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许琴抱歉地对着他做出投降的手势,“……不小心忘了。”
周源没睡,但通话只能透过对讲机。
两个人拿着电话筒对着一块透明的玻璃,周奚看着他,忽然垂下眼笑了笑。
他这位父亲在他的生命里错过了二十多年,从牙牙学语长到如今顶天立地,他再次见到自己父亲的时候,没有了任何天真和崇拜。他们的视线里由内而外,已经完完全全是两个成年男人的对峙了。
“周奚。”周源先开口说,“爸爸能好起来,就去国内看看你。”
对讲机的声线裹了一层机械的泛音。
他在移植仓里拉下来口罩,让周奚看了一眼。
“嗯。”周奚这种时候不忍拒绝他,便说道,“好好养着吧。”
他的脑子里其实挺想哭的,就在看到周源全脸的那一刻。
没有任何理由,但眨了眨眼却什么都没有。
周源想了想又对他说:“谢谢。”
周奚很快地吸了下鼻子。
“我要走了。”他说,“你多保重。”
他把对讲机挂下后转过身,努力保持着一种镇定的姿势往楼梯下蹚。原本想跑起来的,但医生和身体都不允许。
可能真的有点虚弱。好在许琴没有从后面追上来给他上演一副母子情深。
这是他走下病房途中最庆幸的事情。
“曹叔,我回来了。”周奚推开了门,“……曹叔?”
老曹的床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就剩下一枚蛋黄酥摆在床头上。
周奚转出去找了护士。
“A-3的2床?”护士说,“颅内出血,没救回来。”
作者有话说:
吃烧烤的时候看见一个叫烤猪油边的串串……标着店家特别推荐,没吃过。
其实我是奔着冷面去的,然而太好奇了所以点了两串试了一下。
结果——好吃到升天!脆皮韧肉,刷了一层薄薄的蜜汁,越嚼越香,救命!(下次就奔着这个来)
百度了下原来是猪护心肉的部分,大北方的特色烧烤菜品耶。
PS:这章先敲锣打鼓欢送周源,奚哥快走别回头。
是刀子,心里好急,恨不得一口气赶到发糖的章节。(含泪蹲下来顶着锅盖)怎么偏偏周末了写到这个不甜的地方呜呜o(╥﹏╥)o
第93章 告别
“……什么?”
周奚的脑子一空,他转过身去看床头的信息卡。
卡上写着曹猛,56岁,还没有被摘掉。
不是做梦,人没了。
就在他去采血室的几个小时里,那个说要请他吃饭说要等他回国报平安的话痨大叔再也不见了。
带着假发的针织帽掉在床沿,估计是拉去抢救的时候落下来的。
周奚慢慢地蹲下去捡,术后的伤口还没有长好,他随便动一下都是酸胀的疼。
病房里突然就空下来一半,另外两个病友在床上轻柔低声地祈祷着什么。周奚也没心思去听了,他抓住了那顶帽子,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站了起来。
他血压肯定是有点低,或者是有点贫血,直起腰的时候一阵头昏眼花。
看了这么些天,他从来都不知道老曹这顶针织帽的毛线劣质成这样,捏在手心里都能感觉到扎针似的刺。这应该是随便用了什么高强度的洗涤剂,使劲地搓揉,暴晒干了之后就会起这样的毛绺。
他连老曹完整的样子都没有见过,他就记得那对眉眼,笑起来有憨厚的神采。
“你不能吃辣?”老曹聊天的时候半开玩笑半嫌弃地看着他,“你咋没这口福呢哈哈哈,那华人老板做的麻婆豆腐真是一绝,不试试怎么行?”
