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还没有也不可能完全做好心理准备的最后时刻,轿厢的门忽然开了。
四十三层到了。
他四肢瘫软地穿过电梯间一条不长的行廊,踯躅着跨进了用特种玻璃围栏包围起来的透明玻璃地面。
透明玻璃地面的正下方,是水晶餐厅的穹顶,半圆形的穹顶上加固了一层倒扣下来的方边方底玻璃“大碗”,就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观光天台。据说这个主要由特种玻璃构建起来的天台,连同其下毗连的水晶餐厅,都是由酒店大股东之一,著名导演杨沙寒,聘请国外知名设计师为自己量身打造的“玻璃空间”,如此巨大的玻璃体建筑,不仅整个北京城乃至全国绝无仅有,放眼世界也是屈指可数。
可惜他心无旁骛,无意流恋这个玻璃体的奇迹。
在成功人士的视野中,一个用黑布包裹全身的黑影正伫立在玻璃天台的正中央,笼罩在四周灯柱昏白色光线中的头颅逐渐向着赴约之人的方向抬起,脸庞的位置借着朦胧月色逐渐变得明朗起来!还不等来者看清对方逐渐暴露出的洁白的牙齿跟高高的鼻梁,一声突兀无比的非男非女的音调竟在耳际唱响起来:
“我要的东西,这次带来了吗?”
“求您再宽限几天吧,我快把整个国家都翻过来了,地毯式搜索了不知多少遍,求爷爷告奶奶不知找了多少人,却始终找不到您说的那样东西,就连它的一块碎片都没发现……”成功人士犹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扑通”一声双膝就近跪倒在离黑衣人物尚有十米距离之处。
“废物!”黑影凶巴巴地呵斥了一声,“没用的废物。”
“息怒,息怒啊!”男人害怕得险些要将身上的毛孔抖下来一半。
“我的命令历来都只说一次……”黑影的声音虽低沉却震慑力十足,“知道我会如何处置跟你一样的‘废物’吗?”
“不……不知道……”男人忍不住结巴起来,心房提升到了嗓子眼。
“就像这样……”黑影在来客面前做了两次不同角度的挥手动作,透过黑布的遮掩划出一个标准的十字叉子。
只见两道寒光闪过,男人很快变得不再恐惧,也不再巧言求饶。
因为一个人死了之后,就不必回忆死前的痛苦,更不用操心说话的事情了。
是的,成功人士在一秒钟之前静悄悄地死了,正如他静悄悄地来……
黑影随意挥舞的十字,在他身上形成一个巨大的叉子,把他的整个躯体凌乱地切割成各不相等的四份,其中艺术性最强的一块要数头颅和脖子连着的V字形胸膛,加起来看像极了一座白石膏塑成的名人像,至少非常符合死者成功人士的身份特征。
青年节伊始,一位擅长报到内幕消息的小报记者,很不情愿地将昨晚连夜写好的稿子交给M机构某行业探员。这份稿子原本是极有可能刊登在各大报纸除头版头条之外醒目位置的,而且肯定会引起社会震惊,但非常可惜,根据邢英华的指示,M机构不会让这份稿子见报。当然,这位敬业的小报记者也从M机构行业探员那里拿到了相当数额的补偿款。
这份稿子的题目是:
“蓝氏制药董事关小岭家中火灾焚死命案再添惊悚下文,
昨夜“三天使”塔楼观景天台上演董事团成员穆非分尸惨案,
蓝氏制药决策层“人身安全”危机何时休?”
……
同一天下午。
萧飒沓刚迈进方舟大门,却见到司徒青洛和鸢儿丫头从房间里迎出来,于是很以为奇,同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哟,难得今天人这么齐,我回来得挺是时候!”
“萧萧,别废话,邢英华在里面有话对我们说。”司徒青洛身穿挑逗味浓郁的浅色休闲西服,一本正经地提醒道。
“来得正好,用不着让我们转告了……”成天花枝招展的颜鸢儿舒了一口气,露出紧急集合的表情,男人婆似地补充道。
“什么大不了的事,搞得人神秘兮兮的……”萧飒沓大白天的伸腰打了个哈欠,又摸了摸牙印隐隐作痛的手胳膊,拖着懒散不羁的身躯,极不情愿地跟在搭档们后面进屋了,心想明明是来这里躲清闲,不巧却撞上了顶头上司的“枪口”,今天可真够走背运的!
邢英华的头发越长越快,越留越长了。不仅遮住了耳朵,甚至有沿着双肩下滑的苗头……随着天气转暖气温升高,穿着也越来越单薄,随便套了件外型看上去很挺的浅蓝色帽衫就过来了!
