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黎白?黎白黎白,梨花白,这个名字我喜欢,梨花是我最喜欢的花了。”
“哎混黑社会不是你这么混的,你太严肃了,眼神也太正。我跟你说,你如果不做混混而是去当警察的话,说不定更有前途。”
“我其实没多大的理想啦,能过一天是一天,可是每天看到你这么努力——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这么努力而认真的样子,我都不好意思胡混下去了。如果有一天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希望去公园看大门,每天坐在门口晒晒太阳,还能守着一园子的花,睁开眼睛就能看到。”
“没想到老大会派你去警局做卧底,虽然你扮警察很像,可是卧底的任务不好做,暴露的话下场一般都会很惨——如果你是真正的警察就好了。”
“……原来你真的是警察。”
黎白半张开嘴,嘴唇颤抖着,想喊却发不出声音,他抬头隔着屏幕望向那颗人头。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光,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睁开,向他看过来。
“我以后就叫你梨花白,你叫我阿树吧,从今天开始,以后我们就是兄弟啦。”
黎白无声嘶吼,滚烫的泪水自眼眶涌了出来。
“你觉得我是拿了颗假的人头骗你?”扩音器里传来有些失真的声音,“啧”了一声,无所谓道,“那行吧,那你就继续傻站着吧。这根绳子连着一个机关,最多半个小时,绳子会断掉,头颅会掉到地面上去。下面那些小可爱已经被饿了四天四夜,喏你看,骨头都会啃穿了,别说一颗人头,就是你现在跑进去,几分钟也会被啃得干干净净。”
“真是可怜,当年为你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现在连具完整的尸骨都没办法保留下来。果然跟阿树当年说的一样,像他那样的人就是贱命一条,活该烂在水沟里。而如你们这样的社会精英,看到烂在水沟里的尸体,恐怕还不如鞋被泥水弄脏更让你们在意。”
“不是的!你住口!你根本什么都不懂!”黎白怒吼着猛地拔出枪,对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开了一枪,但他什么都没打到,子弹从墙上弹了下来。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气定神闲。
“我有说错吗?难道他不是为你而死?难道他不是流干了全身的血?他本可以不必死的,但谁会为了一个小混混浪费警力呢。虽然你真实的身份是警察,但实际上已经被抛弃了,那些‘正义’人士在你身上投注的感情,恐怕还没那个欣赏你的帮派老大在你身上投注的感情多吧,更别说,最后为你而死的阿树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黎白拿着枪不断摇头,神色狂乱。
那个声音叹了口气,“当初就是你的优柔寡断,不仅害了你自己,也害了阿树。现在,他就在这里看着你,你还要让他再次失望吗?”
顿了顿,那人一字一句地问道。
“黎白,你还要为了这些所谓的正义人士,再牺牲阿树一次吗?阿树在你眼中,比不过一个跟你相处几个月的警察同事?你宁愿看着他的尸骨被狗啃得干干净净,也不愿杀掉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警察?”
“不,不是——”黎白狂乱的眼神恢复焦距,他慢慢向庄笙看了过去。
庄笙心中一紧,“黎白,你不要听他胡说,他在扰乱你的思维!”说着即刻扭头,冲着那个洞口所在的方向喊了一声。
“不要开枪!”
虽然看不到孟衍,但庄笙相信,如果黎白真的冲他开枪的话,孟衍一定会抢在他之前先开枪的。
他不希望事情走到那个地步。
“衍哥哥,不要开枪。”庄笙又恳切地说了一遍。
黎白只是盯着庄笙看,枪没有举起来。
庄笙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神情严肃而诚恳,“虽然不知道你当年发生了什么,但从这几个月的相处我知道,黎白,你是非常认可警察这个职业的。你希望正义得到伸展,希望不法能得到制裁,你所向往和追求的是一个美好的世界,而你也正是这么做的。我不认识那位阿树,但他当年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救你,我想,一定是你让他感受到了某种美好。他希望这种美好能够存续下去,希望你能沿着自己的路好好走下去——而不是想看到一个走上绝路的罪犯吧。”
黎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不断颤动的眼球,和越握越紧的手,显示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还有二十分钟。”
黎白身体猛地一震,握枪的手也颤抖起来,一点点地抬起,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回去,似乎陷入了极大的挣扎中。
庄笙神情紧绷,他没有理会那个声音,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黎白。
“你说你跟我不是一路人,还说没有回头路走,可路本来就是人走出来的,没有的路可以走出路来,而每一个人走出的路都不同,但怎么走终归是你自己说了算。有的路好走,有的路不好走,所以可能会辛苦些,如果走错了,只要你想,当然可以回头。
“你经历过卧底最黑暗的时光,没必要到现在把路走死,当年阿树救你一条命,难道只是看你几年后走上绝路吗?”
