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却似乎对此并不在意,“我本修道之人,名节于我又有何用?”
“怎么会没用?”
红枫伺候沈康漱口后,将杂物都飞出去。
沈康说:“移行移位的法术也不是你这么用的。”
“阿康,我有话同你说。”红枫坐在沈康床边,“那个时候你给我立碑,不止一次问我姓甚名谁,我都没有告诉你,不是因为那是多大的秘密,而是因为我心底害怕……”
“那个时候,我从鬼门关回来,断着一条腿,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没想过竟有人还惦记着我。”
“他们都说你是沽名钓誉的人,我知道你不是,但左右想着,你也不过是为了报恩,恩情散了,缘分也就散了。”
“修仙的人总是活得更长一些,我怕跟别人混得太熟了,到头来除了困住自己一生的回忆,什么都不会留下。就像我娘一样……”
红枫说到这里,不自觉顿了一下,人在回忆痛苦过去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逃避。
沈康明白那是他的创口,立刻按住他的手背,“我明白,过去了就过去了,如果是不开心的事,就不要再想起来。”
红枫摇摇头,“阿康,这些事在我心里藏了很多年,我没同别人说过,但我想跟你说,你让我告诉你,好吗?
沈康点点头,红枫继续说了下去。
“那年家里遭了灾,她送我上青叶剑派,把我留在了那里,她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背篓的米,要是换成糠,够家里人吃上两个月。我问她,娘,你不要我了吗?”
红枫看着沈康,浓密修长的睫毛上隐隐藏着水色,“你猜她跟我说什么?”
沈康感同身受,眼睛里藏着怜惜和温情。
他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她跟我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拉着我的胳膊,像是在劝诫我,又像是在警告我,不停重复一句话,她让我这辈子不管遇到什么事,不管遇到什么人,都一定不要做亏本的买卖。一定事前就谈好筹码。”
沈康没有说话,童年的伤痛要用一辈子去抚平,他想起初见红枫时,他便是这样,什么都要谈两句筹码,比一下合不合算。
其他人沉默不语,倒显得他过分斤斤计较。
可到了最后,只有他一个人,舍弃生死,陪自己下幻境救人……
红枫补充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听到有灵根的孩子可以换更多的粮食,就急吼吼地把我换去青叶剑派。但等签了卖身契,粮食拿到手,她才发现隔壁太一宫,竟然多给一倍的粮食……”
他说着说着笑出了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红枫弹走眼角的泪花,对沈康说:“那个时候我跟你说,名字只是一个称呼,我都已经活着回来了,你叫我红枫也一样。”
“你跟我说,这不一样。”
“我反问你,哪里不一样。”
此时屋外鹅毛大雪,屋内炭火通红。只有久出未归的人,才能知道这屋子里是多么温暖。
在这样的温暖中,红枫笑着说:“其实我知道,那是不一样的。可实际上,我只有一个姓,没有名字。我不好意思跟你说,贱命人是没有名字的。”
他低下头,鼓起勇气道:“但我现在想要个自己的名字了,我姓萧,没有名字。阿康,你念的书多,不如你给我起一个吧。”
炭火哔啵盛燃,恰如干柴烈火。
昏暗的烛火映衬着沈康精致的脸庞,他心跳如雷,却胆怯沉默。
名字对任何人而言都有特殊的含义。
他岂能不知?
