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门突然被拉开一条缝,是景灼准备进来跟叔叔阿姨打个招呼。
进来之前他反思了一下,上次还学生家长呢,怎么这次就叔叔阿姨了?
程落眼疾手快,赶紧挤出去把他推走。
“怎么了?”景灼一头雾水回头小声问他。
“老两口秀恩爱呢。”程落也小声在他耳边说。
噢那是挺打扰的,景灼没坚持再去。
厨房里,程越峰和刘菀火速收拾完,吆喝一嗓子开饭,瞬间一堆人挤过来帮忙上菜。
景灼根本没机会,尤其有位大姐一直按着他让他坐坐坐给他看她在广场找到的各种相亲资源。
等厨房门口人散了,他终于有机会进去跟程落爸妈打个招呼。
程落跟在他身后。
“叔叔阿姨好。”景灼进去看着正收拾灶台的程越峰和刘菀,明明可以“叔,姨”就打完招呼的,偏偏打得特别正式,语气还特别小孩儿,一瞬间他想起来刚才程忻然说的这屋里十几号人他是最年轻的那几个之一。
虽然是别人家,但有一种非常奇妙的,他从没体会过的当家里小辈儿的感觉。
程越峰和刘菀闻声扭过头来看着他,内心比他更奇妙。
他俩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景老师?”
景老师有点儿懵,还有点儿惶恐。
程落爸妈见到自己,好像很震惊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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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都互相招呼着各自坐下了,刘菀和程越峰还杵在厨房一脸震惊。
“都搁这干什么呢。”程落扳着景灼的肩走到桌边,回头又欣赏了一下爸妈的表情。
老父亲老母亲此时的心理活动非常剧烈,震惊景老师跟自己儿子是一类的同时震惊儿子怎么跟人家勾搭上了。
程落家家庭聚餐有个非常人道的规定,谁不想被夹菜舀汤就坐到一起跟大家划清范围,这样一来不用让来让去的,都舒服。
其他就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了,一大家子谁愿意坐哪儿就坐哪儿,愿意挨着谁坐就挨着谁坐,饭桌上也就是天南海北家长里短地唠,从来没闹过不愉快。
“去喊小个儿的吃饭。”刘菀拍了下程落。
程忻然跟程落很自然地让景灼坐他俩中间。
“景老师,忻然给你添不少麻烦吧?”桌子那头叽里呱啦的时候,程越峰倒酒倒到景灼这儿。
非常家校关系的聊天,明明应该是从程落身上找话题的,老父亲却还是放不下他是自家闺女老师的身份。
而且人家老师还半夜救过闺女,程越峰对这个小年轻肯定是欣赏且尊重的。
景灼赶忙捂了杯口,客套话还没说出来,程落在旁边接上了:“他酒量差,不能喝。”
“坐吧叔,我真不能喝。”景灼笑了笑。
程越峰也不是硬灌人家酒以示热情的老头儿,给他从隔断上拿了几瓶饮料。
“忻然进步很大,刚我还看见她正学习呢,都开始预习下学期内容了。”景灼说。
程忻然一听这话,扒蟹壳的手顿了顿,瞄了爸妈一眼。
程越峰和刘菀当然知道她不声不响偷偷预习是正打艺考的谱,跟景灼聊些别的,没再说这事儿。
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聊点儿什么,程越峰和刘菀没把景灼从“程忻然班主任”的角色中分离出来,张口闭口都是孩子学习和工作之类的。
程落在一旁听着这仨人聊天,有点儿想笑。最终还是小姨最懂他,好像看出来什么,成功扳回话题:“头一回见程落往家里领朋友呢。”
刚才景灼进来的时候小姨没在客厅,景灼没跟她打过招呼,一边干笑着一边在桌子底下踢了踢程落。
程落跟小姨介绍景灼:“这景灼景老师。原先实验的,在这边待段时间,现在教忻然。”
小姨笑了,跟她同行呢:“景老师。”
程落跟景灼介绍小姨:“这我小姨。”
景灼非常自然地语出惊人:“小姨。”
禁止互夹菜区的几个人瞬间愣住了。
程越峰和刘菀震惊地对视一眼,拿捏不住景老师的状态。
程忻然直接呛了,咳得惊天动地。
小姨反应最快,愣了愣之后“哎”了一声。
景灼还有点儿懵,隐约知道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
但从小没走过亲访过友,没见过朋友的小姨这种生物,确实没经验啊。
他只知道可以叫朋友的哥姐为哥姐,显得亲近尊敬。
“勺,”程落憋笑憋得好辛苦,“一般过了门才这么叫的。”
景灼脸唰地红了,尴尬得想直接破窗飞出去。
那边吵吵闹闹的一堆里,舅妈明目达聪地伸头:“谁过门啊,谁家有人过门?”
