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乔云川身边怯怯不敢抬头的霜降穿了个李钺特意准备的天青色锦衣,外罩了白色的纱衣,脸看着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看不出来已经三十出头了。
加上乔云川也没跟这群人说实话,隐去了霜降是阉人的这一事实,刨去年纪可能大点儿,这些人对霜降很满意。
于是看向霜降的目光愈发炽热露骨了起来。
霜降在这样的目光中把头埋得更低了,他悄悄伸手去拉乔云川的衣服,想让乔云川把他带走,但是乔云川却把头转来转去:“八王叔呢?怎么还没到?”
家丁回答道:“王府来人说王爷被一点事儿耽搁,现在就快来了。”
乔云川:“行吧。”他看向众人:“大家先坐吧,不用拘束。”
“霜降,快入座,我还请了戏班子呢,你跟大家聊聊呗。”
霜降被乔云川推着,坐到了最中间那张桌子旁,一坐下,他就赶紧倒了杯水在手里,假装喝水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今日太阳大,还好他们搭台子的地方有棚子,太阳光照不进来,只是霜降还是口干舌燥,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茶水进去。
他知道周围的人一直都在观察他,他头皮发麻,实在没法再这样继续下去,便又想让乔云川带他回房间里待着,结果乔云川跟众人挺聊得来,一直不到他身边。
“霜降怎么不和我们说话呢?是害羞吗?”
霜降抬头,看见一个男子在他面前坐下,男子长相周正,嘴角微勾。
霜降扯开嘴角笑了一下,他知道,既然是自己的招亲会,必然会要跟招亲对象说话的,他捏了一下拳头,开口声音微微颤抖:“您好。”
那男子见霜降这样,不由放大了笑容,他对霜降感觉很好,觉得这样的人可以带回府当个男宠,也可以给个名分,也算是承了七皇子的面子,于是他自信道:“鄙人父亲是当朝尚书,他知道我好南风,也同意我带男人进府,只是你进府后也要和普通侍妾一样,晨昏定省……”
“对不起,我,我去方便一下,您自便。”霜降站起来,打断了男子的话,然后转身快步离去。
他完全被吓到了,不知道怎地那人忽然就跳到了让他做侍妾这步,加上水喝太多有些内急,也顾不上尴尬,就走了。
霜降不想再面对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莫名场景,于是他在茅厕里多待了一会儿,等实在待不下去以后才慢腾腾出去。
皇子府里种了很多花,霜降被几朵海棠迷了眼,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每一朵花都细细端详,恨不得想几句诗出来衬景,可惜他想不起来一句关于海棠的诗。
连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也没听见。
“海棠簇簇弄繁英,随分相逢眼自青。”温润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霜降向只被吓到的兔子一样颤了好一下,他转头看去,是个干净无须,面容英俊的男人。
男人穿着宝蓝色的锦衣,广袖宽袍显得他人高马大,长身玉立,气势不俗,但是一双桃花眼又增了几分风流。
霜降愣愣地,男人见他这样,不由得笑了一声,调侃道:“怎么了?被我吓傻了?胆子忒小。”
霜降眨眨眼:“您是?”说完他意识到,这恐怕是今日招亲大会的一员,他脸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第九十七章 允安
男子唇角带着笑:“你就是霜降吧。我听云川说你长得好看,这回见着真人,我才信了。”
霜降羞得更甚,声音蚊子似的:“殿下他都是瞎说的,您不用当真。”
“哈哈。”男子爽朗地笑起来:“你也太可爱了,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霜降笨拙地转移话题:“您刚才念的诗是?”
“海棠簇簇弄繁英,随分相逢眼自青。”男子又念了一道,解释道:“见这海棠花开得好,就随口吟哦而已,不知是不是打扰了霜降的雅兴。”
霜降赶紧摇头:“没有打扰,反而叫我多学了两句诗。”
“这诗生僻,霜降没听过也正常,改日我可多教你几句咏海棠花的诗词。”
这是看上他了?霜降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不然不可能说这种话。不知为何李钺那张脸在霜降脑子里闪电似的闪了一下,霜降立刻起一身冷汗,他赶紧婉拒道:“谢谢您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我每日都在书院,没什么时间出来的。”
男子也不计较,眼神像水似的温柔,他盯着霜降,问:“我知你是霜降,你可知我是谁?”