起个名字并不难,但暗藏在名字背后的责任,却是大事。
如果是几个月前,他还是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一定坦然答应。
可如今一群白痴起哄,都能让他途血晕厥,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凡人的寿数和修仙者相比,如云泥之别,红枫天资匪浅,若沉心修炼,结丹化婴是迟早的事。
在这四五百年的光阴里,都要让他背负着对另一个人的回忆,这是在太过残忍。
屋内十分安静,只剩炭火的烧烤声,红枫笑着说:“算啦,这个姓我就没怎么用过,真起了名字听着也像是在喊别人。红枫……也挺好的。”
他们俩总是这样,每当一个人开始冒头,另一个就必定退缩。
就好像两块同极的磁铁,永远有着相同的距离。
这夜过后,两人心照不宣,不再对此事提及半分,在外人看来,两人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惺惺相惜。
本来缘分到这儿也就尽了。
谁成想许多年后的某一天,卫星湖觉得某些人在某些事情上太公事公办,搞得他一点乐子都没有,就给买了点春.药。
沈康拿错药壶给红枫送过去了。
顾飞舟喝了一壶清热去火的凉茶,更加清心寡欲,沉迷政务。卫星湖第二天带兵把药店砸了,骂老板卖假药。
老板进了大牢还死不悔改,大喊他那是全长安最好的春.药。
这当然都是后话。
沈康吐血晕倒后,一直在沈府养病。
顾飞舟和卫星湖的嫌疑被彻底洗白,大人们坚信他俩就是小孩子,平时受到的照顾翻了一倍。
眼看着除夕将至,卫星湖本想回忆童年,去买一点摔炮,被卫英制止,让他坐在远处,看家丁们玩摔炮,就听个响。
卫星湖倒有些怀念从前不受约束的日子了。
看完摔炮回到房间,顾飞舟正在疯狂抓后背,自从上次宫里回来,顾飞舟就开始全身发痒,到处抓挠,澡盆里放多少薄荷叶都不管用,大夫看了也说不是皮肤病。
卫星湖掀开他后背的衣服,柔嫩的小孩后背全是红爪印,抓痕间若隐若现一些红色小点。
“右相就是特别,痣的颜色都跟别人不一样,全是红的。”
“你说什么?”顾飞舟困惑,“我背上没有痣的。”
“那你身上这么多红点!”
话音刚落,卫星湖抬起头,看见顾飞舟人中下长了一个小红点,嘴巴下方也冒了一个小红点。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卫星湖的脑海,他双手颤抖地拉起顾飞舟的小手,将他的袖子往上移,肉嘟嘟的小手皮肤滚烫,雪白的胳膊上是两个红点。
卫星湖又掀开了顾飞舟肚子上的衣服,但见他圆滚滚的小肚皮上,有着两三个红点……
第53章
卫星湖原地起跳, “这!飞舟!你这可能是瘟疫啊!”
“瘟疫?”顾飞舟仔细盯着胳膊上的红点瞅了瞅,“这不是被虫子咬的小包吗?”
“不是!这是瘟疫初期的症状!就是克死鸩奴六个哥哥的瘟疫啊!”卫星湖急忙别窗户打开通风,寒风朔朔,他急道:“你不知道吗?”
顾飞舟走到炭盆旁烤手, “我有所耳闻, 但不太清楚, 上辈子我远在千里之外。但我看过卷宗,这瘟疫不是要到明年春天才会爆发吗?也不见得寒冬腊月开始蔓延啊。现在离春天还有好几个月呢。”
“瘟疫有潜伏期, 可能就是这个时候。到了春天就大爆发了。”
“啊!怎么办!怎么办!”卫星湖双手抱头, 原地转圈,“你身上都五六个红点了,到了二十个红点的话……”
顾飞舟平静道:“星儿, 不要慌。这不是什么大事。”
“什么不是大事,你……”
“听话!没什么好怕的。”他沉声一喝,别卫星湖从惊慌失措中拉了回来。
卫星湖见他目光坚定,虽然心里还是万千担忧, 但他相信顾飞舟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于是点点头,乖顺道:“好……”
顾飞舟发号施令道:“星儿,从现在开始, 我呆在房间里养病,你跟我隔开距离。别婴儿床挪到窗边,用屏风隔开。大人那头,就说冬天冷了,我不愿意出去, 都在屋里读书写字。”
卫星湖略一盘算,“可是你爹娘也在, 再怎么瞒不了多久的!”
