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说起来呢,这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
堂皇空旷的走廊比不得那个昏沉濒死的夜晚,而得到了一切的鬼舞辻无惨也无须狼狈地躲避命运宿敌的追杀。
对方是知道的,那时尚还身为人类的他受到这样的伤害呢,不是像鬼一样说复原就能够复原的。
退让是不可能继续退让,但让他再上前一步似乎也做不到。
冷淡扔下的那道音节好似花去了无惨全部的体面。
零很想说那也是当时自己过于自信的自作自受,然而感受到无惨那束如今温凉而固执、久久停留在自己的身上的目光,让他一下也没了力气去争论这件旧事。
伴着一声叹息,零暂且伸出手环抱住了无惨那僵硬的身形,踮起脚在那紧绷着的脊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今天太累了……有什么事要不明日再说?”
一秒,两秒,过了很久也没有回应自己的声音让零困惑不已,而当他准备松手时却发觉自己动不了了。
……家人们,什么叫做自投罗网啊?
“放、放我下来?!”
又是似曾相识的悬空感,像是铁箍一般禁锢着他的腰而另一只手死卡在了腿弯间,零回过神来用着十成的力气重重捶在了无惨的肩上但并不能令对方的身形动摇分毫,反倒是让他抱得更紧了些。
“您不能——至少不应该在才道过歉后就这么做吧?!”
掀起的片刻波澜是存在的,但那能够直接将先前的一切都掩盖过去吗?!
迈开的步伐通往的是电梯的方向,摇晃和颠簸让零支手撑在了无惨的肩膀上,眼前便是那白皙到能见着青色血管的脖颈,让他真的有种想狠狠掐下去的冲动。
正当他差点将之付诸行动前,无惨用着平淡的语气终于再次找到了让他怔愣住的话。
“如果你没有错过这个年纪该去上的课,应该就能在历史这门课中见到继国严胜和……的名字。”
“妓夫太郎和小梅,他们追问我你去了哪里。”
鬼舞辻无惨着实不会讲故事,能展开详谈的内容只是被他平静地叙述在短短几句话之间。
就是零果然也一下子因着这些东西被带偏了关注:“……那童磨呢?”
无惨的脚步一顿。
“他死了。”
“……?!”
……
“哎呀哎呀,真是稀客呢……无惨大人?”
端坐在教坛之上的青年穿着华美精贵的法衣,抬头时似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童磨的表情并没有出现任何的偏差。
甚至那神情,与无惨从前第一次在人影绰绰的宣讲法会上惊鸿一瞥所见到的那副悲悯神色也是一模一样。
“我还在想您这次究竟会不会来找我……是要将我再次变成鬼吗无惨大人,我保证这次可不会——”
一步步从神台上走下,氤氲的莲香兴许是夏夜带来的错觉。
身为人类的童磨瞧上去比起自己还要冷心冷清,那带笑的眉眼还是一样地令无惨感到不喜。
无惨俯首见着童磨在自己身前跪坐下来,他那话语中实则并没有什么期待。
而自己本来也就没有这个打算。
鬼舞辻无惨面无表情地告诉童磨自己只是来看一眼他死了没有,而得到了这个答复的童磨眨了眨眼。
那双七彩色泽的瞳眸就仿佛窗扉上的琉璃一般敞亮,童磨扬开金扇抚在面前,言语也就变得悠长了起来。
“那么零阁下怎么没有与您在一起呢?”
万幸,也是在这几百年间修身养性了许多,在鬼舞辻无惨走出万世极乐教时,这方土地到最后也没沾上任何人的血气。
没有走出过多远而全身心地投入在教中——童磨也是后来才知道,如今的世上已经没有鬼这种生物存在了。
百无聊赖地端坐在供奉了鲜花与果品的桌几前轻轻敲打出不成调的曲子,他漫不经心地瞧着院落内有夏花逐渐飘落了下来。
而在门口徘徊着的人影也是一如既往地,可怜又可爱。
童磨端起了微笑。
“到了这里就没有关系了喔?”
“来吧,说说看,你又有什么烦恼呢?”
第187章
“……诶?!怎么是零君!”
好听的风铃声晃动起来的时候便意味着咖啡厅又来了新的客人, 收拾完了乱糟糟的饮品制作台的零不怎么抱有期待地一抬头,就看见坐在吧台前的那人果然是太宰治。
这人吧,就连身上的绷带都知道常换常新,怎么这件米色的风衣却好像从来没见对方换过呢?