庄笙平静地看着黎白,问道:“你现在杀了我,能得到你想要的吗?”
“还有十五分钟。呵,果然,阿树真该庆幸自己已经死了,不然看到如今这个局面,只怕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你吧。”
黎白身体紧绷,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弦,整个人仿佛喘不过气来一样。他紧紧盯着庄笙,手慢慢抬了起来,枪口一点一点地往上。
第120章 Ⅳ.消失的名画23
屏幕里,那几条狗已经将扔在地面的“食物”吃干净,但显然那点份量并没有填饱它们的肚子,一只只仰头看着半空狂吠不已,焦躁地在底下转圈。
狗每叫一声,都能感觉到黎白崩得更紧一分,但他没有回头去看,最终举枪对准了庄笙。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排斥通过侧写来破案吗?”黎白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问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吐出来。
然而握枪的手很稳。
庄笙抿紧嘴唇,心里骤然紧张起来。
不知道黎白会不会开枪,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扣动扳机;同样的,庄笙也不知道孟衍会不会开枪,如果会的话,又会选在什么时候。
未知让前路变得更加叵测,像一张紧绷到极致的弦,稍一用力就会崩断。
“你们这些人啊,自诩能看透人心,所以别人在你们眼中,就成了一颗颗任凭摆布的棋子。你刚才说那么多,无非也是想左右我的想法,和他又有什么不同?”黎白说着,慢慢笑了起来,他的这个笑容,仿佛映照着染血的刀锋,透露出末路的悲凉。
“我这一生,其实就是一颗棋子,甚至连自己属于哪一边的战场都无法自主选择,被命运裹挟而行,到最后,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他的手指勾住扳机,一点一点用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庄笙,他的动作很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你问我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当然不能——我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楚了,又怎么知道想要的是什么呢。屏幕里的那颗头颅,或许是我过去现在唯一能拥有的东西,哪怕是假的,我也愿意相信——”
庄笙屏住呼吸,瞳孔微缩。
就在黎白将要扣动扳机的最后一刻,扩音器里再度传来带着杂乱电流的声音,却让庄笙和黎白同时愣住了。
“黎白,这一枪你要是敢打下去,我就把你连着那颗头颅一起扔出去喂狗,让你们在狗肚子里重逢。”
“衍哥哥!”庄笙惊呼出声。
黎白则是完全愣住了,握着枪一动不动仿佛反应不过来,眼中闪过一瞬的茫然。
“笙笙,等我,我找到了钥匙,这就带你出来。”孟衍温柔地说完,语气又立马转为冷淡,带着淡淡嘲讽——哪怕见不到人,也能想像他此刻眼角微挑斜睨看人的样子。
“把你当棋子的那个人早就跑了,刚才威胁你的那些话不过是录音。确实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但你是不是该反思下,自己太容易被玩弄了。”
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孟衍的声音没有再响起,庄笙与黎白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黎白把枪放了下来,转身看向屏幕,几只饿狗围着不肯离去,那颗高挂的头颅看起来仍然岌岌可危。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响动,“咣当”声响中,铁门被用力拉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庄笙看到孟衍不自觉露出笑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回去。
黎白也看向孟衍。
“在尽头最后一个房间,现在跑着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孟衍随手扔过来一窜钥匙,没有再理会黎白,大踏步走向庄笙。
黎白接过钥匙,当即往外快跑,跑到门口时忽然停下,回头,“……辛凰在第三个房间,你们去把她救出来吧。”
说完不再耽搁,快速冲了出去。
庄笙惊讶地看向孟衍,“辛姐?辛姐怎么会在这里?”
