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不仅长了上半身和手臂,荆悬还拥有了心脏。
时隔九百多年,折阳终于再次听到了属于荆悬的心跳。
虽然他的怀抱依旧冰冷,可折阳终于对他的复活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
单单只是这样的心跳声,就让折阳觉得安心,仿佛遇到任何事情他都不怕了。
荆悬突然推开了折阳,转身往浴室走。
折阳想到了什么,赶紧跟了上去。
他看到荆悬再次要用热水冲刷自己,赶紧走过去制止。
“我不是说过不需要你再这么做了吗?”
荆悬偏偏固执起来,黑雾一点点裹上折阳,调高水温,想站进去。
“荆悬!”
折阳被黑雾裹着,他动不了,只能喊他。
“我不想看到你受伤,再也不想了。”折阳说道。
从小到大,荆悬总是站在折阳前面,折阳课业做不好被惩罚,荆悬顶着,折阳惹祸了,荆悬替他背锅,折阳从树上摔下去,荆悬给他垫背,一桩桩一件件,一次又一次。
“荆悬。”折阳又叫了一次荆悬,然后闭嘴不再说话。
荆悬抬起的手终于慢慢落下,黑雾消散放开了折阳。
折阳走过去,把水温调到并不烫人的舒适温度,随后打开了淋浴。
温水冲刷而下,将两个人一起淋透。
他主动把自己的脸颊贴上了荆悬的胸膛,侧耳仔细听着荆悬的心跳。
荆悬如今是一个只凭借本能行动的邪祟,折阳说他不温暖,他就只能想到把自己变得温暖,从未想到还可以和折阳一起淋水。
他像是开了窍,眼眶里的两点红光在浴室里四处观察,看向了空荡荡的浴缸。
浴缸不算大,躺两个人肯定挤,可荆悬还是一把抱起折阳躺了进去。
他打开水龙头,任由温热的水慢慢流淌进来,没过他们的膝盖和胸膛,直到一点点从浴缸边缘溢了出去。
折阳没动,和荆悬一起挤在浴缸里。
他后背靠着荆悬的胸膛,身前环抱着荆悬的双手,脑袋里一片空茫,什么都没想。
安静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伞铺外突然传来了轻轻地敲击声。
先是窗户被轻轻拍打,然后是伞铺的大门,后来连伞铺外围的墙壁都像被人捶打起来。
拍打的噪音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轻缓到后来的急促刺耳。
伴随着拍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了恶鬼的嚎哭和尖啸。
折阳碰了碰响铃不断的铜铃耳坠,微微皱眉看向外面,外面再次聚集了很多恶鬼,目标似乎是他。
浴室的门被敲响,乐安站在门外急切地说:
“老板,伞铺被恶鬼包围起来了!”
恶鬼出现,荆悬的黑雾成地毯式扑撒开来,弥漫整个伞铺,又顺着墙壁攀爬,将整个伞铺裹在了黑雾里。
折阳赶紧转身,双手抵在了荆悬的肩膀上,一遍又一遍地警告他:
“荆悬,不行,把黑雾收起来。”
浴缸里全是水,折阳半侧着身体的姿势很难受,他没有支撑点,干脆整个人转身坐在荆悬身上面对着他。
“荆悬,你不能每一次来恶鬼都想去杀了他们,你总要有点理智。”
荆悬双手悄悄扶在折阳的后腰,指尖从湿透的衬衫下摆探了进去。
他像是在斟酌折阳的话,又像是在计较着筹码,黑雾没有收回,依旧扑撒在伞铺里。
折阳着急,双手紧抓荆悬肩膀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地跟他重复。
荆悬不动,也不收回黑雾,只是看着折阳。
折阳看着面前的白骨,恍惚觉得他面对的好像不是复活后懵懂的白骨,而是曾经总是心思莫测的荆悬。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
“荆悬,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收回黑雾?”
荆悬收回一只手,抬手抚上了折阳的脸颊,指尖从眼角慢慢划过,最后停在了折阳的嘴角。
他说不了话,只是不断描摹着折阳的下唇,也不知想了些什么,黑雾一点一点收了回来。
折阳见黑雾消失,立刻拍开了荆悬的手,也不跟他在浴缸里泡着了,跨出浴缸往外走。
乐安还站在浴室门口转圈,看到折阳立刻迎了上来。
“老板!”
