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程落点点头,深沉地说,“刚才就猜到了。”
景灼没忍住乐了。
他往旁边扫了一眼,周围人都正互相搂着一脸专注地看电影。
手伸到一半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轻轻覆到了程落眼上。
然后就感受到程落猛地睁开了眼,睫毛刷得他手心痒,一颤,但没拿开。
毕竟人家约会都有人给捂眼,是吧。
“勺啊。”程落透过指缝只能看见底下人的头顶,小声说,“给我蒙个全黑眼罩得了。”
你大爷腿儿的谁愿意给捂谁捂去!
景灼刚要抽回手,程落却突然往他肩上一靠,因为比他高一块儿,枕了个空,往下坐了坐才靠上,等了半天,扭头看景灼:“手呢?”
语气有点儿委屈。
影厅的最后一排,两个男人姿势别扭地依偎着,一个给另一个捂着眼,安静看完了后半场。
景灼捂着颈侧走进停车场:“肩麻了。”
程落一手给他捏着:“看完这场体会到了乐趣,回去再看……”
“别。”景灼赶紧打断了,“放过我。”
两人走到车边的时候,后面有人叫了一声“小程”。
是个长得不错的男的,梳着背头,年龄看着跟程落差不多大。
“出来逛街啊?”那人朝程落笑着,看了眼景灼。
程落手还在他后颈上放着,景灼有点儿尴尬,往旁边晃了晃示意他把手拿下来,程落没动:“嗯,过节凑热闹。”
那人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粘在景灼身上:“这位是……?”
“朋友。”程落笑了笑。
“噢,我还以为是……”那人移开视线,“最近忙吗?看你也不在群里说话。”
“挺忙。”程落说。
到这儿景灼就差不多明白过来了,这人也是同类,而且那个群听起来也不像什么正经群。
程落没跟那人多寒暄,态度始终礼貌疏离,但那人扯东扯西特别能聊,把他俩共同好友家二表姑同事叔叔的邻居刚生了个小孩儿都能拉出来唠唠,景灼插不上话在一边儿站着,只能拿出手机划拉。
末了还让程落等一下,回车里拿出一支玫瑰给程落,特别油腻地单眼眨了一下:“节日快乐。”
一天之内,景灼第二次见到玫瑰感觉到不爽。
上车后他还被话痨男油得浑身难受:“那人对你有意思吧?”
程落把花随意地放到扶手箱旁边:“之前追过我。”
“那怎么没追上?”景灼看了看窝在扶手箱边弯着腰的花,“长得挺好。”
“长得好就行啊?”程落笑了笑,这怎么想法这么幼稚呢。
“那就是床上不合你意了?”景灼也笑,有点儿戏谑地勾着嘴角。
程落知道他想套出来什么,没吭声地开了一会儿车才说:“没上过床。”
“……噢。”景灼扭头看着窗外,看那花还是膈应。
他现在不清楚自己现在跟程落是什么形状的关系,是远是近。
他确实说了在意,他们也确实在平安夜约了会。
但景灼看话痨男不爽的时候却没有立场多问一句,做过最亲密的事儿,没有吃醋的资格。
他们的关系可进可退,根本就没成型。程落随时可以揽着新伴儿朝他淡淡一笑说炮打腻了散了吧,也可以在电影院里像其他情侣一样让他给捂眼。
情侣和床|伴之间做的很多事儿都是重合的,但后者关系畸形到景灼对着一团乱麻,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景老师,我表现怎么样?”安静的车厢里,程落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人家都送花了,你不送吗?”
“我为什么送。”景灼瞥了他一眼,“我追你了?”
