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战事平定,还望各位领主能治理各方,休养生息。”
有模有样的多宝丸替代了醍醐景光的位置,从战场上回来后的老国主将自己关在供奉鬼神的塔中多日,百鬼丸终是去见过一次他这位亲生父亲,他在醍醐景光毫无后悔之意的话语下还是选择放过了一切的罪魁。
百鬼丸只留下了那座观音塑像。
“恭喜啊,严胜。”零向他举杯,继国家主忙于应酬,倒是给了严胜歇息同他闲谈的时间,“你的名头这次可是传扬出去了,想要成为这个国家第一的武士,算是正式踏出第一步了?”
“听闻你虽留守城内,但也救了少主。”严胜莞尔,别人的奉承话听多了,善于自省的他并不会多当真,只是这话从零嘴里说出来他却听得很舒心。
零微笑:“我只是做到了我该做的。”
有其他人做二五仔还能混到这个地步吗,多宝丸在知道零认识他兄长,还暗自帮了他兄长这么多后也只能说声谢谢,甚至他得到的奖赏还算是在中上游,不算出头但在零星几个留守的武士中算是非常亮眼了。
酒过三巡宴席也进行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严胜到底是被敬酒最多的那一位,朦胧的眼下浮着醉酒的红晕。
老实孩子不会和零一样要么推辞要么将酒偷偷倒掉,照单全收的继国严胜盘坐于软垫上,靠着手臂努力撑着桌面,醉酒后也不会胡言乱语,倒是多了几分乖巧的意思。
宴会的举办场所是在山腰未被大火波及的一处厅殿,经历了火灾后整座山城的守卫更加严密了起来,寻常的下属并不允许跟随进入,等到结束时零看着这样的继国严胜,只好咬咬牙架起了他。
继国家主看上去还要和几位老友去喝第二场,于是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伯父。”零含泪架起继国严胜,少年武士长长的黑发扫在他的脸颊上,在这个夏季潮腻的夜里真是相当不舒服了。
戒备的守卫挡不住晃荡的月色与流萤,两人刚走到零的住处,而属于继国家的院子还得过几户。
只是在路过窗扉时,探头探脑的多罗罗刚巧和他对上眼,小孩眼前一亮,扒着窗口就焦急对他喊:“零哥!大哥不见了怎么办!”
百鬼丸?百鬼丸不见了?
没有几口清酒是真正下肚的零皱眉:“他有留下什么书信吗?”
“寿海先生说,大哥是独自一人出去历练了,真是的!”多罗罗的生气显而易见,百鬼丸在先前与她一起进行的旅途中就总是很有自己的想法,将她独自抛下也不是一两次了,“明明说好了一起回去,大哥怎么在这时候走了!”
“寿海医生没走吧?”零很自然地就略过了百鬼丸的话题,换来多罗罗烦恼地抓着一头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
“寿海先生没走啦,他答应了我们要去美绪那边给大家做义肢——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啦,零哥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大哥吗?!”
零摇头,百鬼丸显然是有自己一定要去做的事,多罗罗这是关心则乱了:“百鬼丸现在有手有脚还有眼睛鼻子耳朵,明明是对他心怀不轨的人才要担心自己吧。”
“你大哥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人啊。”
“说、说得也是。”多罗罗嘟囔,只是眼里还有点失落。
小女孩还不太明白自己满心满眼都是百鬼丸的感情叫做什么,只是他们早就在懵懂中成为对彼此最重要的人了。
“零……零子?”
骤然好像酒醒了一点儿但又好像没醒的继国严胜一出声就把零吓了个够呛。
“唉?”多罗罗一晃神就被继国严胜吸引了注意力,她茫然看向零,零正慌忙用自己空出来的手向她飞快摆着,还比在唇上作出了静音的动作。
“零……啊满哥,难道你——”
多罗罗果然不负期待,古灵精怪的女孩在智慧这项属性上显然是天生满点,她狭促夸张地比着“零子”的口型,挤眉弄眼显得相当快乐。
挂记着赶紧把继国严胜弄回屋里去的零只好和她投降,不知道以后会被小孩怎么整,他只能现在先混过去再说:“别和别人说——算我欠你的!”