折阳环顾四周,这次来的恶鬼看似阵仗很大,但并没有上次的多,上次那么多恶鬼都没有冲开伞铺的阵法,这次更不会。
“不用担心,只要不出伞铺就没问题,天亮自然就走了。”折阳说得十分冷静。
乐安还是不放心,去外室把折阳的原话跟布偶猫和温书清说了,两人一猫坐在桌边一边大眼瞪小眼,一边听着伞铺外的鬼哭狼嚎。
折阳离开浴室,荆悬自然也不会独自在浴缸里泡着。
荆悬复活后成了白骨,有时候看着傻,总是做傻事,有时候又精明得很。
他边走边脱衣服,不一会儿就光溜溜地站在了折阳面前。
折阳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转头在衣柜里翻找,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荆悬的身材是顶尖,虽然此时只长了上半身,可紧实又不夸张的肌肉十分惹眼,六块腹肌、人鱼线,应有尽有。
见折阳总是偷看他,荆悬干脆走到了折阳身后,几乎贴上了折阳的后背。
折阳呼吸一顿,拿出衣服推开荆悬又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荆悬还光秃秃地站着。
折阳微不可查的瞄了眼他下半边的身体一眼,心想说不定荆悬下次就长那里了,以防万一还是要让荆悬学会自己穿衣服才好。
他给荆悬套上衣服,领着他出了卧室。
温书清、乐安和布偶猫正围着方桌坐着,外面的鬼哭狼嚎和敲击声还没有停下,只是小了很多。
乐安已经缓过来了,神情没有一开始那么害怕,温书清倒是从头到尾都平平淡淡的。
布偶猫压根不怕,反正它跑得快,出事大不了直接跑。
折阳领着荆悬坐过去,他也有点少见的小心思,为了显摆荆悬长了上半身,折阳特意给他找了一件短袖穿上。
乐安看到荆悬是第一个惊叹的:
“老板,白骨又长肉了!”
折阳用十分平淡的表情点了点头,似乎不是很在意。
布偶猫抖了抖胡子,小声说:
“嘁,肯定心里乐坏了,表面还装这么平静。”
折阳轻飘飘地看向布偶猫,布偶猫立刻跳到温书清旁边去了,尽量和折阳拉开距离。
温书清笑了笑,仔细看了看荆悬,又看向了折阳。
她主动起身给折阳倒了一杯茶,说道:
“现在有时间吗?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折阳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
“你问。”
温书清把折阳给她的伞放在桌子上,指尖轻轻摸着伞面上的一片漆黑,问道:
“你的伞铺……卖伞收取的不是钱,是能帮助白骨长肉的东西?”
折阳回答:
“是。”
“你帮消防员完成了他的遗愿,所以荆悬长出了上半身?”温书清又问。
折阳点了点头。
“我猜……伞是媒介,蜡烛是那种东西的具现化……那么,那种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供奉,你不是猜到了吗?”折阳这回看向了温书清,神情认真。
“供奉……我以为是信任。”温书清笑了笑。
“差不多,都是来自信仰的力量。”折阳喝光了茶杯里的茶,将杯子推向温书清,示意她再倒一杯。
“你很奇怪,第一次见到我居然就那么信任我。”折阳说道。
“你也很奇怪,明明总是冷着脸,却好像有一种……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的力量,如果不是因此,我也不会跟你们来伞铺的。”温书清说。
折阳自嘲地笑了笑:
“亲近?不是可怕吗?”
他活了那么多年,见过那么多的人,他认同温书清说他可怕,却并不认同温书清说他让人亲近,他这么一个……不死不灭的怪物,怎么会让人觉得亲近。
不等温书清再说话,折阳已经开口问道:
“温书清,你的遗愿是什么?”
