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亲生父母就跟他呆在同一栋楼里面,许琴也只是在他早上去麻醉科签字的时候出现了一下。
“你会捐的吧?”许琴看起来比他还紧张,手里捏着个手帕,眼睛红通通地像是刚哭过,“你爸可遭罪了,整张脸白得不行……”
周奚想到这里心脏猛地抽了一下,他及时地刹住了,对护士摇了摇头。
“那我先送您过去休息。”护士说,“从现在开始,您需要平躺六个小时。”
周源的床位暂时空出来了,许琴为了把病房位置占住,竟然把周奚安排了进来。
大有一种子承父业,占着茅坑……算了。
他本就不喜欢吵闹的地方。但偏偏周源住着的那个病房吵得不行,特别是那个带着假发针织帽的曹叔,一看就是混迹社会多年,聊天专业十级毕业,话多得他耳朵疼。
还没进门就已经听到他浑厚的声音了。
“拿走!都拿走!Take away!All!”曹叔好像在清理什么东西,听起来暴暴躁躁的,“Someone's here!安得丝蛋?!”
周奚:“……”
这中英夹杂的发音也是醉了。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东西碰撞的动静。曹叔忽然像自言自语一样地低下声音来:“人那孩子一会还回来呢,老遭罪了,你们这群没良心的还占人位置……”
门一打开,在周源原来位置上,是一张铺得干干净净的床。
周奚有点诧异,是许琴还是周源交代了什么吗?
“哟,小子!”曹叔手上还扎了个静脉留置针,他边指挥着隔壁把床边的杂物也挪干净,乐呵呵地冲周奚一笑,“叔都给你收拾好了啊,去躺着吧。”
护士过床的时候曹叔还凑过来搭了把手。
周奚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怔了怔对曹叔说:“谢谢。”
“谢啥谢啊。”曹叔说,声音一轻,在口罩下就显得闷闷的。
病房里因为他的到来变得安静了许多。曹叔自己躺回去就开始闭目养神,帽子像长在他的头上似的,牢牢地套着。
周奚找出来手机,置顶的信息推送是天气预报,显示在未来一周内可能出现的暴风雪,他点开扫了一眼就关掉了。
第二条是陆向阳发过来的,只有三个字,“我等你”。
“我出来了。”周奚给他回,“没事,一切顺利。”
发完这两句还不到一秒,他的手机就连续震了起来。
-向日葵一陆向前:卧槽,你感觉怎么样?
-向日葵一陆向前:疼吗?
-向日葵一陆向前:有没有哪不舒服?
咻咻咻。
自动回复都没他快,医生都没他问得勤。
周奚小小地乐了一下。
-C:你好像主治医生。
“操。”陆向阳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隔着太平洋骂了一句,他边笑边把手机端给顾安看了眼,“还能开玩笑,准没事。”
平安就是最好的。
顾安顺势看了一眼他通讯软件上的备注——周奚新换的号码被陆向阳改掉了,改成了“周奚美”。
“啥玩意儿?”顾安一时半会没能领悟到这个美的含义,“你夸他不应该是帅?”
陆向阳反应了半天终于理解了顾安的困惑,他手忙脚乱地解释道:“美国号码……的意思。”
“……”顾安忍了好一会,“你加个括号会死?”
周奚当然不知道棉城的好哥俩正在讨论自己美不美的问题。
他的床位正对着曹叔,只要把手机一放,抬眼就是曹叔的半张脸。
真就是半张——这里面的人个个都围着个口罩,严严实实的。
“你叫周奚对吧?哪个字来着?”曹叔忽然找他聊天,“东西南北的西?”
“……不是那个。”这个问题周奚从小回答到大,“溪水去三点水。”
“哦这样啊。”曹叔若有所思点点头,“这字原来这么读。”
“嗯。”周奚礼貌地垂下眼帘。
他躺在床上,枕头还不高,视线范围十分有限,顶多能动动眼珠子。
“你不能睡觉哦,我都听说抽髓后要躺六个点,还不能喝水。”曹叔担心地看着他往上坐了坐,“叔陪你说说话,就不太难受了。”
“……嗯。”周奚心里有点别扭,他不知道要跟这个陌生大叔聊点什么好,感觉话题都凑不到一块儿去。
曹叔冲他小声地打听了下:“你不是周源亲生的吧?”
