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小先生。”
“晚上好。”
抬眼看去客厅里只剩了医生,零调整了靠垫坐地更自在了一些,然而在医生走近想要坐下时,入目的白色制服与逸散来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他很真实地皱了皱眉。
无论过了多久他果然还是最讨厌这个味道。
没有错漏他眼中情绪的医生斟酌着坐远了一些,他显然是很有耐心的那一款:“不用担心……月彦先生只是拜托我来给你做一个简单的小检查。”
想到楼上书房里一屋子的医药书籍零虽然很奇怪为什么无惨要冒着风险带两个人类回来,但是他也没多想地就将手递了出去。
医生看着他手腕上的绷带无奈道:“小先生,我不是骨科医生。”
零这回是真实地意外了:“诶?”
看着像是担心自己将自己主治的科目说出来后他就会不配合治疗一样的医生笑着点头加深了可信度,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医生,摸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
不是骨科医生还能是什么医生,总不至于是心理医生吧?
然而接连像是谈心般的对白让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摸到了预言家的牌。
怎么说呢,这可太怪了。
“放轻松点小先生,月彦先生并不在这里,这都是些不难回答的问题。”
零看了他一眼,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听月彦先生说,你的睡眠情况似乎不是很好?”
怎么着了,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夜袭他房间看他睡觉了?
“……那要看怎么说,要是和从前比起来的话,是的,不是很好。”
就是也能一夜无梦到天亮,当然这是床先动的手。
“可以说说看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接下来要怎么编呢?
无意识地摸了摸手腕,零不太清楚无惨究竟是怎么和眼前的医生说的,又是怎么就请回来了一个心理医生。
不过看起来他这段时间的演出还是卓有成效的嘛。
左手像是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地微微用力握在绑缚了绷带的右手上,零状似回神时便看着那位医生眉毛蹙了起来,正盯着自己的手在看。
动作一下子收了起来,他没有温度地露出一个笑容来:“不为什么,兴许就只是这两天呢?就譬如季节流行的感冒一样?”
听了这个比喻医生有点儿哑然,不过他到底是专业的心理医生,很快也发现了零好像察觉到了自己的目的。
“……换个话题吧小先生,你对东京的生活适应的怎么样呢?”
“很安静,挺好的。”比起狭雾山总是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日子可不是安稳巴适了许多么。
所以无惨到底是怎么告诉的这个医生,他是谁?才从乡下领回来的远房小表弟?
就这么一边问一边答地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生物钟被转过来的零着实是困极了,在医生示意问答结束后他也没管自己还在客厅便扯了毯子休息了起来。
怀里的绒毯着实比他的被子还要舒服,而且客厅的暖气也比房里的足。
然而这情况让那个医生只是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悄声离开了客厅的医生轻轻地关上了门,而就在他转头的下一刻,宅邸里的主人如鬼魅般正站在他的身后。
“月彦先生,”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被吓到,医生很有职业操守地率先谈论起了病情,都没有注意到一向以温和面孔示人的月彦先生神情中的不自然,“幸好您发现的及时。”
无惨缓缓问:“如何?”
“那位小先生有着……不容乐观的自毁倾向。”医生斟酌了用词,可依然让无惨很难再维持那副假象,觉得医生开起来的玩笑也并不是那么的好笑:“您能相信吗,他竟会觉得东京是个安静的地方。”
“社交方面,他似乎太被动了,这不是个好现象。”
“比起建立一段亲密的关系,他更加希望独处。”
“说起近来一次愉快的经历……”
无惨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够了。”
在那梅红色的眼眸里如暴风般酝酿起的情绪让他根本不想再继续听下去。
这样的怒意自然是惊到了医生,虽然他能理解家属在听见这种消息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可能无法控制情绪,可是鬼舞辻无惨的反应着实也不太对劲。
这让他很难不去想一些危险的东西。
……譬如,里面的那个孩子噩梦的源头,便是来自眼前的这个男人?
