刚刚不小心欠下的债务给偿清了,同时提醒自己应当更加注意一些:“就是这些银鱼太小了一点,我刚刚差点就把它弄掉了。”
“这很正常,这种脆炸银鱼的做法其实是从英格兰传过来的,虽然舍韦酒家用的是塞纳河里的鱼。”卡利斯特拿叉子叉起了一块炸山鹑咬了一口,然后对卡博做了一个手势:“英国人喜欢在秋天的时候开着船沿着泰晤士河捕捞这种鱼,捞上来就立刻油炸,然后他们直接用手抓着吃,这样就不需要考虑叉子的问题了。”
“原来是这样,”路易说,他想象了一下一群人在波光粼粼的河流上开着船追着鱼群跑的画面,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这种河流上的宴会肯定很有趣,有机会的话真想见识一下!”
正在咬着炸山鹑的卡利斯特听到他这句话,手上的动作就顿了一下,然后看了路易一眼。
“我在巴黎郊外购置过一块土地,上面有一条河流经过,河里的出产也还不错。”在吃掉那块美味的炸山鹑之后,子爵对路易说,他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轻描淡写:“那里离凡尔赛宫也不远,如果近期王上和殿下要到凡尔赛宫去的话,我就带上你一起去,你可以住在我那里的别墅里。”
“……什么?”
路易完全没有想到卡利斯特还能给他来上这一出,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弄懂了子爵的意思,顿时恨不得给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
“您误会了,”路易说,他差点又脱口而出“先生”一词,幸亏赶紧打住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并没有这个意思。”
“我倒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甚至都不需要等待殿下去凡尔赛宫。”卡利斯特说,他非常镇定地用叉子从盘子上叉起一条小银鱼:“不过你要去的话就必须抓紧时间,再过一个多月巴黎就会开始下雪了,郊外比城里要寒冷得多,对身体不好。”
第93章 雾月·晚餐与礼物(三)
“这……这也、也许这会是个好主意。”
路易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打消掉卡利斯特突然兴起的念头——向圣母玛丽亚发誓,在说出想要看一看那种英国人创造出的河流上的宴会的时候,他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而已!然而看卡利斯特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子爵是在非常认真地考虑带上他一起去巴黎郊外的别墅度假这个可能的。
就在路易不知所措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卡博的声音及时地插了进来,打破了小餐厅里那种奇怪的沉滞之感。
“先生,法朗坦先生,”卡博说,他假装没有看到他的主人看向他时的那不悦的一瞥,而坦然地收获了路易感激的目光:“今天的汤也是舍韦酒家的拿手活儿,用最新鲜的鹿肉做的小牡鹿嫩肉汤。”
盛在绘有缠枝忍冬花和紫藤花图案的八角形陶瓷汤碗里的被送了上来,顶部带有鎏金牧羊人小立像的盖子被揭开之后,热气腾腾的鹿肉汤就出现在路易面前。这个陶瓷汤碗似乎刚被从炭火之上被端下来,清澈透明的鹿肉汤中,碧绿轻盈的芹菜细条还在上下翻滚,就像还在被炖煮着一样。
“那些金色的是什么?”路易问,他看到那漂亮的八角形陶瓷汤碗里除了那些碧绿的芹菜,还能看到浮动着的细碎金色。
“是金叶,法朗坦先生。”卡博说,他指挥侍从把汤碗里的汤分别舀到两位先生面前的小汤碗里,免得他们还要自己动手:“最近巴黎的饭馆们蛮喜欢搞这种噱头,他们觉得这样更能提升食物的身价。”
绘有游鱼图案的小汤碗被送到手边,路易下意识地盯着汤里那些金色的细碎小点看了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原来那是被捶打成了比蝉的翅膀还要薄的、可以食用的金箔!他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卡利斯特,但是对方并没有对这种被放到食物里的贵重金属表现出什么意外的样子。
“怎么了?”卡利斯特问,他优雅地用勺子搅了搅汤碗里的鹿肉汤,然后舀了一勺喝了下去。
“没什么。”路易说,他学着卡利斯特的样子用勺子搅了搅那碗汤,然后尝了一口。
入口的肉汤非同寻常的鲜美,切成细条的芹菜不仅没有喧宾夺主,反而给汤的味道增添了另一番风味;至于那些细小的金叶,就像是被融化在了汤汁里一样,路易完全没有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这真是了不起的手艺!”
路易对卡利斯特说,他不得不为舍韦酒家的厨师绝妙的手艺而赞叹:“我以前也喝过鹿肉炖煮的汤,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能做出这种绝妙的味道!”
