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妈不好跟姥姥多说什么,老太太岁数大了,也解决不了啥问题,万一跟着操心上火的再病了,那可真是罪过了。
所以送来送去,蒋妈没办法最后还是得收下。
虽然这几年蒋妈对林东东的态度始终很冷吧,不过林东东一点没觉得委屈。
那么好的一个大儿子蹲监狱了,蒋妈心里得多苦啊。还知道了他跟蒋海洋这种不正常的事儿,心里不痛快那是应该的。
临近中午的时候,林东东直起酸疼的腰,坐地垄沟上歇口气。
秋老虎太阳正烈,大地里都像冒着热气似的。
他看着漫山遍野的忙碌身影,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来地里秋收的场景。
那时候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半山腰喝水发呆。蒋海洋就突然从身后拍他,吓了他一跳。
那天下午蒋海洋从山顶跑下来帮他干活,夕阳里飞起的尘土都像闪着光。
那个热烈的少年,就那样跑进了他心里。
林东东回忆着往事,情不自禁的就翘起了嘴角。
他想着下回给蒋海洋的信里一定要写这件事,告诉蒋海洋,他现在干活可快了,蒋海洋现在肯定落不下他了!
算起来,蒋海洋已经整整一年半没跟他联络了。
不过林东东依旧雷打不动的给蒋海洋寄信,不然他怕那个混蛋想死他!
关于蒋海洋为啥突然不理他了,他不知道,也不用知道。
那个人头猪脑的家伙指不定想哪去了呢,八成就像电视里演的似的,一厢情愿的认为都是为了他好。
看来蹲监狱确实是对人有影响的,把人蹲傻了!
林东东使劲儿咬了一口腮肉,口腔里淡淡的铁锈味弥漫。
等那个混蛋出来的,非咬死他不可!这回是真的,不能再惯着他了!
下午林东东去帮蒋爸蒋妈干活,天都快黑了也不回去,寻思着多干点,蒋爸蒋妈就能少挨点累。
蒋妈在暮色里看着林东东干瘦的身影,无奈的叹气。
这么好的孩子,咋就想岔了呢!
往后的几天,姥姥家地马上就要收拾完了,林东东中午就早早的回家,帮姥姥做午饭,然后给蒋爸蒋妈送去一些。
蒋爸蒋妈都在地里忙,家里没人,干完活还要回家现做饭,多累。
林东东怕晚了蒋妈就做饭了,所以紧赶慢赶的拎着饭菜送到海洋小卖店去。
好在来得及,蒋爸蒋妈刚从地里回来。
林东东忙前忙后的,把饭桌支起来,饭菜碗筷都摆好,跟亲儿子孝顺爸妈没差。
蒋爸蒋妈看着林东东忙活,都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蒋爸蒋妈本就是心软的人。
这几年不管他们对林东东怎么冷,林东东始终都是这样,蒋爸蒋妈心里其实很感动。
还有林东东对蒋海洋这份情义,虽然他们是不能理解吧,可是患难见真情啊,不管是哪种感情,都是不容易的。
蒋爸蒋妈坐在桌边吃饭,林东东趁这功夫收拾收拾屋子,把窗户擦了擦。最近天天忙着地里的活,蒋妈也没空收拾。
蒋妈这回没再冷声制止林东东,闷头吃了几口饭,然后问林东东,“你今年有22了吧?”
林东东赶忙回答,“嗯,是22了。”
蒋妈夹了根土豆丝放嘴里,试探的说:“该谈个女朋友了。”
林东东听到这话,停下了手里的活,直视着蒋妈,坚定的摇了摇头。
蒋爸蒋妈对视了一眼,真是一言难尽。
蒋妈愁道:“男孩子不就是该娶媳妇儿的嘛。”
林东东乖顺的笑了笑,擦擦手说:“我再给你盛点饭吧姨。”
他不想出言顶撞蒋海洋的父母,可是他也绝对不会放弃。
2008年三月初,林东东进入大四下学期。
工作单位基本已经定好了,就在Q市的一家外企,各方面待遇都可以,也很有发展空间。
林东东依旧忙的脚不沾地,既要忙着打工,也要准备毕业论文答辩的事。
夜里九点来钟,林东东坐公交赶回学校。
车上人不多了,他在后面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刚才宋立群给他打了电话,说过段时间也来Q市找工作。老同学好久没见了,宋立群大咧咧的开玩笑,说林东东这个大忙人无论如何得腾出时间请他吃饭。
这几年林东东也就是跟宋立群还有联系,虽然不多吧,但是也没断了消息。
主要宋立群能联络人,为人爽快没啥心眼,对熟悉的老同学都很亲。
林东东去年就买了部手机,并不是多时尚的款式,能接打电话就够了,跟家里人联系方便。
他看着车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有些感慨这些年日新月异的变化。
记得从前想打电话都得去找电话亭,可现在几乎人人都有手机了。街边的电话亭成了摆设,慢慢成了古董。
现在人听歌也早不用随身听了,mp3mp4乱七八糟的设备一大堆,甚至手机就可以听歌了。
晚班的公交车很安静,林东东前座的一个女孩就在放着一首歌。
曲调婉转,带着愁绪,林东东听到第一句就喜欢上了这首歌。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
用充满乡音的口吻/
跳过水坑/
绕过小村/
等相遇的缘分……
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
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
直到下了车,林东东还沉浸在那首歌的悲伤旋律里。
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里,他想蒋海洋,想的快疯了。
两年了,蒋海洋还是不跟他联系。
林东东恨恨的骂,这个混蛋傻瓜,怎么就不明白!
