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瀛泽此刻心中又是后怕又是埋怨自己大意,他不敢想,若是无极先生未曾将他二人救起,会如何!他仰头望天,再一次深深觉得,老天爷若存心折磨人,果然是防不胜防。
从艳阳高照等到了繁星漫天,双手是血的阿鲁纳终于从洞中走了出来,对着无极先生一顿叽里呱啦的鸟语。无极先生微笑点头,燕瀛泽眼巴巴看着无极先生。
无极先生转过来,燕瀛泽的心再次揪紧了,生怕无极先生一开口便是他承受不住的噩耗。
“放心吧。”无极先生拍了拍他,递给了他一个盒子,“他没事了,进去守着吧。阿鲁纳已经将蛊虫取了出来了,等他醒了便将无极丹喂给他。”
燕瀛泽接过盒子只来得急感激一笑便朝着洞中跑去,无极先生对阿鲁纳道,“我们也走吧。
,趁着我还有些时日,多带你走走看看。”
洞中的白子羽安静躺着,心口的伤已经被阿鲁纳包扎好。燕瀛泽伸出颤抖的手,抚向白子羽苍白的脸。他的子羽,还活着!
燕瀛泽寸步不离守着沉睡的白子羽,洞中不知时辰,亦不知过了几个日升月落,儿臂粗的蜡烛一根一根熄灭,转眼便只剩下了最后一根。
燕瀛泽熬得双眼通红满脸胡茬,却依旧不敢睡过去,他怕错过了白子羽醒来的时候。终于,白子羽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
“子羽……”燕瀛泽纵然一再控制,声音依旧是颤抖的。他伸出手盖住白子羽的眼,“有光,小心刺眼。”
“燕瀛泽……”白子羽的声音沙哑,他抬手覆上燕瀛泽捂住他双眼的手,苍白的嘴唇扯了个笑,“傻子……你这个傻子!”
从他假死那一刻,到燕瀛泽抱着他跳江,所有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只是醒不过来。
“子羽……”燕瀛泽轻吻着白子羽的唇,溢出破碎的语言,“你还活着……真好!”
白子羽无声附和,心怀感激。
燕瀛泽没有忘记无极先生的话,他将无极丹用水融化喂给了白子羽后急忙跑出洞口。
“无极先生……无极先生?”燕瀛泽边跑边叫,“子羽醒了,子羽他醒了!”
燕瀛泽一叠声呼喊,可是并未有半个人应声,他找遍了洞中所有的地方,都再未曾找到无极先生与阿鲁纳二人。
他朝着无极先生曾经坐过的青石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才又进了洞中。白子羽服过了无极丹后便又睡了过去。燕瀛泽这才来得急细细打量这个山洞,小小洞中,除了白子羽躺着的那张石板床,便再无其他;他朝着后头走去,转过弯处放着一些干粮与生活用品,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燕瀛泽折转回来,这才感觉到疲惫,只觉得周身力气都被抽了个干净,他腿一软便趴在了白子羽身旁睡了个昏天暗地。
洞外风声呼啸,崖下江水奔涌,两岸芳菲如火。而远处人声鼎沸热闹喧嚣,依旧是那个纷纷攘攘的烟雨红尘!
☆、番外二
这是一个宁静的小山村,有着一群淳朴的山里人。这里依山傍水风景秀美。
在这个小山村,有一个年轻儒雅且博学多才的私塾先生,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听他说过似乎是姓李,于是便以李先生呼之。
李先生来到这个村子三四年了,教孩子们认字读书从没收过一文钱,甚至还经常送孩子们各种书本。
只是,那位李先生却看起来心里装着许多心事,总是有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村东头的阿兰一直呆呆地看着学堂中的李先生。她的心里也揣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李玉宵来到这个地方已经四年了,从初时的生分到现在的熟稔,他已经越来越适应待在这里了。每天教教孩子们,看看风景,种种地,似乎,这才是他原本就该存在的模样。
不是什么太子,不是什么皇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过着最简单的日子。只是,偶尔思绪纷呈之际,还是会想起一些往事,而那些往事,无一例外都与一个人有关。
那一年,他六岁,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燕瀛泽。燕瀛泽不过七岁,可是,那样倔强的眼神,那样不屑的态度,足以让他记住一辈子。
早就听说平南王燕天宏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儿子,李玉宵一直在深宫中,倒也从未见过。只是就这样记住了燕瀛泽的名字。
彼时的他不知道,这个名字会隐在他的心中,成了他一生都挣不脱的桎梏。
有一天,听大臣们说燕瀛泽得了重病,他的父皇赐了良药,这才让燕瀛泽捡回来一条命。平南王燕天宏要带着燕瀛泽进宫谢恩。
于是,他生出了想要见一见燕瀛泽的心思,便躲在了金銮殿的柱子后面。
他本来以为他的父皇救了燕瀛泽的命,燕瀛泽定然是会感激涕零的。可是,他想不到,跪在大殿上的燕瀛泽,不止没有一丝感激,相反倔强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凛然的恨意与不屑。
李玉宵想不通,于是,他便拦在了燕瀛泽回去的路上,想问一问燕瀛泽为何会对他的父皇充满恨意。
燕瀛泽看着面前个子小小的李玉宵,不耐烦一扭头,“好狗不挡道。”
“燕儿,快跪下赔罪,这是太子殿下……”
“嘁……太子?跟你的皇帝老爹一个德行。”燕瀛泽依旧扭着头,毫不正视李玉宵。