“那是自然,舍韦酒家在巴黎的饭店之中也算是顶尖的那几家了。”卡利斯特说,他放下勺子,饶有兴趣地看着路易。
他的目光简直让路易以为是不是自己在喝汤的时候不小心把金箔沾在脸上了,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但是什么也没有摸到。
“先……卡利斯特先生,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卡利斯特回答,但他那神态分明就是在捉弄自己面前的人:“只是这道牡鹿汤让我想起了《圣经》里一句关于神与鹿的诗句,你既然是虔诚的信徒,那自然应该知道是哪一句。”
“神与鹿的诗句?”
路易只是想了一想,立刻就明白了他说的肯定是《旧约》中的那一句“神啊,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这本应满是虔信的赞美诗在这个时候听来似乎有另外一种意味,他顿时涨红了脸:“我似乎没听过,先生,我才疏学浅,只会按照神甫的教导来学习。”
“没关系,改天我可以亲自教导你。”卡利斯特面不改色地说,这位先生充分地展示了什么才是一位银行家应有的优良品质:“我相信以你的天赋,必定能够很快就掌握的。”
“你……”
“啊,先生,法朗坦先生,现在送上来的是炖鹿髓骨肉,这也是舍韦酒家需要预定的名菜之一。”
就像上一次打破卡利斯特和路易之间那微妙的尴尬一样,这一次卡博也在非常恰当的时候带着舍韦酒家的侍应走了进来,那种恰到好处的时机简直要让路易怀疑这位侍从是不是在时刻监视着他们的动向。
这一回路易学乖了,他微微低着头,看着侍从们为他们切割开那香味扑鼻的炖髓骨肉,一句话也不说,以免再次引来卡利斯特的调戏——他可不认为有侍应和侍从在旁边,这位先生就会收敛一些!
路易没有说话,但这时候近侍卡博就开口了,他非常殷勤地向路易介绍起这一道主菜来:“法朗坦先生,请容我为您介绍一下,这道炖鹿髓骨肉用的是一岁左右、刚被宰杀的牡鹿的胫骨肉,先经过烧烤到半熟的程度,再浇上葡萄酒,和捣碎的马铃薯、菠菜和生菜一起慢慢炖煮上两个小时,直到肉汁、蔬菜和髓骨肉的味道都融为一体才能算大功告成,我想您肯定会很喜欢的。”
“一般来说,其他饭店的炖髓骨肉用的都是小牛的牛胫骨,因为用鹿肉对厨师手艺的要求更高。这道菜在舍韦酒家那里也是非常受欢迎的名菜,我们先生今天下午下令去预定的时候,差点就因为时间太晚而预定不到了呢!”
“卡博,”子爵说,他似乎对自己的贴身近侍对路易的过于殷勤而感到略微不悦:“你的话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啊,先生,这并不是我想多话。”卡博说,他看起来颇为委屈:“我只是觉得,为了保住我今年的工钱,这是一个更好的办法而已。”
“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下子,连路易的好奇心也被调动了起来,他看着这位子爵的贴身近侍,想听一听他有什么高见。
“先生,这是很显然的,比起祈求您的怜悯而不要扣我的工钱,我还是祈求法朗坦先生的怜悯,得到他对今晚的晚餐的满意评价来得要更容易一些。”卡博对自己的主人说,他那种狡黠又机灵的模样让路易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被逗笑了。
“我可没有办法影响你家主人的决定,卡博先生。”路易说,他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这可不是一个非常好的点子。”
“您这么说会让我非常沮丧的,法朗坦先生。”卡博说,不过他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沮丧的模样:“但我不会改变我的主意,您想要来一杯葡萄酒吗?银行的地下有一个小小的酒窖,里面储藏着勃艮第、波尔多和鲁西荣省的葡萄酒,还有昂伏夫人在一八一一年酿造出来的最上等葡萄酒,您也知道的,那一年的葡萄歉收得非常厉害,但是那一年酿出来的酒品质也是最好的。”
“这里有昂伏夫人的葡萄酒?”路易有些惊奇地问,不过他转念一想,对于子爵这种有权有势的贵族来说,收藏有这位最著名的酿酒大师的作品大概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而作为一个成长在葡萄酒产区的人,他有心想要见识一下昂伏夫人的酒,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一时不由得犹豫起来。
“派人去拿两瓶过来。”卡利斯特对卡博说,他肯定看出了路易的心思了。
“是,先生。”卡博回答,他转头对另外一位侍从示意了一下,那个侍从当即领命而去。
被派去的侍从很快就回来了,著名酿酒师的作品被倒入透明的玻璃杯里送上来,红色的葡萄酒液香气扑鼻,路易只是尝了一口,就不得不承认那位夫人的盛名确实是名不虚传的。
“我记得一八一一年那一年,因为葡萄歉收,圣埃蒂安里有好几个人提前离开了学校。”他有些怀念地对卡利斯特说,“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已经不记得那些离开的人的名字了。”
卡利斯特看了他一眼。
“我记得,那确实是不怎么愉快的一年。”子爵若有所指地回答,不过他所说的不愉快和路易所说的不愉快是不是一回事,那就只有天主知道了。
在侍从去取昂伏夫人的葡萄酒的时候,卡博已经指挥舍韦酒家的侍应把柔软的炖鹿髓骨肉切割成了适合入口的大小送到路易面前,不得不说,美味多汁的炖鹿肉配上最出色的葡萄酒确实是无上的享受!