程落笑了一会儿:“勺,你现在说话特别呛知道么。不是火|药味儿那种呛,是醋味儿的。”
景灼实在接不了这话,干脆不再出声。
进了村再次回到不怎么寂静到处都是狗叫羊叫的夜,雪已经停了,平安夜街上的灯火辉煌好像从来不存在,今晚的半吊子约会显得更虚无。
灯光没了,热闹没了,很多纷杂汹涌的情绪其实都是气氛作祟。
景灼冲着半空呵了口气,在冷风中踮了踮脚:“回了。”
“今晚留在这儿吧。”程落走到他旁边,低头看着他,“陪人过节不得过到底,过一半儿给人撂下跑了叫什么事儿。”
那确实不叫个事儿,当时在毒窝程落都没撂下他跑了。
景灼背风站着,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程落给他顺到脑后,然后打开后边车门拿了个纸袋子,从里面掏出来一团灰色的东西,抖开往他脖子上一搭。
一下子被暖意包裹,景灼没反应过来,打了个激灵,感受到连脑袋带脖子地被缠了两圈才从围巾里露出眼睛。
睫毛轻|颤,褐色锃亮的眸子里闪着诧异。
程落扣住他的后颈,低头在他脑门儿上贴了一下。
“平安夜,那就平平安安吧。”程落说,“远离医院远离医生,除了我。”
“虽然不太知道羽绒服帽子拆了比带着能好看到哪儿去,但据我观察你所有外套领子都是秃的。”程落笑着说。
“……谢谢。”景灼闷在围巾里小声说,“平平安安。”
他又打开后备箱变魔术似的拿出来一捧玫瑰。
玫瑰稀稀拉拉,一朵比一朵秃,参差不齐,丑得有点儿破坏气氛。
但包装纸和丝带是精致的,应该是自己的花拿到店里找人包的。
“这是窗台上所有的花。”程落递给他,“其他的被猫拿去花瓣浴了。”
景灼接过来,噗嗤笑了,两人贼嘚儿傻地站天井中间乐了半天。
老半天才止住笑,程落捏了捏他冻红的鼻尖:“勺,我家只有一个窗台有花,也只有一只猫洗花瓣浴。”
景灼垂着眸子看着他的手,院子刚积了雪,这会儿心里特别静。
“所以不是到哪儿买一束被赠一束那样,不是你想的那么轻佻。”
心是静的,但跳得飞快,景灼低下头打断他的话:“嗯。”
程落还想说什么,他突然没有勇气再听。
习惯了若有似无的火舌,等火轮廓清晰起来,烧得热烈时他却又想后退一步,留一些余地再踌躇一下。
景灼从兜里拿出揣了一晚上一直没找着机会给的圣诞礼物,本来想走之前悄声不响留在他车上的。
程落没有很惊讶,一脸我就知道我也有礼物的得意,从他手中接过盒子。
但他没想到这礼物是景灼认真挑选过的,说好的糖突然升级成了正儿八经的圣诞礼物。
回屋程落就拆了礼物,是一支沉甸甸的钢笔,质感细腻。
“你那笔盒别随身揣着了,又是贴画又是共享中性笔的。”景灼莫名其妙想起来A哆啦……哆啦A梦的口袋,“钢笔能用住,被借走好找回来,也不占地方。”
之前程落从来没想过这个,在医院就是焦头烂额的,急着写病历的时候从笔筒抽哪支写出来都是虚线。后来常备一大盒中性笔,这个借那个借的也用不住,用完忘了补又得满世界找笔。
“回去就让单位里所有破笔都退役。”程落笑了,“你是不是也经常找不到红笔?”
这都是上班没笔用的过来人想出的招,景灼也笑了笑:“还经常问第一排学生借,批完作业眨眼又没了。”
程落坐在床边拿着钢笔摆弄半天,站起来:“我今天心情太好了,想下厨房祸害东西,请景老师批示。”
“准了。”景灼说。
在屋里玩了一会儿手机去厨房视察的时候,他特别想撤回批准。
房东厨房里没有烤箱,就一个微波炉,听到里头传来爆裂的声音,景灼立马冲过去拔下插销断了电。
一屋子糊味儿,程落浑然不觉:“还没到时间呢。”
“这什么东西!”景灼打开微波炉吓了一跳,黑黢黢一坨方块状物,滋着黑烟,仔细看还有裂纹,长得非常狂放非常工业朋克。
“蛋糕。”程落看着他拿出来的黑块块,愣了愣,“……本来是。”
“你的菜谱上说没说要用烤箱,有没有温度控制?”景灼把黑块块拍在案板上,扔掉之后抽了张纸擦了擦案板,惊讶地发现擦不掉,搓上洗洁精再使劲擦,还是一个黑色的方印子,“你别用笔了,直接把它揣兜里上班去吧,谁没笔就给他削下来一条。”
程落看着手机:“上边说一百九十度。”
“这个微波炉开了二百六。”景灼第三次是用钢丝球擦的印子,还是没擦掉。
他深吸一口气,把案板推到一边,从程落手里抽走手机,一撸袖子:“看着点儿。”
-
景灼是最懒得做饭的那种人,自己生活,下班又累,勤快的时候出去吃点儿或者自己做速食,懒得动弹就外卖零食,有时候周末从中午睡到天黑,直接略过晚饭。
上次做的那锅速食小馄饨差不多就是他的日常水平。
“看着。”景灼动作非常迅速地把面粉掺奶胡乱拌了两下放到一边,然后直接把蛋磕进碗里,再用勺子挑出蛋黄,挑一下没挑起来,破了。
“上面说蛋白里不能有蛋黄残留。”程落看看他迅速到像十年专业西点师一样的动作,又看看手机,从步骤到材料,全都对不上。
景灼开始打发掺着蛋黄的蛋白:“听我的。”
一整坨糊被送进微波炉的时候,程落还在细致地研究步骤。
没用纯蛋白,没打发到拉尖,多加了牛奶这一样原料,全程没按照多少克多少毫升的标准用量做。
程落挺不想打击他,但还是拿出新的钢丝球,准备见证第二块工业朋克艺术品的诞生了。
两人走出厨房,外头又开始下雪了。这场雪下得断断续续,纯雪碴儿没夹雨,院子里雪已经积得挺厚了。
一前一后往堂屋走的时候,程落突然站住脚,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
景灼警惕地后退一步:“别手欠啊。”
程落很快地捞了一把雪,扔到他身上。
“你几岁?”景灼疑惑地看着他,“明天别上班了,去村小吧?”
