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葳蕤沉声不语,片刻后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纸包,看上去像是江湖郎中的偏方,“这是青云阁近来炼制的止血散,药性温和,应当正是对症。”
如今便是不信宓葳蕤,情急之下,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更何况庞太医见宓葳蕤并无他人的惊慌之色,显然是心中有数,“那便试试吧。”
另三名太医并无异议。
只是这药是青云阁炼制的,如何用,用多少,自然是宓葳蕤最为清楚。
四人站到一旁,方便宓葳蕤走到床榻边。
离得近了,宓葳蕤才看清喻轩胸前的刀口,发觉伤处虽看着凶险,实则并未伤到要害。当然,流出来的血做不得假,若要恢复如初,少不得需休养两月余。
如今伤处已外敷了金疮药,这止血散正好内服。
宓葳蕤用温水将止血散化开,捏住喻轩的下巴,手法粗暴的将药灌了下去。
围在旁边的四名太医看得心惊胆战,宓葳蕤却是不慌,“这药苦的厉害,若不灌的快些,便是三皇子此时昏迷,少不得也会吐出来。”
四人觉得有理,听罢点点头。
正说着,其中一人便看到原先不停渗血的伤处渐渐止住了血。
众人啧啧称奇:“这样的效果,简直堪称神药。”
宓葳蕤并未居功,直言道:“不过是解了刀口上的余毒,能止住血,多半是此前用在伤处的金疮药起了作用。”
“此番多亏了宓少师,也算是有惊无险。”庞太医笑容舒展,“既如此,我等便回禀了皇上,之后再一同斟酌下补血的方子,且夜里三皇子恐会发热,只怕各位要多有辛苦了。”
“应当的,应当的。”其余三人也放松了神情。
惠仁帝和淑贵妃一直候在卧房外。
见五人出来,淑贵妃激动的站起身,“轩儿如何?!”
“贵妃娘娘放心,三皇子如今已无大碍,之后只需仔细养上两月便可。”庞太医回道。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淑贵妃说着又落了泪。
惠仁帝听罢,脸色也好看了不少,“药方可开好了?”
“回皇上,臣等正准备一同斟酌下。”庞太医说完,思虑一番,又接着道,“三皇子此番受伤,只怕体内气血两亏。行宫中虽药材不少,到底并不齐全,生气补血,需得好几种上等药材,行宫中并无。若是能早些回宫,想来对三皇子的身体更为有益。”
“既如此,明日便启程回宫。”惠仁帝一锤定音。
淑贵妃用帕子擦掉眼角的泪,柔柔地说道:“多谢皇上体恤,臣妾感激不尽。”
“爱妃何出此言,轩儿也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也是心疼的。”惠仁帝的话说得漂亮,不过此时确实有几分真情实感,“你们几人便留在芳华殿好好照顾三皇子,朕不想看到三皇子有任何差池。”
“皇上请放心,臣等定当竭力。”
淑贵妃此时喻轩无虞,终于有心思做出一副贤良的模样,“听说其他几位皇子也伤的不轻,这行宫中就这四位太医和宓少师五人,怎可全让轩儿霸占。”
“爱妃有心了。”惠仁帝语气平平,“一会儿给三皇子开好方子,你五人便去给其他皇子看看罢。”
惠仁帝冷着脸。
似乎若不是淑贵妃提及,早就把剩下的几位皇子忘在了脑后。
虽不知山中发生了何事,但看惠仁帝的表情,便知定是有人惹恼了对方。
“朕还有要事需得处理,便不多留了。”惠仁帝微微颔首,“三皇子若是醒了,贵妃记得派人到居雍殿禀报。”
“臣妾恭送皇上。”淑贵妃合手行礼。
惠仁帝离开后,芳华殿一下便空了大半。
不多时,宓葳蕤和四名太医也出声告退。
淑贵妃并未强留。
只叮嘱他们用药谨慎些。
回到药房,五人将三皇子的方子开好。
一太医迟疑道:“其余六位皇子那里……”
“皇上既开了口,我等只管去便是了。”庞太医沉声提醒。