如果没有了蒋海洋,他的人生怎么会好。
四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林东东接到蒋爸打来的电话,姥姥突然生病,来势汹汹,怕是要不行了。
林东东一刻没耽误的往回赶,火车票没有坐票了,林东东在绿皮火车上站了一夜。
第二天中午赶回村里,姥姥已经是一阵清醒一阵迷糊的状态了。
蒋爸说前些天姥姥在门前摔了一跤,村里人把姥姥送到镇上去看,除了手腕有点肿,其他的没啥事儿。
可回来后姥姥却感冒了,发了烧。
姥姥觉得这是小毛病,不让蒋爸告诉林东东,省的孩子惦记。
但是姥姥发烧一直没退,昨天突然严重,干脆就起不来了。蒋爸早上来看姥姥,吓坏了,赶忙开车把姥姥带县城医院。
一通检查下来,大夫说老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病变,只是油尽灯枯,内脏器官衰竭,让家人准备后事吧。
林东东通知了林妈,林妈说跟李叔赶晚上的火车,明早就能到村里。
姥姥闭着眼睛躺在炕头,除了林东东刚到家的时候清醒了一会儿,就一直昏昏沉沉的。
晚上林东东蒸了一碗鸡蛋糕喂姥姥,姥姥没吃几口。
天黑的时候下起了雨,雨势不算大,可拍在窗户上,依然噼噼啪啪的,吵的人心烦意乱。
林东东坐在姥姥身边,紧紧握着姥姥的手。
老人的手约摸都差不多,肉皮是很松的,有很多褶。姥姥干了一辈子活,手上格外粗糙,表皮黄黄的,还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棕色老人斑。
屋里的灯光是昏黄的,家里的灯一直是这样,姥姥用惯了这种低度灯泡。
林东东仔细观察着姥姥的脸,跟手上的皮肤一样,黄黄的,有斑斑点点,还堆着一道道岁月的褶子。
不一会儿,姥姥像是清醒过来了。嘴唇抖着,沙哑的出声,“东东啊?”
“欸,”林东东赶忙应声,“是我,姥,我在这呢。”
姥姥很轻的点了下头,嘴角微微扯开一点点弧度,“好孩子。”
“姥,你饿吗?”林东东凑近了些,轻声问:“我去给你做点啥吃?”
姥姥的眼皮颤了颤,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眼球很浑浊,可是眼神里的牵挂却清晰。
姥姥一眼不眨的看着林东东,缓慢的说:“好孩子,姥不饿。”
林东东回身把尿盆端到一边,又轻声问姥姥,“上厕所么?”
姥姥摇摇头,颤颤巍巍的攥住林东东的手。
“好孩子,”姥姥眼角滑出了泪,声音很低,干涩的像砂纸,“往后,姥不在了,你自己可咋办。”
林东东鼻子一酸,强忍着泪,“姥,你没事,我还得让你享福呢。”
“你妈,还没回来?”
“明早,”林东东忙道:“明早就到家了。”
姥姥使劲儿攥着林东东的手,眼睛又闭上了。
林东东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盯着姥姥,心慌和害怕一瞬间涌上来。
姥姥好像又糊涂了,气息不稳的问:“酱缸,盖了么?”