以及这些人穿衣服, 在肩膀上一定缝了额外的纽扣或是干脆直接用钉子钉住的吧?
“今天是我上早班,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将装了柠檬水的玻璃杯重重摆去了他的面前, 零对于太宰治意有所指的话他已经咬牙切齿地习惯了。
同时他也学会了怎么来糊弄其实对很多东西并不是特别感兴趣的太宰治。
因为没法自杀成功而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在无聊的人生中找点乐子来填补空虚的时间, 这情况怎么就有亿点点眼熟呢。
——呸、眼熟什么眼熟, 鬼舞辻无惨和太宰治能有哪怕那么半分相似之处吗?!
一个无论如何都想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一个指不定哪天就没人捞地沉进横滨湾了。
“零君走神了啊……摩西摩西?”太宰治伸出手来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见他没反应只好歪着头用起了捧读的语气, “这不是大家开了盘在赌, 和那位鬼舞辻先生重归于好的零君——是这个形容词没错吧——什么时候会辞掉工作离开横滨去往东京嘛?”
零:“……你压了我会走?”
太宰治欢快点头:“嗯嗯?所以我不介意零君偷偷给我透露一点消息,让我们联手去把国木田这个庄家一起愉快地通杀了吧!”
忍无可忍不必再忍,也是这时候中岛敦恰好及时赶上才阻止了太宰治的每日作死行为。
看着非常有精气神的中岛敦零只是给他上了一杯温热的牛奶打底, 问过对方没来得及吃早饭,他又从柜台里给他取了一个烟熏鸡肉三明治。
吃完早午饭的中岛敦用着感激的眼神看向零:“活过来了!”
“别那么早道谢——算不算我请你吃的这顿早餐呢, 还要看你接下来的回答。”零无力瞅了眼老神在在端着柠檬水仿佛没听见这边对话的太宰治, “你一定压了我不会走吧,敦?”
中岛敦:“哎?零你在说什么东西?你要去哪里?”
太宰治:“噗。”
零:“……”
很好,从中岛敦的反应来看这个赌局根本就不存在。
所以骗人就这么有意思吗?太宰先生?!
“零君的反应那是相当有趣啊~”太宰治居然仿佛像是听见了他的心音一样摇起了手指, “像是国木田那样的家伙怎么会坐庄开赌局啦!武装侦探社虽然不阻止大家有个人爱好下班后去玩个把老虎机什么的, 但是在侦探社里明目张胆开赌局还是被社长禁止的喔?”
“哇唔, 忽然想起来好早以前见过一个人, 一个晚上光是赌马票就输掉了好几千万呢——”太宰治忽然摸起了下巴, “还不起高利贷被沉海的这种死法果然还是达咩!”
中岛敦:“……谁敢给您放高利贷啊, 太宰先生?!”
他的话似乎暴露了什么信息, 但零只是微笑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并准备开始思考哪里可以买得到沉海用的水泥和麻袋。
星期日的上午咖啡厅里的客人倒是比平日里都要少,过了中午交接过了钥匙顺带在店里蹭了一顿简餐零才拖拖拉拉走上了回宿舍的路,即使今日的太阳都有点毒辣了,几分钟就能走完的路愣是被他拖上了一刻钟。
走过某辆车牌眼熟的漆黑轿车时他目不斜视,直到车窗摇了下来才从里面传出了无惨低沉中透着一股子冷淡的声音:“你迟到了。”
那好像是原本想要生气,但又想到如今不甚明朗的情形他强忍着做出的退让。
天知道,先前将对方直接扛回了暂住的酒店,而眼见着一个没注意零就直接从十层高的窗台上翻出去的时候,他到底盯着空无一人的冰冷酒店和无星无月的夜空站立了有多久。
沿着落地窗那光滑的、且只有一个巴掌宽的窗沿走出了五六间套房的距离,等到无惨透过那半开的窗扉阴沉着脸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零已经在末路的空调外箱上蹲了很久。
闷热潮湿的天气让他摇摇欲坠,但即使是这样他一开始依旧不肯理会自己伸出去那微微有些在发颤的手。
尚未卸任的鬼舞辻议员只能被迫在半夜又充当了一次司机,将如今破罐子破摔脾气大的很的零重新送了回来。
用钥匙拧开门后零就不出所料地发现对方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的身后,无处落脚只是站在玄关前,零收拾完客厅转身见着那不要太明显的挑剔嫌恶的视线,也是快被气笑了。
好歹自己住在这里都有一段日子了,如果您觉得这不是能住人的地方这可就有点过分了啊。
“搬去东京。”虽然像是感受到了零的怨念,然而鬼舞辻无惨依旧不为所动,“如果你喜欢这份工作,大可以直接自己开一家咖啡馆。”
零冷着脸,饶是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给出有理有据的理由:“我的关系圈都在横滨,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横滨与东京很近,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进了您的地盘,我要是真想走可就没您说得那么容易了吧?”