今日来了十几个男子,霜降根本没仔细看,也记不住谁是谁,人家这么一问,他答不上还有点尴尬。
霜降嗫喏道:“不好意思,我没怎么注意。”
“无妨,你叫我允安就好。”八王爷乔亦行,字允安。
“八王叔,霜降,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乔云川顶着满头汗水,见两人在这儿,高高兴兴地跑过来。
原来这人就是八王爷,七皇子说让他着重了解的那个,霜降一时间惊吓到,久久说不出话来。
乔亦行看了眼霜降,说:“碰巧遇见了霜降,和他随意聊几句。”
乔云川手搭到霜降肩膀上:“原来你们已经见面了,我还想着给你们介绍一下呢。”
“行啊,你正式给我们介绍一下,本王也想好好了解一下霜降。”乔亦行眼里带着笑,他笑起来眼尾有细细的纹路,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成熟稳重。
乔云川觉得这两人有戏,他偷笑了一下,然后清清嗓子:“霜降,这是我八王叔,有钱有权英俊潇洒,可是打着灯笼都难遇的。”
然后又朝着乔亦行:“王叔,这是霜降,我最好的朋友,还是我恩人呢,长得那是清隽漂亮,性格特别好,很招人喜欢的。”
说完,他无视霜降快钻到一旁花丛里的窘迫,提高声音道:“我觉得你俩有事儿没事儿都可以约出来走走,培养一下感情,反正你俩挺配的。”
还是乔亦行见霜降实在脸皮薄,于是拿扇子拍了一下乔云川的脑袋:“越说越离谱了,我们自己的事情你就别多管了。”
听出乔亦行的言外之意,乔云川笑眯了眼连连答应:“好的,我就不多掺和你们自己的事了,你们自己聊。”
说完后,也不等霜降喊住他,就一溜烟撒腿跑了,比兔子还快。
霜降缩手缩脚地站在那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幸好乔亦行看出霜降不自在,问霜降是想不想去外面走走。
霜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好说自己想回书院,便点点头:“好,那我们去街上走走吧。”走着走着,直接回书院也行。
两人没有走正门,走的是后门,皇子府后门直接通向大街,一到大街上,人多了起来,霜降也没有那么拘束了,他如释重负地朝乔亦行抿嘴笑了一下,可爱的笑容让乔亦行愣了一下。
两人安静地顺着街道走,霜降觉得没话聊显得有些尴尬,他想了一下,道:“王爷您不用顺着七皇子的,也不用陪我。”
乔亦行停下脚步,霜降也跟着停下来,他见乔亦行看着他,轻声说:“霜降,连先皇都不能逼我做什么,你觉得就因为云川求我,我就会勉为其难吗?本王今日愿意来是凑热闹罢了,但是现在和你站在这里,就不是一时兴起。”
霜降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乔亦行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低下脖子,他的耳朵连着细腻白皙的脖颈在阳光下映出莹润的光泽,带了红粉色,像是桃花瓣一样。
霜降很认真地思考,他确实是担当不起这样的好意的,他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病体弱躯的不全之人。
过一会儿,霜降再次抬起头,眼里带着释然,他莹莹笑道:“七皇子肯定没有告诉您我的情况吧。”
乔亦行好奇:“什么?”
“我是无根之人,根本算不上是一个男人。”在这大街上,霜降说得坦坦荡荡,好在街上其他人都忙着自己的,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除了乔亦行,也没人听到。
乔亦行最初有点惊讶,但是聪明人的情绪隐藏得很快,他只是微微笑道:“所以呢?”
“所以我不值得您为我花费任何心力的。”霜降自嘲道:“当然,这可能只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说出来,只是想让您知道,我一点都不好。”
“你没有不好。”
乔亦行向霜降走近一步,重复了一遍:“你没有不好。对于本王来说,家世出身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不过是,这滚滚红尘里的真心而已。”
霜降以为不管是谁,只要知道他是个阉人,都会赶紧远离,却没想到乔亦行非但没有嫌弃他远离他,反而靠得更近了。
霜降眼窝一热:“……王爷,您不用——”
“说了叫我允安就好,在我面前,不用拘礼。”
李钺送霜降去书院后进了皇宫,他正和皇帝议事呢,派去保护跟着霜降的人回来禀报说乔云川把霜降带出书院了。
折子噌一下站起来,大梁皇帝心里叹气,在一旁帮腔道:“云川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做事很靠谱,定不会瞎来的。”
李钺充耳不闻,只是黑脸问:“去哪儿了?”
