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曾经身为大祭司的他却心里清楚得很,真正在大祭司手中能引发神迹的神物其实也就那么几件,其他的其实也就只是大祭司的贴身物品用来充数而已,就比如‘死’了的他,保存着在这里就是他常用的权杖。
至于为什么要将真正的神物和其他的珍物混在一起,这是传统。据说一是为了尊重历代大祭司,不搞区别对待;二是因为不知道第几代的大祭司觉得,只要将这些珍物真真假假地混淆在一起,东西一多,那些有心偷神物的人都搞不清楚该偷哪个……
想到这里,安提斯特心里一凛。
脑中忽然闪过的那个念头让他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
猛地推开珍物室的大门,安提斯特的瞳孔陡然一缩。
室内的窗子大敞着,风从外面卷着落叶吹进来,枯黄的落叶落了室内一地。
月光将站在室内的那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面上。
那个人站在一座石台之前,一拳击出。
哗啦一声脆响,笼罩着石台的琉璃被那人一拳打得粉碎。
月光落在石台上那雪白的弓上,映得那由月光石雕琢而成的半透明的乳白色弓身泛出淡蓝色的流光。
打碎琉璃罩的那人向光辉流转的白弓伸出手。
“法埃尔!”
安提斯特一声低喝,叫出那人的名字。
法埃尔伸向白弓的手顿了一下,他抬起头,向安提斯特看去。
他的眼是深深的幽黑之色,死寂沉沉,甚于夜色的暗黑。
他和安提斯特对视着,眸底不见丝毫温度的冰冷。
安提斯特盯着他,沉声说:“法埃尔,弥亚不会希望你这样做。”
那死寂的黑眸在听见熟悉的名字的瞬间微微波动了一下。
可是下一秒,法埃尔就想起他在梦中所看到的一切,想起从他还很年幼的时候起,他的主人所遭受的一次次劫难以及伤害。
他的眼神再度变得冷硬起来,像是冻结的尖锐冰凌。
“主人心善,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但,那不是人类可以一次次伤害他的理由。”
他冷冷地说,
“唯有回到他该回归的地方,才再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
就如同那个神灵用冰冷的声音对他说的一样,他亦是如此认为。
“人类从来都不值得他宽恕。”
说完,法埃尔伸手握住身前的那把白弓。
安提斯特的眼神凝了一秒。
这把白弓看似不大,但是重如千钧,就算是他也只能勉力将它拿起来十多秒,使用它更是不可能。
唯有弥亚能够轻松将其拿起来,就像是这把弓有着自我的意识,只允许它的主人使用自己一样。
而现在,法埃尔想要拿它,究竟……
他的目光忽然一顿。
因为他看见法埃尔一抬手就轻易地将白弓拿了起来。
而就在他错愕的这一瞬间,已经拿到弓达到目的的法埃尔转身,一个纵身从敞开的窗子跃了出去。
“法——”
反应过来的安提斯特已是阻拦不及。
他一个箭步冲到大敞的窗子前,看着法埃尔在黑夜中飞速离去的背影。
那个方向是……
安提斯特眉头一皱,手往窗沿上一按,他果断紧跟着从窗子跃下,向着法埃尔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
黑夜笼罩着大地,天空中已是半月,俯视着已经沉睡的人间。
海神殿的深处,少祭所的宫所静悄悄的。
月光给这座宫所蒙上一层淡淡的清辉。
安静的庭院中,无论是茂密的树冠枝叶,还是石亭水池以及洒着水丝的喷泉,也都被蒙上一层微光。
唯独卧室的窗子紧紧地关着,厚实的纱幕遮蔽得严严实实,月光透不进分毫。
卧室里燃着灯,火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萨尔狄斯静静地坐在一侧的椅子上,他向前微倾着身,双臂的手肘压在双膝上,双手交握在敞开的双膝之间。
他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依然沉睡不醒的弥亚,许久睫毛都不曾动一下。
银链从他的手腕上垂落到地面,然后在石板上蜿蜒延伸到床上。
火光明晃晃地照在他的脸上,让他一侧处于亮光之下,另一侧却被深深的阴影笼罩着。
无光的那一侧脸像是带上了黑影的面具。
年轻的帝王已经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多长的时间。
从白日一直到夜幕降临,他始终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如同一尊石雕一般。
金发凌乱地散落在他的眼前,哪怕在火光的映照之下,那金色也比常日里暗淡了许多。
一双异色的眼更是整个儿被沉沉阴影所笼罩着。
光照不进去,他的瞳孔中仿佛没有光,眼窝深陷于黑暗之中。