“咱家。”程落终于憋不住笑出声了,转头看一眼景灼,嚯,大番茄看了都自愧不够红。
刘菀“嘶”了一声,一敲程落:“边儿去,说什么呢。”
这才是真的有腻,人家你直我直大家直的话就当开玩笑了。
幸好舅妈也知道程落说话不是人语的德性,哼了一声继续回去跟他们讨论送乐乐去哪所小学。
餐桌几米外,程忻然还拍着胸口咳得眼泪鼻涕,刚才那声小姨实在把她惊着了。
“这是呛了一整碗饭吧?”程落回头看她。
“没事儿。”程忻然坐回去,被她哥使劲拍了两下背,严重怀疑是趁火打劫打击|报复。
“擤一下,咳不干净容易气管炎。”刘菀抽了两张餐巾纸递给她,可能手伸得有点儿往前了,差点儿直接贴到脸上,程忻然躲了一下。
刘菀拿着纸的手停在半空。
程忻然好像自己那一躲也是下意识的,再去接就挺别扭,顿了一会儿,一声不响低下头吃饭。
刘菀的手依然停在半空。
程落心里暗叫不好,又来了。
刘菀一直没把手收回去,显然是有情绪了,固执地拿着纸没动。
程忻然最近因为闹着要艺考的事儿,跟爸妈关系降至冰点。程越峰也知道最近刘菀一直没跟程忻然计较,其实对她忍无可忍了,这会儿眼看着要爆发,桌上一大家子都在,还有差点儿过门的景老师,赶紧劝自家老婆:“别管她,她爱怎么着怎么着,都这么大了纸不会自己拿。”
刘菀平时待人温和,脾气上来谁哄也没用:“程忻然,这么多人看着我给你面子,别在这甩脸。”
禁止夹菜区的气氛过山车一样起伏,刚才是尴尬,这会儿异常僵硬。
程忻然低着头快速吃饭,眼泪掉进碗里。
至于么,至于在七大姑八大姨面前、在景哥面前连名带姓地喝她么,她不是小孩儿了,要面子,就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百般挑刺是吧?
最后一句她没忍住喊出口了,眼泪婆娑嗓子沙哑地。
餐桌上所有人齐刷刷看过来。
她摔筷子回了卧室。
景灼扭头看了程落一眼,两人交换眼神。
“都别去。”刘菀脸色很难看,竭力忍着,“让她在那呆着吧。”
程越峰今天忍得比较好,主要是这些天跟她打持久战习惯了也累了,挥挥手让大家继续。
“这几天闹脾气。”程越峰叹了口气,“非要学美术,咱不知道小孩儿怎么想的,以为走艺考就万事大吉不用努力了?”
“也不一定,我看她是想学。”程落帮她说了一句。
“你这个哥怎么当的,看你妹艺术学习都搞不好回来家里蹲高兴是吧?”刘菀瞪了他一眼,看向景灼,“小景怎么看?我家三个白大褂,对美术艺考一类的都不了解。”
“我也不了解。”景灼说,“这个得看情况,她要是铁了心想艺考,任谁摁着继续学文科也学不进去。”
而且程忻然这种谁也不服管成天整幺蛾子的,要逼着她学不喜欢的,不定怎么把天作塌。
浮躁,但其实肯努力了也很赶趟,刚才景灼在书房里看她做的题,正确率挺高。
“之前学过几年。”程越峰有些松口,“现在去集训这一年多,能赶上人家吗?”
“这得看她自己。”景灼笑了笑,“逼着她学文科是肯定就那样了,她不愿意学,到时候撑死民办本科,不如让她这个寒假先去试试,听听专业老师意见,和她自己的坚持程度。”
刘菀在犹豫。
“下学期的课我监督她预习,一个寒假,不会耽误学习进程。”景灼说,“孩子不小了,不是没有主见,给她机会未尝不是好事。”
餐毕,一屋子亲戚慢慢散了。刘菀一会儿值班得赶过去,程越峰也被医院一个电话从休班中进入加班状态,两口子结伴匆匆离开。
“你是程忻然救星。”送完所有人走,家里清净下来,程落笑着小声跟景灼说,“去跟她说说吧。”
景灼敲门走进书房的时候,程忻然整个人团在椅子上,还在抽噎。
“出去,找你爸妈去。”程忻然又一次以为是程落。
“我没爸妈。”景灼走到她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语气平静。
程忻然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吸了吸鼻子:“景哥对不起……”
“景哥没事儿。”景灼拿起纸盒给她,轻声问,“为什么突然赌气?”