“把手头上的案子梳理一下,总部终于决定‘蓝氏制药管理层连环命案’由你们牵头负责了。”轻装上阵的邢英华在简单跟Ether一组成员们寒暄过后,面色凝重地向大家通报道。
“蓝氏制药?”三人大吃一惊,心想可算是“开斋”了。
“头儿,你是打算从现在开始让我们接手跟‘蓝氏制药’有关的案件?”对于邢英华宣布的突然解禁,司徒青洛心存疑虑。
“是让我们调查这两天以来蓝氏制药高层关小岭和穆非的遇害事件吗?”颜鸢儿头脑好使。
“不是一直不让我们插手‘蓝氏制药’吗?”萧飒沓的质问带着显而易见的情绪,心里暗想:果然轮到与蓝氏制药有关的其他人了。
☆、曼珠沙华的诱人茶香气
“机构现在的决定,不代表允许你们介入跟‘蓝氏制药’生产经营有关的环节,而是仅仅把关小岭和穆非的死当成个案,找出他们遇害的真正原因,有可能的话,搞清楚杀害他们的凶手。”邢英华进一步解释道,同时缩小了Ether一组的调查范围,“记住,如果在侦查中发现这两个人的死,跟机构本身的生产决策或经营环节密切相连,那就到此为止,你们的任务必须立即中断,听明白了吗?”
“明白。”司徒青洛和颜鸢儿老老实实地遵从命令。
“真小气。”萧飒沓背后咕哝了一句,“防我们跟防贼似的……”
“你对总部的决定有任何不满吗,萧飒沓探员?”邢英华显然听清楚了下属的抱怨,但因为已经跟眼前这位对机构工作拥有特殊的执着的老同事打交道多年,对他的牛脾气了如指掌,所以并不深究,只是一带而过地随意问道。
“没有,就这样很好。”萧飒沓努努嘴,点到为止。
“时间过得这么快,已经六点了,”邢英华抬手看看腕表,向Ether一组的同事们发出带有“安抚示好”和“糖衣炮弹”性质的邀约道,“这样吧,大家应该都饿了,今晚的火锅,老地方,我请客!”
“这还差不多。萧大爷今天还‘颗粒未进’呢,正好沾沾头儿的光,吃饱了好抓凶手去,对吧,青洛哥,丫头……”一听马上有免费大餐吃,萧飒沓顿时愁云舒展,喊着嚷着推着拽着他的搭档们就拼命往门外窜……
聚在一块儿吃完饭,邢英华称机构还有点事,吃了一半就起身结完帐离开了。
剩下的人又继续了近半个小时,司徒青洛提到孔飞飞和进化会,颜鸢儿则肉麻地说杨聪聪这两天特别粘人,非要她陪不可。
萧飒沓独自折返方舟,仰面躺在床上。
捧在手里翻看的《大神之门》内页停留的位置,首行的开篇第一句就是:
“那个东西黑乎乎的,被老者拿在手里卖命地叫卖着。
蔚蓝被吆喝声吸引过去,呆呆地在摊前看了很久,却没有打算买下的意思,甚至没有询问对方那个东西的价钱。
应该不是个好东西。
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买不到它。
不过不是买不起,只是不知道该不该买,又该怎么买,于是犹豫。
头脑昏昏沉沉地走回家,门口的一群孩子跑来跑去,让他烦上添乱。
孩子们一刻也不闲着,精力旺盛地蹦啊跳啊,像一群没有灵魂的机器人。”
看到这里,萧飒沓若有所思地沉寂片刻,想到自己在小玩意市场用招财猫储蓄罐里不知何时蹦进去的兽纹圆片换来的黑长方块,觉得当时的感觉确实很像书中蔚青被“黑乎乎的东西”蛊惑时,内心陷入漫无目的的混乱和挣扎……
萧飒沓接着往下念,很快出现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首童谣:
“孩子们不光手脚不得闲,小嘴也嘟嘟地叫:
‘赛鲁班,赛鲁班,
住在河边背靠山。
家里不生火,
不是火焰山。
他管兔子叫母鸡,
他拿小猪变马匹。
一二三,三二一,
不要怀疑别惊奇,
天天他都在那里,
在,那,里。’
都胡说些什么呢,可见时下有的儿歌一点也没意思,只会把人越教越坏。
蔚蓝愤愤不平地唠叨着,都是些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至少现在看,是。
以后怎么说,没有人知道。
也没人想要知道。
至少当时的蔚青这样思考问题。
虽然未必有道理,却很能让人平心静气,遇事高高地挂起。”
根据之前的逻辑推演和实地考察的结果,儿歌里的“赛鲁班”确有其人,姓“鲁”,家住公交线路123路和321路的交叉点南五环外碧水山庄附近的,但之前的多次探访,都没有见到这位老人家。
从地区探员后期反馈给自己的情报来看,这位履历不详,名字不详,年龄不详,甚至连一张大头照都没留下的鲁老头,确实是萧飒沓需要认真对待的角色。
