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三五一桌聚在堂前,台上有舞姬轻舞曼妙,管弦丝竹声绕梁不绝,实乃悠闲风雅之地。两人跟在冯臻身后,直奔楼上雅间。
“师兄,我们来了!”
只见一身着青衫的儒雅男子起了身,对着众人抱拳施礼,“在下顾义,是冯臻的师兄,早就听阿臻提起两位,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快快请坐。”
四人入了座,美酒菜肴也悉数上桌。顾义瞧向季江怀里的婴儿,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这个小娃娃莫不是二位谁的……”
“是我的。”宁隐从善如流的认道。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他这个便宜爹当的越来越娴熟了。
“原来是宁公子的爱子,怪不得如此可爱。”
小孩儿乖乖待着,不哭不闹,一双大眼睛够着宁隐看,倒真像是与宁隐有关系。
敬酒之后,宁隐话锋一转,突然道,“久闻琼茵派大名,我等对修仙之事颇有兴趣,不知如何才能拜在贵派门下?”
顾义闻言笑笑,“每年琼茵派都会广招弟子,但数量有限,今年已然招满。若宁公子有意,可等明年再来,也没什么特别要求,主要是看资质和诚信,考验也都是基本的,不难。”
宁隐端起酒杯,“那就劳烦顾公子多在居掌门面前美言几句,好叫我二人能赶上明年的拜师之礼。”
顾义同举起杯示意,“好说好说。我听阿臻讲,两位是做生意路过此地,做生意还要带着幼子,家中无人照料吗?”
这个顾义比他那师弟难糊弄多了。
宁隐敛眸间,说辞已经想好,“不瞒顾公子,这孩子命苦,他娘亲生他的时候难产已经过世了,家中没有老人在,只余几个下人。我见孩子太小,不忍心将他留给下人,于是走到哪就带到哪。”
“宁公子是说令夫人已经过世了?”冯臻忽然道,失了的魂仿佛重新回笼,小心试探,“宁公子有没有想过续弦?”
宁隐闻言一愣,心道这冯小公子每次的问题角度都过于与众不同。
“尚不曾想过。”
冯臻好似转了心情,没心没肺的笑道,“其实宁公子可以考虑找个人作伴,一起抚养孩子也好。”
“他要哭。”说着,季江把小孩塞给宁隐,打断了冯臻的喋喋不休。
宁隐和小孩儿四目相对,小孩笑的更开心了,哪有半分要哭的模样。
顾义按住自家师弟,“还不知两位是做什么生意的?”
宁隐借了一根指头,勾住小孩儿的手,逗他玩耍,顺便分心回应道,“不是什么大生意,卖些字画而已。”
“字画?何人的?”
“宁某不才,是自己所写所画。”
季江接过话茬继续道,“不少人慕名而来,求宁兄的亲笔画作,至今还有很多人都没排上号,实为一画千金难求。”
顾义一听,似乎是来了兴致,“哦?不知宁公子在画上落的何名?”
“隐士。”
话本为无名,画作为隐士,任谁也想不到这都是一个人。
顾义登时拍掌,“原来是隐士,云湖图是出自宁公子之手?”
“正是。”他在云华城卖的画都传到天纪城了?
“太好了!”顾义一改方才的淡定,双目明亮,稍显激动,“我早就仰慕宁公子大作了,眼下还有一事想摆脱公子,酬劳都好商量。”
没想到他这样平平无奇的谋生技艺成了一块敲门砖。
“顾公子请讲。”
“十日之后是家师的寿辰,我想请一位名画师上门替家师画一幅贺寿图,最好能将他老人家的神韵还原,不知宁公子可否接此任?”
他还愁没有借口登门了,这借口就送上了门。
宁隐含笑道,“自然愿意效劳。”
顾义抚掌,让人拿了定金,“还望宁公子收下,等事成之后会有重金酬谢。”
宁隐使了个眼色,季江立即将银两收好。
因着琼茵派突然有弟子来传信,顾义师兄弟与他们定下上门作画的日子后便匆匆离去。两人带着一个娃娃,行走多有不便,随后也返回了客栈。正巧碰上复命而归的小二,得知奶妈已经找到了,两人俱是送了一口气。可他们只有一间上房,让奶妈和孩子住在何处成了问题。
宁隐思索片刻,“不如在外间加个床。”
季江一听忙冲小二眨了下眼,“今早好像听闻有人退房了,是不是?”