什么叫不合时宜——
他不记仇,不记恨,但却在这个时候记起来郭攀是怎么骂他的,一字一句都响彻在脑海里。
“同学都说你命带煞气,克得家都散了,连亲生爹妈都不要你。”
他抓走了床头柜上剩下那颗蛋黄酥,一转身跑出了病房。
天安安静静地下着雪,不深,周奚踩上去留了一路的脚印。
从五楼跑下来有段距离,周奚喘气的时候蒸得镜片上一片茫茫白雾,他把口罩扯了下来,风弥散着雪尘透过他的呼吸道,死寂一样的寒冷。
他在门口的花坛边停住了,低头找了小块干净的地方,拨开枝叶把两样东西一起放进去。
动作很轻,稀疏的灌木叶子拦住了落下的雪。
周奚站得很直,雪落在他肩上又被风刮了下去,剩下一些细腻的雾珠,沾在他的衣料上,留着轻淡的水痕。
“曹叔,我给你放这了。”周奚看了眼灰黑色的针织帽,伸手把褶皱抚平,“走的时候……惦记着些,别再落下了。”
他说得很小声,像小孩子的梦呓。
“吃的也带点,给你留着。”他低着头说,“我也要走了,先送送你。”
周奚后退一步,他看了眼天边隐隐滚动的阴云,就这么在雪里站了好一会。
那些雪累积在他身上,一进屋的时候被暖气一烘,全都化了水,湿漉漉地渗在衣服里。
许琴奇迹般地出现在病房里,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周奚还没收拾走的行李,这边抖抖那边看看,还打开翻了翻。
直到周奚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怎么了?”许琴明显察觉到他脸色的不对劲,“周奚,我刚刚听说老曹走了。你是被吓着了吧?这些东西……收一收,我打算赶紧退了,后面给你爸换个病房去……”
周奚心里堵得慌,他说不上来,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有种拼了命想要落荒而逃的恐惧。
他跟着许琴擦肩而过,麻木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淋成这样……哎呀。”许琴不知道从哪儿端出一碗汤——准确来说是半碗汤。用一次性碗装着,里面什么也没有,周奚轻轻一嗅,能闻出来这是玉米排骨汤的味道。
“来,喝碗炖汤补补。”许琴自然而然地把它放在床头柜上,“你也辛苦了,暖暖胃也好。”
周奚哪有喝汤的心思,但他不经意掠了一眼,还看见了碗边明显粘着的油印子。
——被人喝过了。
“我不喝了。”周奚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从那半碗汤上挪开,他闭上眼说,“你们喝吧。”
“这孩子,专门给你留的。”许琴说得十分从容,“我就帮你尝了口味道,一家人没关系的,不计较这个。”
什么?
什么一家人?
周奚连拒绝都放弃了,他拉上行李箱就站起来:“我走了。”
收得很干净,原本东西也就不多,现在床上就剩下一袋开过封的面包。这要是随便什么人给的,周奚也就带着了。
可这是许琴给的,他连动都不想动。
见都不想见。
“去哪儿?下雪呢不是。”许琴有些焦急地站了起来,“要不再留两天?你有地儿去么?”
“打车了。”周奚说,“我前房东给我留了门,天黑前能到。”
许琴茫然地哦了一声。
“那你……”她跟在后面追了两步,“路上注意点,我们回头再……”
“别买这种面包给周源吃了。”周奚转过来打断了她的话,“高糖高油,对他身体不好。”
许琴愣了一下。
“你也少吃,身体负荷太重。”周奚平静地正视她,“保重。”
他说完转过身按下了电梯,没再回头。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了许琴的啜泣声。
他试图做出点什么反应——但他已经没有办法,也没有精力产生什么感触了。
人累了,不想再欠下什么了。
周奚叫了辆Uber,就停在大门口。在路过小花坛的时候,他对着帽子隔空地远远打了声招呼。
“真走了。”
雪把世界吹成一片荒芜的白色。
周奚不晕车,但这次好像是个例外——在去辛村这一小时的路程上,他全程都蜷起身子压抑强烈的反胃感。
身体状况太差了。
下车的时候司机还帮他拿了行李。他唯一觉得好受点的就是看见了那栋自己熟悉的建筑物,房东一家出去度假了,把空房子留给他暂住几天。
房东是个在海外创业打拼的商人,关系不远不近,但也算得上是半个朋友。人很靠谱,留学的时候周奚在他这租了很长一段时间。周奚有段时间睡眠不好,还得了他照顾。
现在又在暴雪天里借他房子静养,大门的密码二话不说就发了过来。
他踩着积雪从院子的小道上走过,围巾被风高高吹起来打在他的脸上,镜片上沾满了细小的水珠。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奚每走一步,腿都像是灌了铅一样,迈得沉重不堪。
他在门口站得笔直,看上去巍然不动,可输着密码的手抖得厉害,费尽全力还是摁不准。
“滴滴滴,Error.”
机器无情地报错声。
不是安静地流泪,他在哭,他想哭,他想肆无忌惮地把自己摔在雪地里,把声音都发泄埋进在泥土里。
“滴滴滴,Error.”