“满哥慢走——”
小孩拖长的音调惹得继国严胜晃了晃身子,将醒未醒,零赶紧加快了步子将他架回了屋里,立刻有久候的侍者帮忙过来接过了他伺候他洗漱上床。
“零子?你要去哪里?”手里还扯着被褥,继国严胜努力想要睁开眼挽留着都快走出门口的零,语调一下子显得有些破碎。
“你今天……好像很高兴……”
呢喃的话像是闷在喉咙中,零下意识想起了信笺往来中也透不出几分消息的女孩,他轻声吩咐侍者离开屋子,想了想还是犹豫着走了回去。
他坐在继国严胜床铺的一边,等着从严胜这边得到更多与里子有关的消息来。
“你醉了啊,严胜。”零没有丝毫要改换声线伪装一下下的想法,事情都发生到这个份上了他若再掺和进去他自己都会选择给自己几个耳光清醒清醒。
虽然即使没有他横插入这个时代,按照原线路走下去的里子照样会嫁给继国严胜,时透家族拥有的依然是一对双生的兄妹。
逻辑线是一个完美闭合的圆,但很多事情他可以改变。
譬如失去了真正少主的领地他还能够让它苟那么一小下,没有人倾听心声的女孩想要走上的道路他可以努力试着去开辟。
严胜睁着眼,但零觉得他是绝对醉透了的:“我没醉!”
“你没醉,那你看看这是几?”零伸出两个手指比了个耶……呸,比了个二。
少年武士晃了晃脑袋,认真数着:“一、二……是六!”
好了不用证明了,要不今天晚上他还是放弃了吧。
凉月的尾巴并不如这个月份的别称那样凉爽,星河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天空。
严胜那双认不清人的眼睛倒是也透过窗辨认出了些许:“好难得的天气,零子和我说过,想看看月色……”
月亮总是悬在那边,让零有所印象且深入记忆中的画面仿佛总是伴随着月色。
他看了眼天边:“过了月半,要到后半夜才能看得见。”
那弯明亮之物总会按照规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准时降临,只是时而勤快时而慵懒,也不能说它偶尔偷了个懒。
它总是在那里的。
里子想要看到月色,或许是不想在那一方狭窄的天地里看见这样的美妙之物。
零给继国严胜掖上被角,阖上窗扉。
他不知道是在对谁说:“你困了,也醉了,还是快睡吧。”
“至于月亮……”
轻飘飘的话语沉默在了夜风中。
“我会替你等它来。”
第32章
第二天是他们这些从各地赶来的领主要回归领地上继续过日子的启程日。
来了一趟醍醐国捎带回去了一个多罗罗, 为了照顾小姑娘路上的行程好走一些,零起了个早就带着她去了集市。
他带她到了马圈旁,喊摊主牵来了待售的马匹:“那匹马怎么样?”
“棕色的, 看上去有点儿瘦。”多罗罗挑挑选选, 挑剔地很。
“那匹呢?”
“好像还行?”
漂亮的白马卖相好看当然卖得也贵, 多罗罗双手放在脑后等着零付钱,慢悠悠地道:“好啦零哥,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你要我做什么就直说!”
“上道。”零回了下头,对她指指点点:“在别人面前,尤其是继国家的人, 特指——继国严胜,千万别在他喊我这个名字。”
要知道昨天还能说是他喝醉了听错了糊弄过去, 还带有一定可能酒醒后会遗忘的可能性。
往后要是继国严胜冷不防再听错,那这个剧本可就要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继国家?说起来那还有一个缘一先生呢?”多罗罗盘算了一下, 数了数手指,又瞅了眼他,“零哥你名字到底是哪个嘛,还是说——”
她好像脑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扯着他的衣角轻声说:“难道你现在这个领主的位置是偷偷摸摸抢来的?!”
天生对权贵的存在充满了挑战欲的多罗罗说得有几分兴奋,零付完钱把白马牵过来让小孩骑上,走到没人的地方才解释:“小声点儿,这种东西送给我我也不想要, 你想要?”
“时透满, 是我兄长的名字, 他目前失踪未归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 我才顶上了这个位置。”
“至于我的名字确实是零没错。”
零捂脸看着多罗罗一副了然的神色, 加强了语气:“所以你既然已经收了我的东西,就不能说漏嘴了,包括缘一老师那边也一样。”
“诶?缘一先生那边你要骗啊?”多罗罗拉着缰绳,给了零一个危险的眼神,“噫,零哥是好肮脏的大人啊,我要不要答应你呢?”
“……不是说好了吗?不答应把马还给我。”
“可是这是另外的价钱啊~”
两人打闹着回了住处,一见已从宿醉里醒来同样也是整装待发的继国严胜,多罗罗到底还是很听话地没有给零添乱。
她脆生生地一声声喊着满哥,让继国严胜按着太阳穴,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昨天晚上——”严胜欲言又止。
零咳嗽了一声对他摆了摆手,心思各异的两人只一眼对视,又同时挪去边上。
“那什么,时候差不多了?”