目光暗沉地看着沉睡了三天的弥亚,萨尔狄斯交握的那双手一点点地攥紧,他似乎是无暇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指尖在自己手上掐出深深的痕迹,指关节更是勒紧到微微泛白的地步。
他的唇抿得很紧。
本就薄的唇此刻更是抿得薄如刀锋。
一次又一次……
总是如此……
他究竟要经历多少次……
啪。
火光轻轻地炸开了一下。
萨尔狄斯的瞳孔微动了一下,似终于回过神来。
他站起身来。
当他起身的时候,一抬眼,就看到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男人金发凌乱,眼下一抹乌痕,下巴上更是冒出了短短的青色胡茬。
看着镜中的自己,萨尔狄斯怔怔地想,若是弥亚现在醒来,看到自己这幅模样,一定会很嫌弃。
他转回头,看着床上沉睡不醒的少年,阴沉的目光也变得柔软起来。
弥亚从小就只喜欢长得好的人。
从小就喜欢看脸。
萨尔狄斯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走向一旁的洗浴室,打算稍微收拾一下。
但他刚走了两步,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的走廊里传来。
很快,安提斯特推开门快步走进来。
他一进门,就抬眼朝床上看去。
当看到床上依然沉睡着的少年时,他似微微松了口气,但眼神又有些暗了下来。
再度环顾了一遍四周,安提斯特迈步向萨尔狄斯走去。
“陛下,法埃尔没有过来?”
当听到这个名字时,萨尔狄斯眼底掠过一道凶光。
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你见到他了?”
“他去了典籍殿,从那里取走了弥亚的弓。”
萨尔狄斯皱眉。
“那把弓?”
“是的,拿到之后就朝着这边来了,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
安提斯特话才说到一半,突然整个人一怔。
他的目光从萨尔狄斯身侧越过,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他的眼中满是惊愕,惊讶中瞬间涌出喜悦之色。
萨尔狄斯正和安提斯特说着话,说到一半对方却突然停住,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身后。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突然感觉手腕上传来一点动静。
从他左手手腕上垂落的银链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那点极轻的动静让萨尔狄斯呼吸一顿,他猛地转身——
吹来的疾风掠过萨尔狄斯的颊边,将他一头金发吹得向后飞扬。
他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原本紧关着的落地窗不知何时敞开了。
落地的纱幕被从外面吹来的风吹得剧烈地拂动着,在空中大大地散开。
少年站在敞开的落地窗前。
月光似水银泻地,落了他一身的清辉。
落下的轻纱在他身侧轻柔地拂动着,展现出曼妙的弧度。
落地窗外的草地上,不知何时到来的法埃尔寂静无声地单膝跪伏在地上,深深地低着头。
少年看着身前。
一把泛着莹莹蓝色微光的白弓悬浮在他的身前,一上一下沉浮不休。
白弓泛着的微光映在少年的脸上,映入他的眼底。
如海水一般湛蓝的瞳孔在黑夜之中,眼眸深处却仿佛有着晨曦之下海洋的波光。
虹膜边缘,隐隐有光华流转着。
流光溢彩,美得让人心悸。
月光微微晃动了一下。
本是静静地站着的少年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抬起头,看向夜空。
然后,他向前走去。
可是当他一动,从他右手上垂落的银链就微微晃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响声。
本是微不可闻的响声,可是在此刻寂静一片的大地上就异常的清晰。
刚走了一步的少年停了下来,他抬起自己的右手。
湛蓝的瞳孔中映出了手腕上的金色手环。
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他淡淡地看着银链,目光顺着银链缓缓看去。
自然而然,他看到了和银链另一头相连的萨尔狄斯。
少年侧身站着。
月光从他身侧照过来,将他大半的脸笼入黑暗之中。
他的眼深邃得惊人,就像是黑夜中所有的光华都被吸入了他的瞳孔之中。
他的眼中,仿佛什么都有,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像是能包容一切,又像是触不可及。
他看了萨尔狄斯一眼。
只看了一眼。
极淡的,轻描淡写的,毫不在意。
他的目光再度落回右手上,抬起手,指尖轻轻地在金色手环上按了一下。
咔嚓!
