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色灰白,眼睛和嘴巴紧闭着。
在场的女眷们,全部着急忙慌地离开座位,有人叫着掐人中,有人去倒凉水,有人掏出手机打“120”……
宴席上乱成一团,各种嘈杂的声音互相交织。
没有人注意到,詹千蕊捧起一盆冷掉的沸腾鱼,踩着十厘米高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到了吴有浩身后。
他还盯着楼下的宣优,嘴边浮着残忍的笑意,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站了一个人。
詹千蕊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地举高双臂,毫不犹豫地将放满朝天椒的沸腾鱼,顺着吴有浩的脑袋,当头浇了下去。
“啊——”他失声尖叫,双手死死捂住眼睛。
辣的感觉,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痛感。
吴有浩拼命用手背擦拭着脸上的油汤,手擦了半天擦不掉,他不管不顾地卷起衣服,对着脸一通狂擦。
他的双眼被刺激得完全睁不开,忍不住用鼻子和嘴吸气的同时,辣油便顺着鼻孔和嘴巴往里倒灌。
深红色的尖头辣椒混着白色的鱼肉,尽掉在米色的大理石地砖上。两条鱼骨,一条从中间残破地断开,翻着泛白的死鱼眼。
吴有浩流了不少眼水鼻水,到最后连口水都止不住。他痛苦地蜷起身子,在冰冷的地上打滚,嘴里鬼哭狼号。
詹千蕊后退了几步,目光越过栏杆,与站在大堂的宣优对视上了。
很难说,在那个须臾间,她们在彼此眼中捕捉到了什么。
日光回转,一切仿佛被放慢了。宣优淡淡地侧过身,走入了玻璃旋转门。
外面阳光正盛,她穿着香槟色的礼服长裙,留下一个孤决的背影,看在詹千蕊眼中,好似宣优融进了一片金色的光海之中。
她托着空了的食盆,回到宴会厅门前。所有人都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詹千蕊不禁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晚上,詹千蕊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酒店。
中午的宴会是在一片混乱中结束的。詹妈妈被抬上了救护车,詹爸爸心急如焚地随车一起去了医院,留詹千蕊在这里送客。
亲朋好友临走前,都小心地安慰她,有些跟家里关系亲密的,离开酒店后直奔医院,为了探望童洁。
为了宣优认祖归宗,詹氏夫妇设宴遍邀亲朋,但凡有点交情的人都叫上了。五星级酒店宴会厅摆了十几二十桌,按最高规格点的菜。
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大家哪有吃饭的心思,菜几乎没怎么大动。
结完账,詹千蕊望着一室的剩菜,心中茫然得很。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一般来说,梦境皆是天马行空而又诡谲离奇的。詹千蕊仔细回忆着,印象里她并没有做过如此荒诞的梦。现实往往比虚幻,更要不讲道理。
她坐在空无一人的宴会厅里,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后给宣优打电话,想约她去医院看看妈妈的情况。
电话通了后先是没人接,响了几声被掐断了。再打就变成了机械化的女性提示音。詹千蕊不死心,给宣优一连发了小几十条消息,皆石沉大海。
最后,她放弃了,自己一个人打车去了医院。
万幸的是,童洁的情况还算好,下午的时候醒了。医生检查后,认为并无大碍,观察一天后便能出院。晚上,詹永德主动要求陪房,夫妻俩舍不得女儿受累,再三催促詹千蕊回去休息。
她的步伐十分沉重,走在灯光幽暗的走廊,细细的鞋跟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次次抬脚都成了费力的运动。
詹千蕊用门卡开了门,意外地看见房间内,亮了一盏落地灯。
她中午回来补妆的时候,拉上了遮光帘。此刻,窗帘全是敞开的,城市中心的夜色,定格成了一幅摩登风景画。
宣优背对着她,静默地坐在窗前,长发松散地落在背后。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味,还有女人身上特有的香味。
她洗过澡,换了一身偏休闲的长裤和衬衫。
“我给你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让你去医院看妈妈不去。”詹千蕊身体累,精神更累:“现在竟然有闲心坐在这里喝酒。”
她压了大半天的焦躁,在目睹宣优的悠闲时,转化成了滔天怒火。詹千蕊冲过去,抢走了宣优手中的酒瓶。
说是酒瓶,其实是迷你的。小小一个,做工非常精致,里面的酒也不多,几口就能喝完。
宣优身旁,躺了几个这样的空瓶子,小冰箱里的酒只剩下最后一瓶。她曲着修长的左腿,用手撑着头,眼神有些迷离,望着空了的手心发怔。
夜色璀璨却深沉。
詹千蕊一甩手,迷你酒瓶被她扔在了地上。酒流出来,厚厚的地毯吸收了,酒味愈发浓烈。
她推着宣优的肩膀:“你说啊!你为什么不回我,我给你发了医院的地址,你为什么就是不去?!”