太稀罕了,程忻然第一次见到景灼这么温柔的一面,不好敷衍他:“我也……不知道,平时那样习惯了,不好意思接受她的关心,好像别别扭扭不理不睬才是正常的状态。”
“那你知道她是关心,对么?”
“嗯。”程忻然又吸吸鼻子。
“脸皮太薄。”景灼笑了笑,“我也这个毛病,拉不下面子跟人示好。”
程忻然也笑了,使劲擤了擤鼻子。
“我一个外人可能说不着一些话。”景灼说,“我没被领养过,也根本没人养过我,但如果有真正关心我的人,越是没有血缘关系,那就越珍贵,我愿意把他当成家人。”
程忻然使劲点了点头,突然觉得景哥也是个大可怜儿。
“放下面子跟父母沟通。”景灼问她,“是不是这两天为学艺术的事儿闹别扭?”
“嗯。”程忻然低下头,刚觉得心里暖起来,又被泼了冷水:爸妈跟老师告状说她坏话,还让老师来劝她死心。
“寒假没什么计划吧?”景灼问。
“没有。”程忻然心不在焉。
“二十六天。”景灼说,“我提前帮你联系好熟悉这方面的老师,让老师帮你选机构,如果这二十六天能坚持下来,得到美术专业老师认可,而且没落下学习,就……”
“二十六天什么?!”程忻然猛地蹦起来带翻椅子,大嗓门儿震得书架上有书掉下来,“什么?!”
景灼捂着耳朵,看着她因为诧异和惊喜而瞪大的眼睛:“艺考集训。”
更震耳欲聋的欢呼差点儿把门外偷听的程落耳朵震聋。
门“砰”地打开,程忻然容光焕发地出来,抱住程落兴奋地能把他扔出去。
程落挺无奈看向景灼,两人相视一笑。
天色很晚了,程落开车跟他一起回去。
路上放的歌抒情轻松,景灼心里也说不出的畅快,一大家子人闹闹哄哄一晚上,感受了一下家族人丁兴旺的尴尬和快乐,还帮程忻然满足了愿望。
看着一杆杆掠过的路灯,程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勺。”
“嗯?”景灼还是看着窗外。
程落笑了笑,顿了一会儿:“我能当关心你的那个人么?”
第28章 景灼又重复了一遍:“他……
但如果有真正关心我的人,越是没有血缘关系,那就越珍贵,我愿意把他当成家人。
一方面是在疏导程忻然,一方面也的确是他的真心话。
但是“关心”和“家人”,多么遥远的词儿,好像从有这个意识开始,它们就是理所应当缺失的。
现实是这样,理论上也是这样。有很多想接近他的人,但都因为他冷淡的态度退回去了,理所应当地,没有理由有这样的人出现。
景灼没说话,假装没听见。
他分辨不出程落这话的真假,他理所应当地没有勇气相信。
不管怎么样,就当他又跑了句火车吧。
漫长的沉默中,程落也没再说话。
程落这句话不知道有什么加成,现在气氛奇怪得让人想跳车,景灼先开了口:“家里人多挺好。”
“一次热闹,多聚几次就是折磨了。”程落笑笑,“过年的时候人最齐,后半夜打麻将看春晚闹得人耳鸣,我都偷偷溜回家。”
家人多到有些烦,对景灼来说是非常神奇、难以想象的。
“没你想的那么其乐融融。”程落瞥了他一眼,好像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有时候打麻将的叫自己小孩儿偷着看牌,经常在牌桌上吵起来。还有交流孩子期末成绩的,越交流越生气,最后把无辜的小孩儿揪出来骂一顿,一大家子再跟着劝,过年别吵孩子。”
“我小姨有时候劝不住,直接抱起来小孩儿下楼,我俩一人一个,有时候还得再分配给程忻然一个。”程落顿了顿,改口道,“咱小姨。”
他忍着笑,动作幅度很大地扭头看了一眼景灼。
肉眼可见的速度,几乎带着“嗖”的音效,通红。
“我真不知道。”景灼越憋越红,最后自己笑了,“小……你小姨会介意吗?”
说到小姨,当时太尴尬了,这会儿景灼才想起来小姨的那句“头一回见程落往家里领朋友呢”。
“她不介意。”程落说,“她知道我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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