但之前司徒青洛将主要精力花费在对童谣的解读上,却忽略了更为关键的一点,那就是蔚蓝作为个体的态度,以及他跟“黑乎乎的东西”的关联性:从原文来看,作者“彼岸花”事实上已经在向读者暗示,“当时这样思考问题”的蔚蓝,还没有意识到他自己与“老者拿在手里拼命叫卖着”的“黑乎乎的东西”之间相互缠绕的命运,但这种“联系”是注定的,必将不愿意发生而发生。
当然,这一点也同样被自命不凡的司徒青洛给忽略掉了。
此时此刻,萧飒沓满脑子想的都是案子,除了上司邢英华刚刚交办的蓝氏制药高层遇害案外,还有之前疑团尚未消除的楚夜轩案。
记得在中世纪,有位因为与修女产生私情而惨遭阉割的修士哲学家曾经说过,“真理不会反对真理”。如果事物的真实面貌彼此之间符合世界本身的逻辑的话,那么真相就只能是唯一确定的。换句话说,只要努力把所有支离破碎的情节都汇集到一处,你想知道的东西就会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或者用流行话语来说,就是恢复到事物的本来面貌和“天然”状态。
两天后的中午十二点。碧水山庄公交车站。
徒步逼近鲁老头破旧的砖瓦房时,发现先前门上佩戴的大锁不知何时已经解禁,在萧飒沓的轻推之下,木门竟然向内“嘎~”的一声敞开了一道五厘米左右的缝隙,足以管中窥豹地偷偷朝里面观望。
屋内尽管简陋,却光线充足,并且满屋异香扑面,其中的氛围让萧飒沓产生某种敬畏之情。
“进来吧,有话进来说……”就在萧飒沓不经意间,光亮深处猛然传来一阵男性苍老却简明刚劲的呼唤声,吓得门外的不速之客一激灵,连额头上的冷汗珠子都一齐冒出来了。
门像被人施了魔法一般开得更大,足够让萧飒沓全景式地望见房间的内部情形,尤其是正中间宽敞的大炕头上坐着喝茶的白头发清瘦人物,想必就是鲁老头本尊了。
“鲁爷爷好!”萧飒沓刚迈进门槛便圆圆地朝着鲁老头的方向鞠了一躬。
“小伙子,到我跟前来说话。”老头子亲切地向萧招招手。
“唉。”等萧飒沓走到老头子跟前跟老头子照面的瞬间,很是吃了一惊,连声说:“是您,原来您就是……”
他的思绪顿时被带回到了小玩意市场,那位衣着深蓝色布衣,脚踩草鞋,裹白布袜,满是沧桑感和超脱感的老者。
原来几个月前用黑长方块和自己交换兽纹圆片的老人家,就是鲁老头的真身!
“我们又见面了,小伙子,最近过的怎么样?”这位云游归来的鲁老头亲切地询问道。
“不错,过得还不错的。”萧飒沓拘谨地答道。
“来,坐下来陪我吃茶。”鲁老头热情地邀请客人坐下,又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把青色的瓷壶,把淡红色的茶水倒进另一个小巧的干净青瓷茶碗里,慢悠悠地递到刚坐下的萧飒沓手上。
“谢谢鲁爷爷。”萧飒沓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茶碗,呷了一口里面的茗品,是一种之前从来没有品尝过的独特味道,沁人心脾,非常爽口,刚才在老头子门口闻到的香气,原来就是这碗中的茶香啊。
“味道怎么样?”鲁老头笑眯眯地问,似乎很满意眼前这小伙子接过茶后不假思索地喝下去的干脆利落。
“很好很好,鲁爷爷,这是什么茶?”萧飒沓赞不绝口地问。
“彼岸花,曼珠沙华。”鲁老头放下茶,观察萧飒沓听到这话后的表情。
“彼岸花?”萧飒沓不能排除对方话里的一语双关。
“放心,花里可能引起幻觉的杂质,我都摘出去了,现在只剩下有用的成分,还有醇香。”鲁老头重新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鲁爷爷,您听说过《大神之门》这本书吗?”萧飒沓借着彼岸花的余温,趁热打铁地问鲁老头。
鲁老头讳莫如深地点点头。
“那您是不是知道,这本书的作者彼岸花,还有隐藏在书里面的那些秘密?”萧飒沓喜出望外地追问。
“小伙子,是你的话,应该知道吧?”鲁老头反问。
什么?又是这句谜一样的反问,之前被神秘摄影师提到过多次,这次又从鲁老头嘴里冒出来,萧飒沓同样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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