“你想多了。”
即使是从前,知道在人类的社会中扮演的角色该拥有怎样的情态才能够毫不费力地混入其中,可此时那殷红的眼眸中还是没能将那份理所当然给掩盖住。
而面对这个情况呢,零着实语塞并且不愿再和无惨较这个劲了。
似乎也是察觉到那事实无法糊弄掩盖过去,兜兜转转无惨好像重启一样又将自己的要求重提:“和我一起搬回东京。”
而零对这句话也是说累了:“您到底对那个地方有多执着,横滨不好吗?”
“那这么说,”无惨忽而抬眼,他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串钥匙来,“只要是在横滨,你就愿意搬?”
零看着那代表着一项不动产归属权由金属打造的物什,半晌才将这句话回过味儿来。
很好,原来对方说什么也要走进这平日不可能靠近半分的偪仄的地方,然后和他看似温和地兜了半天的圈子的意图在这里。
东京是个幌子,像他这样早就什么都见识过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会对某个特定的东西恋旧呢。
“卸任的辞呈我早已递交过了,”无惨慢条斯理地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事,也像是为了展现他到底做出了多少的退让,“你想要留在横滨,我也并不讨厌这个城市。”
零冷不防问:“所以您现在又是无业游民了?”
无惨:“……”
硬要这么说吧,这个说法也没什么毛病,就是他为什么要加这个又字呢。
在这样的无心冒犯下,鬼舞辻无惨的神色最后也只是略有变化。
好似先前在餐厅中零翻出旧账时分的情绪过于起伏波动了,让他将对方不愿意就这么顺遂了他的心意的理由错认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而未待此时此刻无惨将其继续深究下去前,他就看着零放弃了折腾怎么布置都显得乱糟糟的宿舍后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互找台阶下的两人都没多言,零在心里只是告诉自己,他只是去看一眼。
看一眼已经变成无业游民的鬼舞辻无惨在未来的这段短暂时间里会过成什么个样子。
飞驰的汽车行驶在晒得滚烫的路面上,印象里属于无惨的专属司机在他这里总是没有什么存在感,而现在大概率也是一齐失业了吧。
而在抬眼从后视镜中还能与那双如点缀了红梅般的眼眸四目相对上时,零深吸了一口气。
行车不规范后一句是什么来着?
您好歹在开车的时候能不能专心看向前方呢,他还不太想因为车祸而英年早逝啊。
高栋的建筑群中唯一低矮只有三层楼的公寓让零看了有点儿想笑,对方这只要发觉了风险就一定要规避这个风险的习惯真的一如既往地很有鬼舞辻无惨的风范。
不过呢,在酒店的时候他本来也就没想着要跳楼——只是吹风而已,什么时候无惨连他自由的吹风时刻都要管那么多了呢。
果不其然这还是三层楼的公寓中位于二楼的唯一一间平层,转开钥匙开门进去,空空荡荡家具齐全,但是就是没有一点儿人味的屋房也就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人味儿……什么算人味儿?
大概现在自己所住的那个小宿舍里是有的,曾经隔着一道墙壁是歌舞升平、总能听见走调儿的三味线的两间屋子里是有的。
而即使是在药味的遮掩下,那铺设着白沙石与枯山水的院落里,大概也是有的。
零走了一圈儿,活灵活现将对方先前的挑剔样模仿了个彻底,最后在无惨越来越黑的脸色中发表了总结性的言论:“咳……甲醛味儿还有点重,如果您能答应我继续在漩涡咖啡厅打工不辞职呢,搬过来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他觉得这条件已经够简单了,但莫名其妙地,在他的注视中无惨只是冷酷地摇头:“不行。”
零点点头,退后好几步走到了玄关间:“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要说他有多留恋这份工作吧,其实也没有。
但这倒不仅仅只是一份工作这样的小事,还涉及到他拼拼凑凑勉强捡回来凑合着用一用的尊严和自由。
然而在零觉得接下来的事情要变得麻烦起来——至少眼前的事没这么容易结束的情况下,无惨看着他警惕到就差竖起耳朵,一有什么风吹躁动就跺跺脚溜走的样子,声音里不免多了些咬牙切齿。
136/145 首页 上一页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