“根据兄弟们的回信说,看着人进了皇子府。”
李钺气得冷笑:“好你个霜降,这才答应朕绝对不离开书院,才两天,又被人带走了。”
皇子府也有侍卫守着,暗卫不能轻举妄动,便一直守在大门处,谁也想不到霜降能跟人从后门离开,等李钺骑着快马赶来皇子府的时候,只能跟乔云川大眼瞪小眼。
第九十八章 火星
乔云川自己都不知道霜降竟然和他皇叔已经离开了,他见李钺一脸阴郁,乐得只想笑:“哎呀,王叔速度真够快的,和霜降这么快就单独约会啦。”
李钺舔了一下后槽牙,皱着眉:“你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本殿下操心霜降的终身大事,做主给他介绍了几个对象试试,也没想到第一次就促成了一桩美事。”
说完,他无视李钺已经喷薄而出的怒火,朝自己身后示意,语气很是幸灾乐祸:“看,院子的这些青年才俊,全是给霜降准备的,可惜他们都没有入霜降的眼。”
李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只当霜降为了去书院只是为了与人说亲,此时气得恨不得把人捉回他身边,一步也不离开,他冷冷地看了一眼乔云川:“你给朕等着。”然后转身离开了皇子府。
手底下的人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找到了霜降的所在地。
霜降和乔亦行走得也不远,在乔亦行的有意的引导下,霜降没有那么拘束,两人有说有笑,不过大多时候是乔亦行在说而已。
忽然,乔亦行脚步顿住,他眼睛微微眯起来,霜降转身刚要问怎么了,就见乔亦行身子一偏,一只利箭擦着他的脸飞过,直直射进了他身后的某户人家的大门。
霜降大骇,他连忙上前:“有人行刺吗?你有没有受伤?”
乔亦行笑笑安抚霜降:“无事。”说罢,他看向霜降身后,神色凛然:“不知本王怎么得罪阁下了,阁下一出手就朝着本王的性命去。”
感受到再熟悉不过的气息,霜降身子僵直,他艰难地转头,见李钺一身暗红纹黑衣站在不远处,宛如一尊黑煞神。
李钺压制住心头的怒火,朝霜降伸手,语气温柔克制:“霜降,先来我这边。”
乔亦行顿时猜到了这人的身份,眼前人气势如虹,不似凡人,霜降以前是太监,既然不是这梁国皇宫的阉人,便是大盛皇宫的阉人,加上他知道大盛皇帝最近在这金陵……
乔亦行目光转向霜降,只见霜降小脸煞白,看得出来明显的害怕和恐惧,但是他还是听话地往那边去。
见霜降过来了,李钺脸色好看一些,他把霜降拉到自己身后,随后示威一般看向乔亦行。
乔亦行年纪比李钺长几岁,心智稳重得多,他颇有些好笑,拱手道:“贵客来金陵这么久,本王也未去拜访,实在是失礼。”
李钺冷哼一声:“拜访倒也不必,少惦记朕的人就好。”
乔亦行从小就特立独行,天不怕地不怕,眼下也不怕什么大盛的皇帝,他神色疑惑:“您的人?不知您和霜降是什么关系?”
“不用你多管闲事。”
“霜降是本王心悦之人,这闲事当然应该管。”
乔亦行说得坦坦荡荡,李钺醋意滔天:“你信不信你没有第二次机会躲过朕的箭矢。”
李钺已经露出杀意,霜降怕他伤及无辜,斗胆轻轻拉了一下李钺的袖子,颤着嗓子唤了一声:“陛下。”
李钺被霜降唤了一声,再大的怒气也得控制着不敢随意发作,他可是记着现在自己不比从前,他再气也能当着外人的面生气。
李钺不再与乔亦行多话,他拉着霜降转身离去,留乔亦行在原地若有所思。
幸好李钺的府邸就在不远处,李钺死死地牵着霜降,也不管大街上多少人看到他们,一路闷着往前走。
霜降排斥李钺的触碰,但是他气力大,霜降手腕被捏得生疼,他有些挣扎:“陛下,您轻一点,疼。”
感受到霜降的挣扎,李钺手上更加用力,唯恐霜降跑调,他脑子里全是霜降被抢走的恐惧,哪里听得见霜降说话,等进了府后,把人往屋子里一带,然后反锁上门,这才心安一点。
细微的抽泣声进入耳朵,偏执中的李钺终于回过神来,他的大手有些粗粝,死死地锁着霜降的手腕,随后有东西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那滴泪冰冰凉凉,却像是炙热的火星子一样烫醒了李钺,他连忙松开手,发现他一直牵着的,正是霜降当初割腕的地方。
那条本来已经愈合的伤疤过于脆弱,此时已经泛红发肿,李钺手忙脚乱,伸手去擦霜降脸上的泪:“对不起,对不起,我弄疼你了,不要哭好不好,对不起。”
霜降习惯了沉默,要不是刚才手腕实在太疼,他也不会哭,可是就算哭也是悄无声息,他死死低着头,眼泪不要命地往外面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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