这一定是路易品尝过的最盛大的宴席,每一道菜的美味程度都是外省的饭馆不敢想象的,在炖鹿髓骨肉之后,卡博又陆续让人送上了其他的菜肴:一道油炸鳎鱼,配以加入了奶油的土豆泥,据卡博说这是每一个到舍韦酒家增长见识(不管他们来自哪个国家)的人都会点上一份的招牌名菜;一道苏比兹牛排,用洋葱、黄油和奶油制成的调味酱汁简直堪称法兰西厨艺的巅峰;一道用鲜奶油制作而成的鸡蛋乳脂,雪白的乳脂堆叠在刻花玻璃小碗里,看起来就像阿尔卑斯山顶上终年不化的冰雪,口感却比最柔软的布丁还要顺滑。
而在所有的主菜被吃完之后,最后作为餐后甜点被送上来的是舍韦酒家著名的鹅肝酱松茸馅饼和一盘香脆的泡蛋卷,此外居然还有一个用杏仁蛋白软糖制作的小篮子。
“这是什么?”
路易很疑惑地看着那个半尺来长、被侍从提进来——没错,就是提进来,就像一位牧羊女提着她拿来采集花朵的篮子一样——的精致小篮子,他一开始还以为卡博让人拿了一个花篮进来了,还在纳闷为什么要等到吃完饭之后才想起来这种装饰性的东西。
“啊,法朗坦先生。”卡博回答,他让侍从把那个装满了花花绿绿糖果的杏仁蛋白软糖篮子放到路易面前:“这是舍韦酒家送的糖果篮子,我想您应该会喜欢。”
第94章 雾月·晚餐与礼物(四)
被送到路易面前的糖果篮子有半尺来长,两寸来高,不管是篮子本身还是被编织成了缠绕藤蔓样子的提手都是由杏仁蛋白软糖制成的,也就是说,只要牙口够好,把这个篮子连同它里面装着的糖果一起吃掉也是很简单的事情——杏仁蛋白软糖有着极好的可被塑造性,从两千年前起就在宴会中担任着可以被吃掉的装饰角色(据说波斯的皇帝们甚至让工匠用它雕刻出可以居住的糖果宫殿、塔楼和磨坊);而篮子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糖果,这些糖果被做成了不同的形状,加入了烤制过的松仁、榛子仁、核桃仁等各种香气扑鼻的坚果,同时还用藏红花、佛手柑汁液和肉桂等香料染成了不同的颜色,每一个都精致可爱,诱人得似乎在对人们叫喊着“吃我!吃我!”
“舍韦酒家还会给他们的顾客送糖果篮子的吗?”
路易拿起那个装满糖果的篮子看了看,既为他们所享用的这一餐的奢侈而吃惊(要知道,现在一斤白糖的价格通常在六法郎上下,而外省的一些家庭还囿于历史上糖的高昂身价而将其视为奢侈品,更不必说这种精美的糖果了),又为这种孩子才应该享有的待遇而颇感哭笑不得:“可惜我已经不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了,不然我一定会为这些糖果而开心得一晚上都睡不着。”
也许是心情颇好的缘故,卡利斯特很是放松地倚着椅子的靠背,在壁炉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他金色的头发都似乎在闪着金子般的光彩。
“我记得,你在圣埃蒂安的时候,”他对路易说,顺带指了指那一篮五颜六色的糖果:“非常喜欢吃学校里那个铺子售卖的糖果,就算是并不好吃的茴香糖也一样。”
“那是因为沃克太太的铺子里卖得最多的就是茴香糖,他们有时候一个月也不会卖一次其他味道的糖果。”路易回答,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阿尔就曾经和我抱怨过茴香糖的味道实在是太奇怪了,他怎么也吃不习惯,不过我觉得还可以接受。”
“既然这样,你可以现在尝一下舍韦酒家制作的糖果,看看和圣埃蒂安的有什么不同。”
不消说,这些一看就非常精致美味的糖果肯定是和圣埃蒂安寄宿学校里的茴香糖不同的,路易这么想着,顺手就从篮子里拿起了一块薄薄的白色松仁糖果——这片被制成了书签形状的松仁糖被放在篮子的最上面,看起来可以直接夹进人们正在的书籍里去;不过,当路易拿起这片松仁糖之后,他发现原来松仁糖下面的空间并没有被糖果填满,而是巧妙地塞进了一个折叠得非常好看的浅黄色手帕,手帕有棱有角,显见得里面是包裹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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