那名太医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确实逾距了,若是有心人听到,便是扣个妄图揣测帝心的帽子给他,也是辩解不得的。
“庞太医说的是。”
“张太医年轻,行事多有顾忌罢了,无妨。”庞太医替他描补了一番。
这事就算翻了篇。
宓葳蕤有些意外这四人对他的信任。
毕竟青云阁与太医院近年来不合的传闻居多,且青云阁素来受太医院辖制,而太医院又不大能看得上青云阁不重医理,更重药理的行事之法,是以彼此之间都不大能看得上眼。
今日能这般和谐,属实难得。
“宓少师,稍后给几位皇子看诊,你打算去哪处?”庞太医看向宓葳蕤。
宓葳蕤思忖片刻,说道:“我便去五皇子那吧。”
其余四人并无异议。
宓少师本就久居白露山,五皇子回宫前曾在那养病,想来多少有些交情,这样看诊也方便些。
倒是他们。
除了年长的庞太医曾在五皇子幼时见过几回,其他人对五皇子的了解,多源于耳闻。
不许他多做解释,四人就替他找好了借口。
几人商量好,便在药房各自寻了些治疗外伤的药材装进药箱,随后各自离去。
宓葳蕤步子不慢。
从行宫的药方走到秋霜阁不过花了不到一刻的功夫。
许是因为惠仁帝遇刺的缘故,来时一路上都肃静的厉害,宫人们行色匆匆,便是秋霜阁也比前两日安静。
屋外无人值守。
宓葳蕤只当安顺与兰芷待在房中,便径直走了进去。
谁知屋内也静悄悄的,若非感觉到喻苏身上的紫气,宓葳蕤还以为屋中无人,他掀开帘子,还不待开口,便看到喻苏衣衫半褪不褪地挂在肩头。
喻苏听到响声,本以为是安顺打好了热水。
结果一回头,竟是看到了宓葳蕤。
他慌慌张张地拉起衣衫。
可惜动作太急,便是布料再柔软,猛地擦过伤处,还是让喻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殿下慌什么。”宓葳蕤有些气闷,他快步上前,强势地拂开喻苏拉着衣衫的手,“竟是伤的这般重。”
他极为小心地碰了碰喻苏背上的青紫,冰凉的指尖触到温热的肌肤,宓葳蕤感受到喻苏的身子下意识颤了颤。
“看着严重罢了。”喻苏吸了口气,轻声道。
“臣倒是不知,殿下何时还懂得药理了。”宓葳蕤蹙眉,不甚赞同,伤成这样,还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
听罢,喻苏一时沉默。
宓葳蕤见他侧开了头,还以为喻苏听了他的话心中不舒服,闹了脾气。
结果俯身看过去,才发现喻苏咬着唇,眼眶泛红,虽嘴上未说,可处处都透着委屈。
宓葳蕤不是没见过喻苏这般模样。
只是今日,到底有些不同,宓葳蕤看在眼中,一时间便慌了手脚,“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臣弄疼你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过担心而已,并未不当回事。”喻苏说着碰了碰宓葳蕤紧蹙的眉心,“皱着眉头的样子不适合你,便是冷冷清清地,也比这样好。”
宓葳蕤愣了下。
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喻苏在和他解释。
明明眉心被喻苏用手慢慢抚平,宓葳蕤的心却皱作了一团。
如鲠在喉也不过如此。
宓葳蕤张了张口,终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受伤的是喻苏,遭罪的也是喻苏,自己便是再忧心,也不能代替他受罪。
这样想来,他能做的事情本就少得可怜。
可就这少的可怜的事,他都未能做好,可笑他还自认为将人放在了心上,实则有些事不过是一厢情愿。
“你这愁眉苦脸的模样,倒像是我要命不久矣一般。”喻苏见宓葳蕤这般,心中那点不多的委屈早就散了个干净,说着还朝宓葳蕤笑了笑。
看到喻苏的笑,宓葳蕤彻底溃不成军。
为何要笑呢?
为何还笑得出呢?