“去学前班也雪仗战斗力吊打你。”程落又往他身上扔了几团雪。
奇怪的胜负欲被激起来了。
景灼回厨房拿了个塑料盆,顺着窗台一舀,出来直接给他泼个满身。
“开挂?”程落惊讶地抖着衣服。
“你也开。”景灼再次举起盆。
还没来得及泼出去,眼前突然一白,雪落了一脑袋一肩。
程落又摇了下树,雪再次倾泻。他笑得得意:“是不是吊打?”
雪仗升级成雪恶战,两人满天井窜,一地平整光滑的雪被祸害得少皮无毛。
绿鸡扑棱出来看他俩,被飞溅的雪球误伤,顶着一脑壳雪叽叽歪歪地回屋了。
西屋门口铺了大理石,雪盖在上面看不见,两人同时踩上去的时候摔得非常干脆。
景灼肋骨还没完全好,程落倒下的前一刻尽力拉着他把重心往自己这边带,没让他直接着地。
又追又打又乐了半天早就没劲儿了,景灼试着起来,一撑又撑在大理石板上,bia叽又砸回程落身上。
俩人弱智似的叠着躺在天井一角,笑得不行。
明明咋咋呼呼鸡飞狗跳的,景灼却觉得心里特别踏实,一种不同于闲着自己在家的陌生的踏实。
身下程落一使劲坐了起来,起的时候借了一下力,是一手揽着景灼的。
终于止住傻乐了,温热的呼|吸喷在耳边,雪屑瞬间融化。
静下来只剩呼|吸的时候,细小的声音在雪地里格外清晰。
景灼扒拉了一下他的手:“起来,着凉了。”
他因为开挂手几乎没沾雪,是暖的,碰到程落的手被冰得吓了一跳。
程落好像也感觉到他愣了一下,顿了顿,低声在他耳边说:“手冷。”
无情雪仗战士,你不冷谁冷。
但背靠程落怀里,通红的耳朵不是冻得,是被他的呼吸和声音吹红的。
他垂眸看着眼前骨节分明的手,第一次见是在深夜的急诊室,覆在鼠标上的大手修长,带着力量感。
“你说,该做的都做过了,炮|友关系该怎么逾越?”程落的唇贴上他的耳尖,是热的。
“怎么越?”景灼问。
“这样。”程落动了动胳膊把他往后搂得更紧,手握上他的手。
其他地方该碰的都碰过了,也负距离过了,但这是第一次这样,掌心贴掌心地牵手。
景灼心跳得很快。
他迟疑着伸出另一只手,给程落搓着,掩饰慌乱。
手心温度逐渐一致。
“再搓该熟了。”程落说。
两人拍干净身上的雪站起来,正为逾越了一下炮|友关系气氛尴尬,景灼突然想起来什么事儿:“蛋糕!”
赶到厨房的时候蛋糕还幸存。
但也只是幸存。
一块蓬松异常表皮爆裂的褐色坨状物。
“这长得有点儿没素质啊。”程落忍着笑。
看着不像食物,吃起来竟然意外的不错,水替换成牛奶香味儿更浓。
“你之前做过这个?”程落很惊讶。
“没。”景灼说,“凭感觉,教程不一定靠谱,步骤趁手可以打乱,摸索着来。”
程落大彻大悟,甚至想再试一次。
“出去。”景灼把他推出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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