“我的遗愿是什么很重要吗?我的蜡烛……不是已经点燃了吗?我的好奇心很重,对别人的故事也很感兴趣。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就算是解决了我的遗愿吧,我想在尘世再待一段时间,在我离开之前,还请……多多满足我的好奇心。”温书清说道。
她说得很轻快,折阳却又重新问了一遍。
“温书清,告诉我你的遗愿。”
温书清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她说:
“抱歉,我这个人没什么遗愿,无论活着还是死了,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况且……你忘了吗?我可是个恶人,放火烧了图书馆,烧死了那么多人,我这样的人,不配有什么遗愿。”
乐安是这些天跟温书清相处最久的人,在她的印象里,温书清总是笑着的,整个人都很淡然,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放火杀人的那种坏人。
“是吗。”折阳没再追问,似乎是默认了温书清的话。
伞铺外的拍打和鬼叫还在继续,伞铺内却已经不受什么影响了,只是以防万一,折阳没有领荆悬回卧室。
他们围着方桌静坐,渐渐乐安和布偶猫打起了瞌睡,就连温书清都趴在了桌子上。
折阳翻出手机,搜索旧时图书馆的消息,上面显示旧时图书馆因为损毁太过严重,藏书基本被烧没了,市里并没有重建的打算。
这么一座几乎横跨了一个世纪的图书馆,最终付之一炬。
新闻上也明确表示,至今没有找到纵火犯,仅有的一些能够查询到的监控也看不出异常。
折阳心里明白,旧时图书馆的火一定不是人为,也不会是温书清所为。
他查看了网络上公布的死亡名单,看到了温书清的名字,又去查了她的资料,得知温书清是一名非常不受关注的小说作家。
写了快十年的书,没有名气、没有销量,也没什么人关注。
他还不清楚温书清为什么要说谎,但那一定与她的遗愿有关。
折阳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恶鬼早就离开了。
他枕着荆悬的肩膀,被荆悬呈保护姿态搂在怀里,虽然是坐着睡得,但不算太难受。
乐安和温书清早就醒了,布偶猫不见猫影,想来又跑去了陈记卤肉店。
以前都是乐安自己准备三餐,温书清来了后变成两个人一起忙碌,在厨房里说说笑笑的,还挺开心。
温书清似乎像她说得那样,当真没什么遗愿,留在伞铺里,看看书、看看电视,和伞铺里的人聊聊天,日记过得十分清闲。
折阳没有催她,但也等不及想要继续积攒功德,他又拿出了寻灵盘,想要再找一个因果缘分,可寻灵盘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都会指向温书清。
不解决了温书清的遗愿,寻灵盘似乎不会再指向下一个了。
折阳叹了口气,并没有跟温书清说过这些。
温书清在伞铺清闲的待了几天,突然开始给乐安讲故事听。
什么故事都有,爱情的、亲情的或是一些神话传说,乐安总是听得很认真,后来还会准备一些小零食专门去听温书清讲故事。
再后来,折阳领着荆悬也坐到了桌边,一起听温书清讲故事。
温书清的故事总是很平淡,直白点说就是很无聊,可她讲故事的时候总是笑着的,眼神里像藏着光,她是爱这件事的,她也爱每一个故事。
她又讲了几天故事,突然有一天,她找折阳要了颜料和画笔,在每晚的讲故事时间坐在了桌边,撑开了油纸伞,一边看着上面漆黑的伞面,一边挑着颜色。
“我今天要讲的故事,还是很无聊。”
乐安捧着脸看着温书清,挺期待的催促她:
“不无聊啊,温姐姐你快讲,我还准备了瓜子。”
布偶猫今晚也在,趴在一旁不停甩着尾巴,等温书清讲故事。
折阳抓了一把瓜子,被荆悬抢了去,他笨拙地剥开瓜子壳,递到了折阳唇边,折阳躲开,荆悬就把瓜子仁放进小盘子里,然后继续往里面剥瓜子仁。
温书清照旧沏了一壶茶,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
“今天的故事要开始喽!以前啊,有一个女孩,她从小的梦想就是写故事。”
今天的温书清和平时不太一样,平时温书清讲故事总是开心的,今天的她看起来却有种淡淡的伤感。
“她想写出很多、很多,很好看的故事,她想让很多、很多的人都能看到她的故事,喜欢她的故事。”
温书清用了好几个“很多”,不同于平时的淡泊,言语里终于有了点执着,特别是说到“很多”的时候。
她一边讲着故事,一边拿起画笔,在漆黑的油纸伞面上画了起来。
“她从小为了这个梦想努力着,不管家里人是否反对、不管别人的看法,她一直坚定着自己的梦想。”
“为了这个梦想,她看了很多书,很多资料,很多电影,国内的、国外的,甚至是一些听别人说来的故事。几乎所有的时间她都用来学习,学习故事的节奏、起伏、对话、构造……”
“她自以为她一定能写出非常好看、非常精彩的故事,直到她信心满满地写完了第一本书,没有任何一个出版社愿意付钱买下这本书,这是一本十分无聊的书,不好看也没意思。”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女孩总是这么跟自己说。”
“人总是会进步的嘛,第一本不好,不代表第二本也不好啊。”
“于是她写了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本本都不好看。”
“所有人都说她不是这块料,让她放弃,她不肯,她不相信,她依旧在为了这个梦想努力着。”
“谁说……一定要适合才能做一件事呢,她想啊,她开心呀,有什么不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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