“……”
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破问题,但还真凑一块去了。
周奚被他震撼到了,他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哦,不对,你俩亲缘半相合,肯定是亲生的……”老曹自言自语道,“那他就是压根没养你吧。”
梅开二度。
“……”周奚不太知道要回答他什么,最后艰难地啊了一声。
说是?
确实也没养。
说不是?
又没必要。他为什么要给一个陌生人吐露家里的那段不堪一提的历史。
复杂极了。
周奚似乎能明白为什么老曹打了一辈子光棍,就这聊天水平,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要是个姑娘他也跑。
但话说回来,老曹到底是从哪得出这个结论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水煮酥肉!香辣的!和热fufu的米饭!
天啊辣菜真下饭呜呜呜,下面垫底的配菜也好吃疯了,酥肉炸完又炖在汤里所以是香香软软的状态,嘶——好辣但是好喜欢(努力吸气)
PS:蹲在手术室门口帮陆老板接奚哥(意念接人
奚哥就是最美的(快住口)陆总来抓美人鱼快点儿的。
1w1海星的加更份~么么哒!又让大家凑整了呢ovo
第92章 曹叔
两个人在病房里面面相觑。
“虽然你叔是个老光棍,但好歹是这岁数的人了。”老曹好像知道周奚为难,抬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关系好不好还是看得出来。”
周奚对这种套近乎关系的称谓都有种莫名的隔阂,在听到“你叔”这俩字的时候他努力地忍了一下。
老曹接着说道:“我早上碰到你妈过来收拾点东西,我这人也是多嘴,还说孩子抽完血回来当娘的给炖口汤补补,问了句你爱吃啥。”
老曹说话抑扬顿挫的,再练练估计能去老年艺术中心表演个单口相声。
“哎!没搭理我,我就想坏了,多嘴了。”老曹一拍大腿,“等东西拿齐了才开腔,说等出来问问你。”
周奚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爱吃什么,更别说许琴了——这相处的时间还没给他打针的护士来得多。
“唔。”周奚低低应了一声。
“结果,都没去接你吧。”老曹叹了口气,“真要自己养的儿子能这样啊?抽骨髓这么大事儿……我是没小孩,但人心都是肉长的。”
周奚听着他说话,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好。老曹看得透,自己也看得开,可为什么聊到这里,竟然有种心口荒芜的错觉。
“没事。”周奚说,“习惯了。”
“老周也是,神了,之前都没提过。有天忽然说起有个儿子……”老曹说话的时候还偏过头去看了眼门外,生怕周源和许琴两口子会突然闪现到门边一样,“不提了不提了,看我嘴碎的。”
“没事。”周奚重复了一遍,不知道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他睁着眼看有点发黄的天花板,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平时联系得少。”
麻醉的药效有衰退的趋势,他轻轻一动就觉着疼。
老曹还不知道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自己其实就在这附近读书工作好多年,老曹也不知道他这次来,其实是为了一刀两断。
这些补充条件说出来,一条一条全是自取其辱。
“哎。”老曹叹了一声,“苦了你了。我要有这么个大儿子,我天天享福了。”
“……”周奚实在想不出来回答什么了,索性默认了话少的属性,安静了好一会儿。
世界就是这样,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哪首歌里的词来着。
“你痛不痛啊?要有什么想吃的就跟叔说。”老曹看他不说话,继续收放自如地更迭到下一个全新的话题上,“这附近有家中餐馆,嘿嘿,老板是华人,跟我有点交情,手艺不错,可以让店里伙计捎俩菜送过来,叔给你点些好吃的……”
这人也蛮神奇的,周奚想。
他来美国这么些天,打交道最多的竟然是这个对面床只见过一半脸的曹叔。周奚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看见了他的床卡,中文名叫曹猛。
他一晃神就想到了小时候在草地里蹦的草蜢,绿洼洼一蹦老高了的那种。
“对不起。”他在心里给老曹默默地道了个歉。
曹叔原本还以为他会多住几天,没想到周奚打算抽完外周血就要出院了。
“叔今天起不来,有点头晕。”今天轮到曹叔躺着看他,“天气预报不是说有暴雪么?这么着急回国?”