孟衍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哦,我把她给忘了。”
他摸了下庄笙的脸,简单将辛凰给他打电话的事情说了一遍。
庄笙:“……”
庄笙不放心黎白,拉着孟衍往外走,“快点,我们先去救辛姐,然后再去找黎白。”
找到辛凰的时候,这姑娘正百无聊赖地蹲地上研究尸体,两具尸体都是被利器刺中要害,流出的血汇在一起变成小滩血泊。
辛凰小心避开地面血水,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伸出根手指在尸体的脖颈处戳了戳,“……咬肌已经出现尸僵,颈部也开始僵硬,但还不明显。同时据不完全观察,尸斑也开始出现,指压后不变色,时间应该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但没到三个小时——姓孟的不靠谱,快三个小时了还没追来,再晚点老娘也要凉了。”
打开门后正好看到这一幕的庄笙,“……”
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几声枪响传来,辛凰惊得猛回头,看到站门口的庄笙先是一愣,“……咦,小笙笙,你没事了吗?”
接着表情又是一变,“刚才的枪响是怎么回事?”
她站起来时身体晃了晃,一只脚不能受力,庄笙赶紧跑过去扶住她,发现她脸颊明显肿了起来,眉头微皱,“辛姐你受伤了?”
“没事,就是被地上那傻逼玩意扇了一巴掌。对了,黎白那家伙呢?”
当庄笙、孟衍和辛凰三人赶到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地上躺着几具狗的尸体,不远的地方,黎白怀里抱着一颗人头,身下是一大滩的血——却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狗的血。他无力地靠在墙上,看到庄笙他们来也没有动一下,只是慢慢地眨了下眼睛,双目无神地注视前方。
看到他这个样子,辛凰一下变了脸色,顿时连脚上的伤也顾不得了,踉跄地冲了过去,“喂,姓黎的,你怎么搞成这样?”
她掀开衣服查看黎白身上的伤,掀了几次没掀准,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呵,她什么样的伤没见过,再怎么死状凄惨的尸体一刀剖下去也毫不手软,没想到竟然还会有手抖的一天。
勾起嘴角嘲讽一笑,眼眶却慢慢红了。
这样的伤,别说在这个连信号都没有的鬼地方,就算现在立马送到医院恐怕也已经回天无力。
辛凰回头对庄笙两人轻轻摇了摇头。
庄笙神情默然下去。
虽然没看到发生了什么,但扫眼现场,便能很容易拼凑出完整经过。辛凰没听见那个录音,只看现在黎白把一颗不知死了多久的人头抱怀里,□□扔到一边,几只明显被枪打死的黑狗倒在地上。
她语气有些不可思议,“……你就是为了一颗死人头?”
黎白仿佛没听见一样,不为所动,靠在墙上,仰头盯着虚空——他身上有好几处擦伤,怀里的头颅却没有丝毫损坏,被他万般珍惜地抱着。
那样小心珍视的姿势,仿佛抱着的是他的全世界。
还想说些什么的辛凰,不由沉默下来,看着黎白的表情,好像随时会哭出来一样。
黎白动了动,视线在面前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庄笙身上,脸上表情前所未有的平和。
“我死之后,如果可以的话,请将我们葬在一起吧。”
他声音很低弱,庄笙走近两步,看了眼黎白,又看了看他怀里抱着的人头,沉默片刻后点头。
黎白微微扯动嘴角,无力地笑了笑,带着解脱的释然。这一刻的他显得平静极了,以往的尖刻和利刺全都消失不见,仿佛回归到了最初的那个自己。
虽然身处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周遭更是一片狼藉,他却像躺在阳光下的草地一样,嘴角翘起一点,恍然天真不识愁滋味的少年。
“庄笙,我想向你道个歉,我其实很佩服你,你能看透人心,不管什么样的罪犯在你面前都无所遁形。”
庄笙顿了顿,轻声道:“我并没有看透人心的本事,我只是,对他们感同身受罢了。”
黎白的反应有些慢,他眼底的光在渐渐消散。
“啊,这样啊,希望你别怪我,每次针对你都不是故意的,我也是真心想破案,想快点抓到凶手。”
庄笙:“我知道。”
黎白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还想看谁已经彻底没了力气,眼皮无力支撑一点点阖上,像是和这个世界联通的一扇门最终慢慢关闭。
“还有孟衍……真的很羡慕他啊,明明是相似的境遇,结局却那么不同,我……很羡慕……他那么幸运。”
庄笙:“……我知道。”
“我最初的理想,其实只是做一名好警察。”
等了许久,再无一点声音。
辛凰眼里积蓄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她声音哽咽,语气却依旧凶巴巴的,“老娘……才不想让你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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