小二赶忙应承,“是的,有客人刚走,正好腾出一间上房。”
“就让奶妈带着小虞住一间好了。”
这俩人一搭一唱,宁隐皱了皱眉,直觉哪里有问题,但没有细究。
终于,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宁隐靠在床头凝思,季江站在床畔直勾勾的瞧着,想上床又不敢动。
宁隐缓缓抬眼,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想说什么?”
“宁前辈,偏榻太硬,我可不可以来这边睡?”
宁隐默不作声,往床里头挪了挪,腾出一人的地方。季江一看,随即喜上眉梢,登时爬上床榻,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袍乖巧躺好。宁隐见他双眸亮晶晶的依旧盯着自己瞧,好像在期盼什么,不由咳嗽两声。
“怎么还不睡,难不成还要我讲睡前故事给你听?”
季江满心欢喜,根本毫无睡意,“宁前辈讲一讲小时候的事情吧?作为交换,我也和宁前辈说一说我小时候的事情。”
谁想交流小时候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腹诽,宁隐还是在季江殷切期待的目光中,缓缓道来。
“尚在山林间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成日吃睡,仗着有几百年的道行在山里作威作福。那些老虎孤狼见我都绕着走,许久没有妖敢近前。一开始还觉得好玩,后来见到两个上山砍柴的少年,他们结伴而行,虽然是要做砍柴这等枯燥无味的事,可他们有说有笑,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宁隐回忆着,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笑意,“我当时就想,凡人好像很容易高兴,不知道山下的世界是如何的。”
季江眨了眨眼,“然后宁前辈就下山了?”
“下山后,我身无分文,瞧见一户人家开粮放粥,心想怎么还有这等好事,于是就去凑了热闹。然后我瞧见一个人,明明是无功力傍身的一介凡人,站在那却让人有种值得信赖的威严。我混进了这户人家,成了一名后院小厮。”
季江听得认真,“再然后呢?”
“再然后,混了一阵子混不下去了,我就回了山里。”宁隐快速转移话题,“该你了。”
“啊?哦。”季江还没听够,但是也不敢追问,于是老老实实讲起了自己,“爷爷在的时候,总给我讲以前的一些传说,天上地下,讲的可逼真了。包括,包括妖王的事,都是爷爷告诉我的。后来爷爷不知去了哪里,再也没回来过。”
宁隐见他神色怅然,突然道,“时间不早了,快些睡。”说罢,便弹指熄了灯火。
季江侧过身,脑海里浮现话本上的秘诀,要增加肢体接触,可如何名正言顺的接触?
他咽了咽口水,突然倾身将人抱住,低头埋在其颈窝间。
宁隐身子一僵,扒拉一下他的手没扒拉开,“干什么不睡觉?”
“宁前辈,我冷。”声音透着颤音,好似真的被冻着了一般。
这小子明明身体像个火炉一般,贴上他将他也传的燥热难耐,居然还敢声称自己冷。
宁隐不适的动了动,身后人却抱他抱的更紧。
“小时候,我一冷,就这样抱着爷爷睡。”
敢情他是又升辈分了?
宁隐放任了他的所作所为,季江心中欢喜的紧,在颈窝处如小猫轻蹭。
“要抱就老实抱着,别乱动。”
宁隐被他蹭的心神不宁,不该认为小虞难缠,这个大的更难缠。
季江偷偷扬唇,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脖子上的齿印下不去了,宁前辈是不是该赔我?”