他们毕竟还是短手短脚的小孩子,平时的丫鬟家丁可以哄骗,最亲近的人可不容易糊弄。
尤其是顾敏槐和柳莲儿已经顺势搬过来住,他们怎么可能一直不来看自己的孩子?
“最多三天,这就不得了了!”
顾飞舟算了一下,三天的确是极限了,他安慰道:“没关系,三天已经足够了!”
他走到书桌边,提笔写字,“星儿,你听着,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
卫星湖:“……我要是记不住呢?”
顾飞舟:“你饭能不吃吗?”
这天下午,卫星湖带着顾飞舟帮他写的作业,跑去父母那换来了一次去沈府的机会。
王夫人说:“去就去吧,他沈康再怎么傲气骄横,终究不是小气的人。”卫英看着自己看不懂的行楷,点了点头,就这么别卫星湖放出去了。
马车轱辘一下转到了沈府。
元儿正在院子里洒水,看到卫星湖来了,别水桶放在一边,蹲下身对卫星湖说:“你这小短腿怎么来了啊?师父最近身体不好,马上又要过年了,你自己回去玩吧。”
说完摸了摸腰间,拿出一个没刻字的空白小令牌,“快过年啦,咱们星儿又要长大一岁啦,师兄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喏,这是我亲手做的,可不能嫌弃啊。”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令牌,两面都没刻字,牌面上刻了一些简单的花纹,最显眼的是一朵梅花。
令牌是很重要的一种通讯工具和交换工具。人们别令牌当成互相约定的符号和信物。
市面上很多令牌都是量产品,拿来交换的话可能会跟别人冲撞。
但是自己做的令牌就大大不同了。
卫星湖别令牌拿在手里,只觉得这个令牌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跟元儿道谢,别令牌收入怀中,“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师父说。”
元儿点了点他的鼻尖,“师父不见客。”
“你……你只要帮我跟师父说,我知道沈家祖传田地的秘密,师父一定会见我的。”
但元儿神色无常,淡淡道:“一块田而已,能有什么秘密?好啦,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接着就别卫星湖抱了出去。
以往卫星湖办不成事,拍拍屁.股回去就是了,但这次关乎顾飞舟生死,他可不能就这么撂挑子!
于是迈开小短腿向屋里跑去,被元儿无情抓住,扔了出去。
“师兄求求你了……帮我跟师父说一声吧……”
但元儿已经关上了大门,卫星湖伸着小手,连大门上的铜环都够不着。
他不知道元儿为什么要拦着他见沈康,只能在门口找机会。
转了老半天,卫星湖心里寻思,“实在不行,再用一张年华,变大了翻.墙进去。”
就在他正要上马车,去书店开符画包的时候,只见叶灵提着个鸟笼晃晃悠悠走过来。
他看到卫星湖,就嘻嘻哈哈地说:“见到大师兄怎么不问好啊?”
卫星湖立刻从马车上跳下来,心想:“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才找不到办法,这二愣子就过来了。”
他对着叶灵招了招手,“大师兄,你过来,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看。”
“什么好东西啊?”
叶灵附耳过去,听卫星湖说完后,半响后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
卫星湖小手像小仓鼠一样垂在胸.前,算盘子一样点头,“真的!只要师兄帮我传话,我就送师兄二十个符画包当新年礼物啦!”
叶灵眯起眼睛,别鸟笼放在一边,扭了扭脚脖子,风一样冲开大门,跑进了沈府,身后扬起一片尘烟。
元儿刚撒完水正要收东西,被叶灵一冲整个人摔在地上。
卫星湖偷偷躲在大门外的柱子后面,没到一百个数,只见红枫走了出来。
红枫张望四周,看到了柱子后面露出来的半个小脑袋,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别藏在柱子后面的小胖墩拎了进去。
卫星湖被带到沈康房里,红枫关上了门。
屋里就他们三个人。
沈康的脸上没什么血色,他拿着手帕捂住嘴,不停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灵儿说,你有事情跟为师说,是关于沈家那两块田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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