第133章
即使是在这个随便哪里都能寻访到西方舶来品的东京, 心理医生也是个稀罕的职业。
这是一项还很年轻的学科,能让鬼舞辻无惨勉强认可并愿意一试的医生自然也是从名牌的大学毕业,在业内也是有着些名气的。
然而从这位专家口中得到的答案却并没有能令他满意。
即使是鬼之始祖也无法说自己能够完全支配一个人的精神, 这一点某个总是很没自觉的上弦之弍已经充分让他明白了这个道理。
而尤其是在自己什么手段都尝试过的情况下,他的任何方法对零不仅收效甚微,甚至可以说是一次次地在起到反效果。
鬼舞辻无惨无法理解造成这种情况的缘由, 更加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怎么了?”
裹着绒毯将门推开了一丝缝,零心说自己还好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打算在客厅就这么睡过去,所以来的还算及时。
苍白的面庞上狰狞的青筋从脖颈攀附至额角, 鬼化的特征已然初现。
零一点儿都不怀疑, 全然抛开了所有顾虑的鬼舞辻无惨下一秒的动作就是捏碎眼前这个对处境茫然不知的医生的脑袋。
他抢先挡在了两人中间, 缩着脚趾走了过去皱了皱眉, 张开双臂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的:“要抱。”
鬼舞辻无惨愣了一下, 习惯性地居高临下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零接收到那眼神中质疑,难免跺了跺脚。
光脚踩在沙发和地毯上当然没关系了,但是冰凉的木地板和更加冰凉的瓷砖他可耐不住啊,这样下去他明天起来可别真就感冒了。
即使是背对着医生也知道医生的注意力必定放在他们两人的交流之上, 零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恳求的意味,无声的屈服状令得无惨虽是更加烦躁了几分,但总算是冷冰冰地折腰将他抱了起来。
手慢慢环上鬼之始祖也不知道有多坚硬的脖子, 他就这么靠在无惨因着绷紧而略显僵硬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抱歉,月彦先生。”医生又点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看了一眼零他将声音放轻, “配合治疗的药物明日我会差人送到您的宅邸来……今夜之事真是万分抱歉。”
也不知道他在道歉个什么劲儿的无惨也懒得装模作样:“那便最好。”
说完这话无惨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留下, 转身往楼上走去的步伐依然那么得体而优雅, 就好似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医生无措地站了那么一会儿,拍了拍脑门看着管家迎上来送客的模样,便也只能离开了宅邸。
两人的对话他还是听到了那么一个尾巴,零稍有那么些紧张地还闭着眼,然而心思可活跃地很。
他可真不愧是老网抑云选手了,都不需要过十二点的就能将生而为人我很抱歉那一套完美地复刻了过来。
他敢说,这位医生还真敢信。
就是不知道眼下动作僵硬无比的鬼之始祖能信几分呢?
察觉到无惨的脚步停了下来,零微微睁开了眼,只是这一看就让他觉得事情有点玩大了。
无惨正准备打开的房门处于走廊的北侧,而门是朝着南面开的。
零眼睁睁地看着鬼舞辻无惨没有停顿地走到那张几乎没有使用痕迹的床前,而将他放下来的动作有多温柔,他就觉得这气氛有多不对劲。
宽敞的房间里厚重的窗帘将落地的窗扉遮得严严实实,落地窗对面的书桌上随意置放着几张薄薄的文件,靠在一旁墙边的书架虽没有书房里的常常备着□□的书架那么高,但也装了不少书籍。
再往里是与旁边贯通的衣帽间,被镂空鎏金的隔断很好地遮掩了起来。
刚收回没有焦点在屋内漫游的眼神,他就听见无惨那意味不明的声音近在咫尺:“缺乏安全感,需要陪伴?”
这话吧,从鬼舞辻无惨嘴里说出来零听着还蛮有羞耻感的,更何况那好像还带着嘲讽的意思呢。
装作不知情般迷茫地从被窝里坐起来,他掀开被子冲着门就想溜:“什么东西?我觉得我好极了!”