第38章 天纪城(四)
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耳后,惹得人心痒,宁隐禁不住挣动了下,身后人就跟贴在他身上一样难舍难分。
齿痕是他的这件事躲是躲不过去了,与其打太极不如就大方承认,量这小鬼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你要怎么赔?难不成你咬一个回来?”宁隐理直气壮的问道。
季江低笑了声,“这可是宁前辈您自己说的。”
说话间,宁隐忽觉脖颈贴上来一片柔软,登时回身将人推开。
“去偏榻睡。”
被赶下床的季江可怜巴巴的蹲在床畔,上不去床榻,也不肯走,就这么死死盯住榻上的人。
“宁前辈,我开玩笑的,我不咬您。”
任凭身后人说什么,宁隐都只用后脑勺对着他。在季江看不到的地方,宁隐双颊泛红,气息不稳,明显是被撩拨的模样。
他好歹是个前任妖王,怎么能动不动就被一个毛头小子撩的心跳加速,手心出汗,简直是丢人。
沉了一会儿,身后没有声音了,宁隐以为人已经去了偏榻,悄悄回过头。哪知季江依旧守在床边,不让他上床,他就靠在床沿,头一点一点的眼看就要栽倒。
宁隐长叹一声,其他的暂且不提,这个小鬼必然是他命中克星。
“别蹲着了,上来。”
季江闻言,立马抬头,难掩惊喜,“宁前辈您不生气了?”
“再多说一句,就继续蹲着吧。”
季江从善如流,闭嘴上榻,与宁隐隔着少许的距离。
宁隐重新阖上眼,本以为那小鬼得了教训一定会老老实实的睡觉,没想到不到片刻功夫,人又贴了上来。
“你……”
“宁前辈,我就是冷,不干别的。”季江语气委屈且固执,一旦将人抱到手了,想让他近在咫尺不能碰,实在是如同拿羽毛在心上瘙痒,比那酷刑还难耐。
正所谓得寸进尺,打蛇上棍,宁隐当下深有体会。
他索性默不作声,任季江像个八爪鱼一般的抱了他一晚上。
次日,琼茵派来了人,由冯臻亲自领路,两人上了马车一同前往城西的琼茵府邸。
琼茵派不愧为天纪城享誉盛名的大门派,自他们进入大门以来,所见之处皆是一片威严庄重,院中用千斤石打造了剑阵,在一片繁花似锦当中尤为瞩目。
两人经过长廊,远望池塘边的假山石,上面刻有七式基础剑招,详细的动作图解,山石旁有三排年纪较轻的弟子照图操练。
一众人等行至后院,顾义早早在院门前等候,见到两人小施一礼,“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还请宁公子单独前往,季公子请随我去偏厅等候。”
“宁前辈。”季江看向宁隐,未有动作。
宁隐冲他点下头,“去吧,不会太长时间。”
顾义拱手道,“多谢体恤,宁公子请进。”
房门缓缓打开,宁隐掀开珠帘,只见书房桌案后,一人正襟危坐,手上执笔正在龙飞凤舞的写着什么。似是听到动静,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同样显得威严凌厉的脸,眼角吊楣,眼下三分留有一道细长的疤痕,让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令人生畏。
就是这样一张脸,面对宁隐时,突然露出了一个能称得上是和煦慈祥的笑容。
“这位便是宁公子了吧,快请坐。”
宁隐略一颔首,走向早已备好的座位。
“听我那两个徒弟说,宁公子乃是赫赫有名的画师,隐士,我对公子的画作也是慕名已久,这次要劳烦宁公子了。”
人长得虽凶,态度却和善的很,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宁隐笑笑,“居掌门客气了。”
“宁公子需要我如何配合?我们现在便开始?”
寒暄时,宁隐已经拿起了笔,“居掌门只管坐着便可,无需再做什么。”
书房中寂静如斯,他作画作的专注,似是心无旁骛,实则在详细记下居掌门的容貌外,他也暗自探查了此人周身的气息,却有仙气环绕,是修仙中人,但又与修士有所不同。
此人仙气浑浊,好像是混入了旁门左道的修炼方法,分不清到底混入了何种气息。
堂堂仙派掌门要通过旁门来提升修为,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我见宁公子气质不凡,不像是生意人,倒像是隐世的高人。”
宁隐继续作画,只言道,“居掌门谬赞了,我只不过是个画画的,哪里是什么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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