周围静静的,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宣优沉默着,偏过脸没有看她。
“妈妈醒来后,一直问我你在哪里,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回她。你难道不清楚,发生这样的事情,爸爸妈妈非常担心你吗?你就跟死了一样!好歹回我个消息,跟我说一声也好啊!”詹千蕊心中的愤怒无法宣泄,她推宣优的肩膀推得更用力。
詹千蕊:“我在跟你说话!你不许不理我!”
她气得跳脚,真的蹦了好几下。高跟鞋穿了一天,詹千蕊两只脚又酸又痛。她气呼呼地把鞋子脱了,重重地摔在宣优面前。谁知,方向力度没控制好,一只鞋不小心砸在了宣优的膝盖上。
她仿佛被砸醒了,长长的睫毛扬起,睁大了一双桃花状的眼睛。
电光石火间,宣优抬手,一把扯住詹千蕊的衣领,将她拽进了自己怀里:“你在跟谁发脾气?”
她的嘴唇紧贴着她的耳朵,热气喷在她的耳垂上,让詹千蕊不由起了层鸡皮疙瘩。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宣优的声音有着与以往不同的沙哑:“是你,拿走了属于我的人生。你有什么资格,在我眼前叫嚣?”
詹千蕊愣住了,愣完后浑身发冷,寒意顺着背脊蔓延。
她隐隐有些发抖,犹豫又害怕地仰起脸,望进了宣优冰冷而薄情的眼眸。
第23章
讽刺的笑在宣优唇角扩散, 她眼中不见一丝笑意,细瘦的五根手指牢牢地抓着詹千蕊的衣襟:“你过往二十多年轻松的生活,父母对你的万般宠爱, 乃至詹千蕊这个名字,本来都该是我的。”
房间里开了空调, 之前还未觉得气温低, 现在詹千蕊冷得微微打颤。
她惶然地睁着一双杏仁样,大大的眸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霓虹灯倒影在窗玻璃上,詹千蕊徒劳地做着吞咽的动作,嗓子依旧干涸:“是的。”
她不敢直视宣优咄咄逼人的目光,怒意与烦躁像是被冷气吹散了,心中只有难言的苦涩。
宣优凝望着她,不知不觉松了手, 怅然地靠在身后的床尾。
詹千蕊抱着膝盖,默默地在宣优对面坐下。她将自己的小脸埋进腿里,眼泪顺着左腿和右腿的缝隙, 持续不断地往下流。
“对不起。”宣优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我失言了。”
詹千蕊不说话, 轻轻抽泣着。宣优咬住唇瓣, 试探地伸出手,缓慢而温柔地摸了摸她顺滑的头发:“对不起,我没想惹你哭的。”
她抚摸着她的头顶,仰头望向了窗外。
今日的夜空很寂寞,看不到月亮更看不到星星。
詹千蕊委屈极了, 哭得更加大声,脑袋使劲往旁边一扭。
“我是不是该离开?”宣优的手僵在半空,她无奈地叹息着:“你不愿和我待在一个空间里, 我可以走。”
她扶着床站起来,转身的刹那,被人从后面拽住了手腕。
詹千蕊:“我想喝酒,你陪我。”
坐电梯上了酒店顶楼的露天酒吧,两个人在吧台坐定,宣优要了杯伏特加。
詹千蕊翻了半天酒水单,也没看出什么花来,于是抬头问调酒的小哥哥:“你有没有推荐?”
面容稍有些痞帅的酒保,扬起眉毛问她:“喜欢喝酒还是喝饮料?”