林东东的眼泪一下子就扑出来,哽咽道:“还没下酱呢。”
“到日子了……”姥姥喘了几口气,嘴里的话有些含糊不清了,“小洋,那孩子,还没回来呢……”
林东东把耳朵凑到姥姥嘴边,仔细的听。眼泪顺着鬓角往下淌,落到了姥姥脸上,再顺着姥姥的脸淌进枕巾里。
“姥,你再等等,”林东东拼命忍住抽噎,“他就快回来了,再有四年多就回来了。”
“东东……”姥姥张着嘴,一口气喘了半天,然后才抖了抖嘴唇,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好孩子……”
窗户上吵人的落雨声没了,姥姥攥着林东东的手劲儿松了。
林东东看不清姥姥的脸,使劲儿的擦着眼睛,可视线还是模糊的。
他抬头看着窗外,终于忍不住抽泣出声,“姥,雨停了。”
第85章
第二天一早,林妈和李叔赶到了。一进屋,林妈就哭的站不住。
这么多年她都不在母亲身边,没想到母亲临终前,她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那一整天都很混乱,林妈多少年不回来,对村里根本不熟。
蒋妈就帮忙接待着村里来来往往的人,蒋爸忙进忙出,安排着大小的事。
这些白事规矩林东东不懂,只听话照做就行了。
等各种繁琐的老规矩终于按流程走完了,姥姥就被埋进了西山的老坟地,不高的土包,入土为安。
李叔的工作很忙,隔天就带着林妈走了。
林妈哭的眼睛都肿的不像样,拉着林东东说不出话。
林东东只嘱咐林妈,好好照顾身体,不用惦记他。
姥姥在家生病时就是蒋爸蒋妈来照看,身后事也多亏了蒋爸蒋妈亲力亲为的张罗。
林东东跟蒋爸蒋妈道谢,这是恩情,他得记着。
蒋爸蒋妈温声劝他,老人到年纪了总有这天,别太上火。
晚上,所有人都走了。
林东东一个人坐在炕上,老房子里寂静无声。
他迷茫的看着小屋里熟悉的摆设,一切都和多年前一样。
老衣柜上摆着旧收音机,斑驳的土墙上还贴着久远的年画。
可是姥姥不在了。
姥姥再也不会笑眯眯的叫他好孩子,再也不会在他放假回来的时候给他做好吃的,老早就站在小院门口等着他。
林东东蜷缩在炕上,呜呜的哭。
十天之后,监狱里。
已经是后半夜,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了,高高低低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蒋海洋蒙在被子里,低低的痛哭声极度压抑。
枕头底下,是今天刚收到的,林东东寄来的信。
信上的字字句句,都像刀片割在他心上。
“哥,姥没了。生了场病,突然就不行了……爸妈帮我张罗的后事,不然我一个人还真不知道咋办……哥,姥临走之前还惦记着你,到底没等到你回来……哥,别不理我了,姥没了,我没家了……哥,我好想你,你不疼我了么……”
蒋海洋遗憾,痛苦,懊恼,后悔,自责……
姥姥那么疼他,可临终时,他都没机会给姥姥磕个头。
东宝儿经过这些事儿,得多伤心多难过,可他却没能陪在东宝儿身边,还不理东宝儿这么久。
他咋可能不疼东宝儿呢,就是疼到骨子里,所以才犯了傻。
不和林东东联系的这两年里,他是一半活着,一半死了。
活着的那半是因为林东东从不间断的给他寄信;死了的那半是因为,从他决定不再拖累林东东的那天起,他的人生就再也没有盼头了。
林东东寄来的所有的信,他都看过无数遍了,信上每一句他都背的下来。
这两年每次林东东来信说想他,求他回信,他都心疼的整宿睡不着觉。
他希望林东东好好生活,不要再被他拖累了。
可是每次他又算计着日子,算着林东东的信是不是要到了。
这两年里蒋海洋整个人都快精神分裂了,一边希望林东东放弃他,一边又怕林东东真的忘了他。
在监狱里五年了,或许他真的是被这个磨人的地方圈傻了。
他的东宝儿怎么可能放弃他,东宝儿说过的,就算下辈子都爱他。
就像他一样,永远不可能放弃东宝儿的,东宝儿是他的命啊!
一周后,林东东收到了蒋海洋的回信。
他躲在被子里,把蒋海洋的回信放在心口,嘴角是在笑的,眼角却流着泪。
这个混蛋,终于不犯傻了。
2008年八月,北京奥运会开始的时候,林东东已经是Q市某外企的一名正式员工。
宋立群也在Q市工作了,离林东东的单位不远,两人周末的时候偶尔就会出来吃个饭聚一聚。
林东东最近状态很好,虽然工作压力有点大,不过也还算顺心。
最重要的是,蒋海洋说他在监狱里一直表现的很好,劳动挣分很多,还有好几次积极阻止犯人闹事斗殴,记了功。只要继续努力,很有可能会减刑。
林东东高兴坏了,蒋海洋已经服刑整五年了,要是真的能减刑,那距离出来的日子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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