“这话殿下今后还是勿要再说了。”宓葳蕤只觉得听到喻苏说出‘命不久矣’,心中便抽痛的厉害。
他苦笑道:“是臣的错,殿下何必要与我解释呢。”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码完了,谢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
第58章
“我只是怕你又同两年前那般, 一声不响地便与我疏远了。”喻苏难得翻起旧账。
彼时他因见喜被驱逐至白露山。
虽整日里病地浑浑噩噩,但也隐约知道身边除了一直陪着他的三名宫女太监,还有一人日夜守在自己榻前。
起初, 他只觉得这人声音好听的紧。
待到喂药, 才发现这人耐心也是出奇的好, 便是他一次只能咽下小半勺,每每都要花小半个时辰, 也不见半点急躁。
等他神思逐渐清明,再睁眼,入目便是一道清俊的背影,如瀑的银发稍显凌乱, 却丝毫不损柔顺之感。
听到他发出的响动, 那人转过身。
眼前之人的容貌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喻苏还记得自己在迷迷糊糊时的猜想, 他想着, 那样温柔地给他喂药, 应当是个比他年岁稍长,面容柔和唇角带笑的少年。
可他看到的,却并非如此。
宓葳蕤那张夺人心神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像是早就知道他会醒,见他睁开眼,神色平静地端着手中的药走到他身旁, 扶他坐起身。
唇瓣轻启,只吐出两字:“喝药。”
若不是动作依旧温柔,声音未曾变化, 喻苏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病的太重,臆想出了这么一个人。
许是两人相遇的时间太巧,亦或者是他被美色所侵。
总之, 在他最为脆弱时,宓葳蕤成功在他心上扯开了一个口子。
此后的一年。
宓葳蕤仍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两人之间话不多,但只要他开口,就未曾被拒绝过。
直到莫新语出现,大皇子插手,宓葳蕤与他疏远。
他当时心中即恨又憋着一股气。
恨德妃,恨大皇子,恨他们之前害了母妃,也恨宓葳蕤选择投靠自己的死敌,甚至怀疑病中的照料,那一年的相处都是宓葳蕤在做戏。
毕竟,回想起来,他从未见宓葳蕤对他笑过。
似乎和他一同,只是可有可无的事。
想到这,喻苏不由得自嘲。若不是此前在白露山,宓葳蕤为他挡剑中了毒,之后毒性与熏香相冲引得宓葳蕤吐了血。恐怕时至今日,他仍会对宓葳蕤存着恨。自己这般行径,与忘恩负义之人有何区别。
喻苏忆起过去。
而宓葳蕤听到喻苏的话,也陷入沉思。
两人一时无言。
卧房内。
唯有若雪在床榻上跑来跑去。
一会儿嗅嗅宓葳蕤,一会儿又用脑袋拱拱喻苏,见两人都不理它,‘咕咕’叫了几声跃下了床榻,自娱自乐地在屋内打滚儿。
安顺端着水进来时,差点一脚踢飞恰好滚到他脚下的若雪,他猛地收住步子,盆里的水也跟着晃了晃。
虽然极力稳住身体,还是没能避免漾出稍许落在了地面上,
安顺看着装死的若雪翻了个白眼,心道真是成精了,他端着盆子绕过摊成饼状的毛球,进屋看到宓葳蕤也没觉得奇怪,主动问道:“宓少师,您来了。”
“嗯,来给殿下看看伤。”宓葳蕤接过安顺手中的东西,“我来便好,你先下去吧。”
安顺点点头。
“殿下,先上药,有什么事上完药再说。”宓葳蕤说着用还有些烫手的水浸湿了帕子。
喻苏抿着嘴。
听到宓葳蕤的话,动了动身子趴在了床上。
湿润的布巾将伤处的血渍一点点抹去。
宓葳蕤注意着喻苏的反应,只要喻苏的身子下意识轻颤,便会放缓动作,手上擦拭的力道也会更加轻柔。
布巾从肩头到后颈,随后滑向蝴蝶骨。
青紫的伤口之间。
有一处殷红藏在蝶骨旁的沟壑中。
宓葳蕤本以为是伤到了皮肤渗出的血,然而布巾擦过去,那一点红色仍留在瓷白的肌肤上。
那点殷红不过米粒大小,却死死勾住了宓葳蕤的视线。
他觉得这胎记似乎曾见到过。
也不知怎地,便鬼使神差垂下头,轻轻地吻住了藏在蝶骨旁颤颤巍巍的胎记。
作者有话要说: 渣渣牛奶好激动,要搞事情啦!哈哈哈哈哈哈
感谢墨瑶小可爱和君顾小可爱的地雷,以及十二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鞠躬!
第59章
早在宓葳蕤俯身时, 喻苏便感受到了垂落在背上的发丝。
他有些茫然。
可惜还未等他开口。
背部柔软温热的触感蓦地让他意识到宓葳蕤做了什么,喻苏倒吸了一口凉气,喉中溢出惹人遐想的轻哼。
他的声音绵软的不成调。
明明僵着身子的力道大得很, 可四肢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犹如搁浅的鱼。
宓葳蕤扣着喻苏的肩, 此时他只觉自己像是着了魔,心中关着的困兽似乎有破笼而出之势, 急切中夹杂着说不清的惶恐。
起初的轻吻变作微微刺痛的吸.吮。
仿佛只有留下痕迹,才能证明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喻苏纵容着,任由宓葳蕤为所欲为。
可他到底也未曾经事。
若是在宫中,皇子十三便会安排身家清白的宫女去做教导。
不过喻苏那时还待在白露山, 连今后能否回宫都是未知, 谁还会在意一个落魄皇子的教习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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