詹千蕊眉头一皱,表示自己并没有听懂。
宣优:“给她上一杯橙汁。”
他看到宣优眼睛一亮,笑着收走了酒水单。
詹千蕊对宣优的行为有些不满意,小声抱怨道:“我还没选好呢。”
宣优浅浅地笑了笑,撑着额头学她的语气:“我还以为在酒吧,你是行家呢。”
詹千蕊吸了吸鼻子,刚刚哭过鼻腔酸酸的:“什么行家,我都没来过几次。”
“那还挺巧。”宣优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詹千蕊转头想想感到不爽,重新招来酒保,一拍台面道:“我再要杯跟她一样的。”
宣优凝视着她的眼睛,纤长的睫毛如太阳花般:“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怎么会不记得……
四年后,詹千蕊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把她认出来了。自己曾在恒州的夜店里行侠仗义,救下一个美丽而脆弱的小姐姐。
那时,几个年轻人喝多了,围着宣优要加她的微信。
明亮的光线下,宣优低着头擦酒杯,装作没听见他们说的话。
“小姐姐,长得这么漂亮。我就想问问,怎么样才能做你男朋友?”穿着卫衣的小青年,顶着头五彩缤纷的头发。
宣优不作声,擦完手中的这个,摆好后又去擦下一个。
“当然要花钱了,漂亮的小姐姐都是要拿钱养着的。”另一个青年似乎是他的朋友,两个人身上透着相同的流里流气。
彩发小哥把头凑近了些:“说,给多少钱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宣优退开了一步,不去看他,手上动作不停。
“在酒吧上班挺辛苦的吧,天天要熬夜,皮肤变差会带不住妆的。”他嘴上说着,伸手就要来摸宣优的手:“你看看,手都给洗洁精弄糙了。”
宣优不着痕迹地把杯子放下,将双手缩去了身后:“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
“哦,原来是有主了。”彩发小青年的态度更轻浮了:“那你甩了他,跟我吧。”
“是是是,赶紧甩了跟我们刘少吧。我这兄弟别的没有,就是有个好爸,钱多。”旁边的人跟着起哄。
宣优垂着脸,一直没有应声。
“来,再帮我添点酒。“酒吧里并没有添酒的说法,彩发小青年想借此,揩她的油。
他握着酒杯的手,差不多要挨到宣优的前胸。惊慌失措下,她不小心碰到了彩发青年的的手臂。
“哎呀。”他的手顺势一松,杯子碎在地上。
酒杯掉落之前,里面剩余的酒,洒到了他们身上。
彩发小青年只是袖子上被溅了点,宣优则是胸前湿了一片。白色的制服衬衫被琥珀色的酒水浸透,隐约显出里面内衣的轮廓。
“粉色的哦。”四周响起了轻浮的笑声。
彩发青年也跟着笑了:“我衣服被你弄脏了,小姐姐,你得赔啊。”
宣优望着他,难堪得说不出话。
明明是他自己失手,或者说他就是故意的,然而周围人都叫她赔。
宣优深呼吸一口:“赔你洗衣费行吗?”
她掏出手机:“我扫你付款码,一百够吗?”
彩发青年愣了愣,爆发出一阵大笑:“一百块?!小姐姐逗我呢?我这件衣服Gucci的,奢侈品牌的衣服都不能洗,一洗就毁了,穿过两三次就得扔。”
大家都在附和他,彩发青年掸了掸脏了的袖子:“这卫衣我昨天刚买,今天第一次穿。要不,你赔我件衣服吧。我不贪心,衣服原价差不多一万,我给你算个折旧费,你赔五千就行。”
五千块钱并不多,可是对于当时的宣优来说,她根本掏不出来。
宣优深深地低着头,紧紧捏着手机,垂着的脸看不出表情。
“不赔也行。我的女朋友,别说把我的衣服弄脏了,就是把我衣服直接撕了,我都没意见。”他的态度相当孟浪,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
甚至还有人说:“用几天女朋友的身份,换五千块钱,挺值啊。”
宣优站在炫目的光下,成为了众人取乐的焦点。如同一只可爱无助的小宠物,被做成了人类争相观赏的对象。她被这样的气氛包裹着,没有人清楚宣优背后的艰难。
其实,这个有钱的富二代,也不是真的想当她的男朋友,夜场玩个乐子而已。他来撩她,就是在博取存在感,让朋友们觉得他有钱厉害。
也许,宣优说个“好”字,事情就算过去。但是,太伤自尊了……
宣优抬起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里泪光闪烁,被顶上的强光一照,像是眼里挂满了细碎明亮的星星。
詹千蕊就在这个须臾,看到了这张脸,美丽而脆弱,陌生而熟悉。
她差点误以为,二人之前见过。
“不就五千嘛,我替她赔。”詹千蕊从后面挤进来,站到了彩发青年对面:“支付宝多少,我现在就给你转。欺负人家一个小姐姐,你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不止彩发青年觉得有意思,围观的人群都觉得有意思。
彩发青年无所谓地笑了笑:“你赔个啥,你也是个小姐姐。”
“是啊,你来赔就没劲了。如果来的是个小哥哥,还能说成英雄救美。哪有美人救美人的道理。“此人话一说完,赢来了一圈附和。
詹千蕊那天也喝上头了,摇着手机,双眼闪闪发光:“谁说女人就不能英雄救美?我不仅要救美,如果人家同意,我还想接到家里养着呢。”
“行,当然行。”彩发小哥看明白了,这人就是来砸他场子的。
他故意把支付宝付款码调出来:“你扫。”
彩发青年怀疑,她就是喝多了想充个大头,谁知詹千蕊真的扫码,给了他五千块。
宣优惊讶地咬着下唇:“你……”
当众人听到,到账的提示音时,集体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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