燕天宏吓得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燕瀛泽却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燕瀛泽急忙叩头起身跟在后面,走了多远还不忘回头歉疚地对着李玉宵鞠躬。于是,李玉宵就这样被晾在了路当中,那个想要问出的问题便也失去了机会问出。
自此之后,他再没有见过燕瀛泽。这个问题便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了,只是燕瀛泽倔强而带着恨意的眼神,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中。
李玉宵不知道他是从何时开始,喜欢听宫人们讲燕瀛泽的事情的。反正燕瀛泽在邺城威名远播,出去负责采办的太监自然是将宫外的风言风语全部带进了宫中。于是,李玉宵每次都会缠着出宫回来的太监听燕瀛泽的趣闻。
不论是今日打了张家的少爷,明日烧了李家公子的头发,后日又把自家府上的西席先生揍了,或者又对哪个花魁念念不忘。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只知道他十分想再次见到燕瀛泽。想消除那双眼中的不屑与恨意。
他也曾想要借故出宫,却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直到他十五岁那一年,有一天他的父皇忽然告诉他,燕瀛泽要来太学与他一起上学。当时的李玉宵,高兴得像极了一个得到费劲千辛万苦才求来的糖果一般的孩子。他想,他终于能见到燕瀛泽了。
燕瀛泽也果然不负他期望的来太学上学了,只是对他的态度还不如对书本的态度。书本他虽然不喜欢,可是还勉强偶尔会看一眼,而对他,则从始至终便选择无视的态度。
李玉宵见此,便整日里缠着燕瀛泽,终于,在缠了他几天之后,燕瀛泽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
虽然,直到后来他才知道,燕瀛泽对他好也只不过是为了借他的身份混出宫逃学而已,可是他还是很高兴。
于是在他跟着燕瀛泽逃出皇宫的那一天,他终于问出了那个在他心底藏了许多年的问题,“你为何恨我父皇?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此时的燕瀛泽眼中再没了那股掩藏不住的恨意,剩下的只是混不吝与无所谓。燕瀛泽看着面前个子还不到他肩膀的李玉宵,冷然一笑,“他救我?是,我是该感谢你皇帝老爹的救命之恩,让我犹如风筝一般的活着。”
此时的李玉宵尚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在回宫后面对李焱的怒气之时,独自承担了所有的罪责,被拉往慎刑司打了五十大板,自此两个月不能下床。而燕瀛泽,则被送往了宁远寺。
他知道燕瀛泽为何会恨他的父皇,是在一年以后。
十六岁的他行完了冠礼,李焱告诉了他燕瀛泽的秘密。他才明白,燕瀛泽所说的让他犹如风筝一般活着,是何种意思。
风筝的线握在别人的手中,而燕瀛泽的命,握在他的父皇手中。他虽然知道了一切,却又无能为力,一边是他的父皇,另一边是燕瀛泽……他只期望,他们能这样平和的相处,不要发生让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他只想要燕瀛泽能一直平平安安就好。
只是,这样的想法终究会落空。燕瀛泽遇到了白子羽,遇到了那个让燕瀛泽为了他就算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的人。偏偏白子羽是他父皇的死对头。
李焱要将丧门一网打尽之时,他知道那个带着面具救走白子羽的人是燕瀛泽。他更知道,他不想看到燕瀛泽难过,他亦不会让燕瀛泽陷入任何危险中。
所以,他在去往刑场的路上解开了白子羽的软筋散,他放了燕瀛泽一行人离开。虽然,燕瀛泽的剑最终依旧将他伤到。可是只要燕瀛泽没有受到伤害,他纵然受再多伤也无所谓。
世事如棋局局新,没有任何一件事情会完全顺着你的预想去走。就如他的父皇,刚开始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他最后会满盘皆输。
或许,这也该在一些人的预料中。只是从来不是李玉宵。
他的父皇让他继位登基,他极度排斥,他不希望与燕瀛泽有君臣之分,那样只会让他们更加的生疏。更何况他对皇位本就没有兴趣。可是,在知道雌蛊死去的后,他选择了他最不想走的那一条路。他要当皇上,他要广招天下名医,他要治好燕瀛泽……
他甚至连禅位诏书都写好了,只要燕瀛泽得救,他便将皇位还给白子羽。
没想到,所有的一切想法都破碎了。
他的父皇死去,丰国国破,而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办法做……
甚至,连恨都没有办法恨……昔时因今日果,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
所以,他只能选择离开……带着那份他永远也不可能说出口的情意离开……
窗外纷纷而至的孩子打断了李玉宵的沉思。来上课的学生已经规规矩矩坐在了学堂中,齐齐问他,“先生今日教我们什么呀?”
李玉宵朝着满屋子孩子温柔一笑,“今日先生教你们《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说君兮君不知。”
李玉宵清朗的声音在小山村飘荡,一遍念完,孩子们跟着念起来。
他看着朦胧的雾气,心底微微叹息。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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