“还走不了,我去找地方住两天。”周奚刚抽完例行检查的血常规,棉签还摁在胳膊上,“挺急的,有人在等着我。”
“哎,那叔没人能讲话咯。老周还得好多天才出得来。”曹叔笑了笑,本来想抬手拍拍他的身子,可能一下记起来周奚昨天才做过骨穿,他就又把手放下了,“叔加你个微信,你到家了也给叔报个平安……你看看,一天到晚都没人找我。我这老光棍哟——”
周奚单着手帮他操作,一看他微信心里就乐了,曹叔的微信名真就叫“草蜢”。
“加上了。”周奚突然发现这两天的时间过得没有那么久,可能是因为老曹一直碎碎叨叨给他讲着讲那。
也可能是因为马上能回国了,心情不那么糟糕。
许琴还算有良心地给他带了几个面包放在这,一打开有股厚重的糖和油的味道。
“曹叔吃点什么?”周奚看了看时间,离他去采血还得有一会儿,“要不吃点清淡的,我去帮你买?”
老曹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面包,不感兴趣地摆了摆手。
“可能药物反应太大,暂时吃不下。”老曹说,“你也别跑了,不是还腰疼呢么?你看你,这胳膊细皮嫩肉的全是针孔……”
周奚看着他,心里不知为什么空落落的,好像亏欠了他似的。
“去采了血就歇着吧,再年轻也不能这么折腾,我想吃点啥自己会跟医院拿的。”老曹见他不走,朝他转过脸去,“老骨头了,饿不着。”
“给你留个点心。”周奚从随身带着的包里翻出来一个蛋黄酥放在床头,他犹豫着解释了一下,“嗯……这是从国内带过来的,我朋友自己做的,很好吃。”
老曹看着他。
“真的。”周奚说。
“哎呦。”老曹不知道在开心什么,他笑得针织帽跟假发都往上缩了缩,“谢谢。”
“等精神好点了我好仔细尝尝。”曹叔嘿嘿地笑,“最近运气真好。”
听曹叔说他前段时间在骨髓库里居然也配上了型,难得一见的高度相符的全相合,在配型的圈子都称得上是奇迹了。全相合风险比周源的半相合小得多,还在等进一步的检测和志愿者沟通。
老曹说起来这个就骄傲,昨天聊天的时候,还说着等他好利索了要趁着风光,跑去拉斯维加斯看一圈美女。
他跟周奚说了很多——全是那种老人给小孩儿讲历史讲阅历的口气。周奚也没让他知道自己在美国呆了好些年,只听他滔滔不绝地讲。
就是老曹有时候讲东西很冷,例如说到自由女神的时候,他跟周奚说这尊雕像的含义是热爱学习,停电了也要点着火把看书。
周奚的腰疼得没敢笑,转手就发给了陆向阳。
“去采血吧。”老曹对他说,“你采完血还得回来拿东西吧?咱还能唠会儿。”
采集外周血要好几个小时,只能固定一个姿势不让动弹,挠痒都不行,更别说玩手机了。等他弄完结束了出来,已经是下午了。
许琴倒是在门口等着,不过看起来不像是来接送他的,像是来接送干细胞的。
“好儿子。”许琴像是松了口大气,“当年没白怀你十个月。”
“……”
周奚的胳膊僵了四五个小时,这会儿麻得厉害,加上失血反应兴致缺缺,懒得跟她辩论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我跟周源说句话。”他看着许琴,“说完就走了。”
“你爸好像在睡觉。”许琴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你要说什么?”
周奚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他咬了咬牙准备转身就走:“不说了。”
“别别别。”许琴在顺风使舵这方面还是很有智商的,她一把抱住周奚的胳膊,“去看看,万一醒了呢。”
他手臂上新鲜的伤口被许琴捞了个正着,疼得忍不住眯起眼倒吸了口凉气,许琴这才撒了手。
周奚强压着火把到嘴边的语气词咬了回去。
这么些天他在这种事上都气不过来了,就剩下难过。
像劣质咖啡的尾调,只尝得出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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