身体里有嘶吼暴烈的情绪,控制不住地刺破他的躯壳,要掀翻他的理智,想要大声地不顾一切地冲出来,碾碎他一直沉寂无声的灵魂。
“叮咚——Welcome.”
他终于打开了门,风夹着新鲜的雪卷进了屋里。房东的小独栋里有门窗久闭后陈旧的空气味道。
墙上的古典挂钟悠闲地摇摇摆摆,显示着晚上七点整。
周奚浑身发抖,他慢慢地在门口脱力地跌坐下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猕猴桃,买了一盒然后一直没熟透的样子让我放了好几天……终于惦记起来吃了,但好像没区别还是很酸。眼泪落下来TAT。
吃完猕猴桃去买荔枝!荔枝出来了!
最近好像还看见了黄桃耶?黄桃也好好吃。
PS:终于走啦!!!(破音)敲锣打鼓欢送许琴,告辞!
这一退就是一辈子!(癫狂地被拖走)
奚哥不要哭呀,都过去啦。
明天周一加更,陆老板上线!期待ing(づ ̄ 3 ̄)づ
第94章 有没有见他哭过
陆向阳今天从起床就总感觉心神不宁,这种预感说起来很奇怪,像是老天在提醒他会出什么大事儿一样。他马不停蹄跑到医院送了早餐,确认徐姨安然无恙之后,又骑着小电驴风驰电挚地回到店里。
看起来一切都还好,除了周奚一直没回他信息。
“师父早。”小花看他在门口匆匆忙忙地锁车,疑惑地看了一眼,“嗳呀?怎么了吗?”
“说不上来,心慌。”陆向阳把头盔摘下来往车头一挂,连早安都省了,他指了指门外对小花说,“我去打个电话。”
那头盔吊在车前摇摇晃晃的,小花看见他往街边走着边摸出来手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好。”她答应的时候顺便把门带上了。
按照原定计划,周奚的流程应该差不多都完成了,等他订好机票回来,要是时间早一点,说不定还能赶上平安夜和圣诞节。
沿着工作室往前走有一块小空地,不近不远正好挨着马路边。空地上种着一棵苍老的木棉树,枝干粗大,年头看着不短了。
听说在马路扩建之前,这里原本还有个围起来的花坛,夏天的晚上能聚不少乘凉的人,跑来树下喝茶打牌下棋。
现在也都拆了,就留着一棵光秃秃的树。但这位置从某些方面说很隐蔽,跟人来人往的主干道还隔了段距离,路人大概率是听不清讲话内容的。
陆向阳给周奚拨了一通电话,但显示无法接通。
“哎?”陆向阳的胳膊有些僵硬,他站在树下,拿着手机屏幕在衣服蹭了蹭,搓搓手指又拨了一遍。
还是无法接通。
陆向阳怔了下,有种慌乱像破土而出的藤蔓般,一发不可收拾,在须臾间长出来攀满了他的心脏,围得密不透风。
临近深冬的气温愈发地低,陆向阳揉了下干燥的鼻尖,他自我安慰地打开了微信的聊天窗口:“信号不好吧。”
周奚最后一条微信还是抽完外周血的时候发的,后面就没消息了。
陆向阳抱着手机点开语音通话,从原地蹲了下去。
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秒,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气都不敢出。
一,二,三,四,五……
嗒,屏幕跳了个样式,显示接通。
“奚哥?!”陆向阳心里一喜,连忙站起来把手机贴回耳朵上,“奚哥,听得见吗?”
对面没有人说话,但有不清晰的响动,断断续续的,从话筒传到了陆向阳的耳朵里。
陆向阳又叫了一句:“周奚?”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很明显清嗓子的声音。
“我在。”周奚说,“早。”
跟平时一样的问候,就是声音有点奇怪,含含糊糊,还有些嘶哑,总而言之不太对劲。
陆向阳从来没听过周奚这样的状态,差点就没认出来。
“你怎么了?”陆向阳几乎是不过大脑地问道。
“没事。”周奚回答得很快,“能有什么事儿?”
没事个鬼。
虽然没有见到人,但陆向阳心里一直顺着这个声音,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他当前十分笃定的事实上。
周奚心情不好——他是不是哭过了。
大概是听不见对方的回应,周奚又自己补充了一句:“真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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