然而早有准备的无惨像是拎小狗一样将他丢回了床上。
“躺下,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语气近似命令,也从来没有留有可以商量的余地,这一次从他的表情中零确实看不出他的目的为何。
“往后你就在这里休息。”
好的,看起来他的睡眠质量真的要开始下降了。
兴许是鬼舞辻无惨确实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蒙骗,零扯着被子听那脚步声在屋内叩响,每一步走得都很有侵略性。
脱下了窄袖合身的西装从衣帽间里走出来,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他就看着无惨径直往床……边上的沙发走了过去。
天花板上由吊灯发出的明亮的光线忽而一下子灭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随即亮起的暖色的壁灯。
微蜷的墨发落在一成不变的苍白脸颊上,俊美的侧颜令得任何造型放在他的身上都不会有违和感。
身形落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坐在那里翻动着书页的无惨仿佛是从油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呼吸声微止,零很难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回忆起上一次他们共处一室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但那时的心情应当不是如现在这样。
悄无声息地在床上转过身,他以为自己起码在今夜会很难入睡,然而没怎么被主人使用过的床铺上似乎有着熟悉的味道。
像氤氲的檀香又像雪后的松柏。
他很快就进入了睡梦中。
电气的壁灯不会改变位置,拉长的影子一动未动。
一整夜,就这么停留在地毯上。
*
零发觉鬼舞辻无惨认为他有病这件事是认真的。
生理、呃,精神……算了说不清楚,总之这不是一个形容词。
敬业的医生虽然没有再来宅邸复诊,但第二日一早上邮递员就将诊断单以及装在白色药瓶里的药物送上了门。
零睁眼就看见坐在原处的无惨正拿着诊断单与用药处方在看,他瞥了眼那药瓶发现事情好像还是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哪位家人能告诉他这种药正常人吃了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在线等挺急的。
“醒了?”无惨的视线并没有放过来,他用着轻松的口吻说,“今夜我要出去一趟,晚些回来。”
要出门必然在晚上,而至于晚点回来……这话和他说干什么呢。
零没有探究的心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无惨无意识地蹙起眉,几分不妙的阴影积在那红梅色泽的眼睛里。
只能从墙壁上的时钟分辨出已经是上午了,不自然的人工光照让零头一回生出了想要睡个回笼觉的感觉,他盯着洁白的墙壁发了会儿呆,终于等他决定下床洗漱的时候鬼舞辻无惨又出声喊住了他。
那声音听起来颇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你不问我去哪里?
“……那么您想要去哪里呢?”
[病人需多与人接触,增加社交体验。]
“东京。”全然不知自己的回答过于宽泛因而像是完全没有作答一样,无惨垂下眼帘漫不经心说,“你与我同去。”
零倏然看向他,过了会儿将眼神挪开:“……这就不必了——”
“出门所需的东西我会让人放在你的房间里。”
这就算一锤定了音。
今天是个好天气,白日的庭院里有风吹得树叶沙沙地在抖,直到傍晚才在天空中积累了些薄薄的云霭。
夕阳也落入了地平线以下,身着洋服穿戴整齐的零站在门口垂死挣扎:“我觉得我还是……”
在鬼舞辻无惨平静的注视中他还是无可奈何地收起了不情不愿的态度。
好像,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演过头了。
叮铃作响的电车驶过了富有巴洛克式效果的东京车站,坐在靠窗的位置支着头看向窗外,在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一闪而过的黑色制服与颜色鲜艳的羽织的同时,无惨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在看什么?”
“在看——”
倏而响起的声音有那么一点刺耳,一道亮光划破夜空,化作璀璨的鎏金又似瀑布般倾泻消失在夜幕中。
这座城市的发展可谓是日新月异,但有的东西却又从来没有变化。
霓虹彩灯下,宝冢歌剧团的演出一票难求,走出剧院的绅士面色古怪而无奈,只为他身边的淑女目光迷离,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多出那么多位女性情敌。
熙熙攘攘的行人各有各的烦恼与心事,而同样也有令他们自己雀跃之事。
认真地注视着直到那闪烁的尾巴也消失在了眼中,零回过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似乎跳的很快。
但他又异常地冷静,他像是被分割成了两个人并且各有各的想法。
“……烟花。”
无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因而随意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角无意识地弯了弯,又在他自己察觉前消失地无影无踪。
很遗憾地,零表示自己全看见了,并且心跳地也越来越厉害,一声赛过一声,撞得他肋骨生疼。
后来在拿到药物的说明书之后他才恍然,果然沾了药这个字眼的东西都是不能乱吃的。
没能想起来在晚餐后被迫合水咽下了两颗在喉咙中便化了开来的苦涩药丸,他强迫自己将视线挪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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