一道裂缝从他指尖按下的地方浮现,像是蛛网一般向四面八方迸裂开来。
转瞬之间,这个据说刀劈斧凿也不会裂开的坚硬金环就碎成了粉末。
哗啦一声响,细细的银链伴随着簌簌掉落的金色碎末掉落在地面上。
随手摆脱束缚的少年向前走去,细碎的淡金色发丝拂过他雪色的肌肤。
他从落地窗走到庭院之中。
他安静地站在草地上,月光落在他的身上,雪白的肌肤被映得近乎透明,让他看起来随时都会消融在月光下一般。
房间里,萨尔狄斯站着,一动不动。
他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站在月光之下的少年。
一种巨大的恐慌在他心底蔓延开来,让他动弹不得。
他的心底无止尽地沉下去,冰冷的寒意渗入五脏六腑。
眼前的那个人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得仿佛从未见过。
他不知道那是谁,但是他知道,那不是弥亚,绝对不是!
少年静静地站着,明明就近在眼前,偏生就是给人一种极其遥远的错觉。
仿佛他所在的地方远在云端。
仿佛他本就不属于这片大地。
这一处空间里,唯独少年所在的地方有着不一样的气息,仿佛不是人间。
哪怕少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也无人可以靠近少年。
那不是压迫感,那不是排斥感,也并非居高临下的傲气。
那就是,【遥不可及】。
寂静无声的庭院中,少年轻轻地抬手。
一抹月光滑落在他的掌心之中。
他垂眼,看着手心中跳跃的月光。
他细长的睫毛微垂着,眼半闭下来,眼角稍微细长了一分的弧度。
柔软的淡金色发丝垂下来,掠过他的颊边,让他近乎半透明般的雪白肌肤在黑夜中呈现出一种近乎奇异的美感。
寂静的夜色中,原本冷清的月光在这一刻仿佛也变得温柔起来。
它轻柔地环绕在少年周身,无比怜爱而又温柔地将少年拥抱在它的怀中。
少年轻轻地叹了一声,他仰起头,看向夜幕上那轮明月。
他轻声说:“母亲……”
第217章
夜色寂静,月色前所未有的温柔,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丝线轻柔地环抱上站在大地之上仰望着明月的少年。
月光浮动,宛如水波,萦绕在少年近乎透明的雪白颊边。
细碎月光点点,落入沁蓝的眼眸深处,缕缕银色微光融化在那碧海波浪之中。
这一刻,他盛满月光的蓝眸就像是洒满了月光而附上一层朦胧银光的海洋,水波荡漾间,波光粼粼,深邃得让人心悸。
“母亲……”
伴随着一声轻叹,一缕徐徐而来的清风撩起少年颊边淡金色的发。
少年闭上眼。
羽翼似的睫毛随着那缕微风轻抖了一下。
他静静地站在月光之下,闭着眼,微微昂起头,脸上透出几分柔软和怀念。
那神态,看起来就像是月光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温柔地撩起他的发丝,抚摩着他的脸颊。
时光一时宁静,时间仿佛永驻在此刻。
只是,不合时宜的响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长长的银色细链在地板上划动着,发出哗啦的清脆撞击声。
手腕上还缠绕着银链的萨尔狄斯一抬手,猛地掀开在落地窗前轻舞飞扬着的纱幕,一步踏入庭院之中。
当低头跪伏在地上的法埃尔抬起头的时候,那自萨尔狄斯身后飞扬而起的金色长发已经从他眼前掠过。
只一个呼吸的空隙,萨尔狄斯已经站在了‘弥亚’的身前。
风吹动着他金色的额发,让落在他眼窝上的阴影跟着晃动不休。
从阴影中迸出的锐利目光死死地盯着‘弥亚’,那双异色的瞳孔中看不到丝毫往日里对着少年的柔情,而是凶狠到了极点。
风猛地吹过来,将年轻帝王那一头金发吹得在夜空中散开。
如同一头怒极而鬃毛眦裂迸发的雄狮,他凶狠地盯着眼前对他而言极为陌生的少年。
“把弥亚还给我!”
萨尔狄斯说。
他咬着牙,声音沉闷得像是从他喉咙深处渗出来。
本是安静地站在月光下的少年睁开了眼,看向站在他身前的萨尔狄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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