“嗯,走吧。”
多罗罗:“……”
说实话了她看不懂了,两人这样挤眉弄眼的,零真的还有贿赂她的必要吗?
好、怪、哦。
*
回程的路上天气开始放晴,热烈的光芒毫不留情地释放在这片大地上,充足的阳光意味着这个夏季真正炎热的时节即将到来,鬼神庇护的时日一旦过去,不甚习惯自然本真的样貌,零难免会担忧今年这个秋季的收成。
与继国家族的队伍分开之后零总算松坦了下来,他带着多罗罗回到领地上逛了一圈,两人又在当天趁着夜色偷偷从后门驰骋而去。
管家那边是交代过了一声去向,醍醐国才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与动荡,短期内不会连续在发生什么大事,一走小半年他也该亲自回去看一眼了。
寿海医生没有跟他们在一块儿,火场中的百鬼丸因获得了眼睛还是懵懂无比,他一时看不出寿海出现在那个地方是为了什么。
后来等他理解过后,寿海医生想走也就走不了了。
当他们来到村子里的时候寿海医生还是第一个发现他们的,魁梧的医生在道路旁的树林中正在选取着适合作为义肢的木料,同时也是在帮美绪他们砍一些柴火。
百鬼丸的老母亲又理所当然地变成了美绪和孩子们的老母亲,甚好甚好.jpg
“你们来了。”寿海医生不那么意外地同零和多罗罗打招呼,后又非常自然地将砍好的柴放在马鞍后面。
零望着小路尽头开阔的田野:“见过那些孩子们了吧,是不是觉得又有生活下去的新动力了?”
寿海医生无奈叹气,只得点头:“孩子们长得快,总得有人给他们更换合适的义肢。”
“我也想学。”零摸着下巴,把多罗罗接到了自己的身前,看着寿海医生骑上了多罗罗的白马,“我会在这边住一段儿时间再回去,期间教教我吧。”
这种技术实用性着实太高了,他是真的很想理解一下其中的原理。
理由模模糊糊地和记忆一起封存了起来,只是零觉得这相当有必要。
“倒也不难,主要是塑造形体的手艺需要多练习。”寿海医生当然不会推托了,“这还是我当初漂洋前往唐国时学习来的手艺,那真是一个相当有魅力的国家,所有的一切放在那里都显得非常神奇。”
忽然被cue到自己的出身,零感觉奇妙又自豪,虽然他明确地清楚自家并没有这种黑科技。
或许就是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面了呢。
有了代步的马匹自然走得快,有些规模的房屋已和他离开时建造地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小院落里放着农忙需要的工具,孩子们也都看上去长了一圈儿。
在田里除草的美绪直起腰,望见被马蹄踩得尘土飞扬的小路上他们一前一后飞驰来的声音,哼唱着的歌谣一时也忘了词。
她笑得和发间盛放的花朵一样的耀眼:“欢迎回家,多罗罗,零。”
接下来理所当然的就是一顿丰盛的晚饭。
人一多索性美绪也就拿出锅来在这个炎热的晚上煮了一锅杂烩,大家围着吊在横梁上的大锅热热闹闹地,没什么琐碎的规矩,但都吃得很开心。
吃到一半收到了消息的缘一老师和诗也来串了个门,他们来的时候美绪正兴致高昂地讲着明年会在屋子后面开垦出一片鱼塘来,到时候孩子们刚好也到了长身体最关键的时候。
零捧着饭碗捞着锅里自己带来的肉干,一听这话筷子一抖,忍痛割爱将夹着的肉片扔了回去。
“回来了。”继国缘一向他们颔首,诗把带来的点心分发给了目露期盼神色的孩子们,两人也是相当随和地就混入其中。
“嗯。”零回神,在缘一老师没什么变化的注视下他犹豫了一小下,“严胜他过得不错,这次出兵他很受如今多宝丸少主的赏识,名声大盛了呢。”
缘一并不惊讶他会忽然提起自己的兄长大人,他的嘴角更是上扬了几分,映照火光从而越发显得暖色的眼里是一片明晃晃的笑意:“兄长大人自然能做得到。”
早在零望向他的第一眼缘一就知道他必然是在哪里见过自己——或者说,是继国严胜,而后续在零离开后陆续的信件往来中,时透家的信使也没有遮掩身上代表一族归属的族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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