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云方才睁开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
“有什么不能说的?”幽砚挑眉问着,事不关己地放下了手中茶杯,目光悠悠望向了床边神色复杂的朝云。
亦秋不自觉喝了一口手中已有些变凉的茶水,好奇地目光却不曾从朝云身上挪开分毫。
此刻屋中除去那个半死不活的,一共就有五人,一时皆是神色各异,却又沉默得非常同步,仿佛谁也辨不清谁的心思。
短暂静默后,朝云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
她低眉沉吟了片刻,道:“九世之苦,尽于心底。”
“什么?”江羽遥不由诧异。
熏池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千年之前,金乌塑下十日,为人间带来一场浩劫,天帝为给人间一个交代,便将金乌贬下凡间历劫,此劫以十世为限,倘若十世皆不得正果,金乌便再不得归入神位。”
幽砚悠悠补充道:“这小子不争气,前九世皆以失败告终。”
熏池皱了皱眉,继续说道:“仙神历劫,一世劫难皆已锥心刺骨,九世之苦一并入梦,此中煎熬,难以估量……
梦里梦外有着不小的时差,梦外两月,梦中早已不知过去多久。”
“许是十年、百年,亦或千年。”幽砚说着,言语之中多了几分严肃,“他会在不同的梦中反复轮回,一次又一次承受梦境苦痛,等到心魂再也撑不下去,便会随着梦境一同魂飞魄散。”
江羽遥一时慌了心神:“那……那有什么办法?”
“必须入梦将其唤醒。”幽砚说,“不过既是噩梦,梦中必然凶险,且他人梦中,我们自身的修为根本不值一提,稍有差池,便会将自己也搭进去。”
“我不怕!”江羽遥说着,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我愿入梦一试!”
“若是败了,你……”熏池话到此处,不由一顿。
他眼中满是犹豫,似不知自己未能说完的自私话语,是否该在此刻说出。
可他不说,也自有人懂得。
亦秋皱了皱眉,道:“你若出了事,渐漓与月灼都会……”
江羽遥一时无言,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挣扎之意。
她若不去,又有谁愿冒此风险?
好一阵静默后,朝云竟是开口轻声说道:“扶桑曾与我说,若说九世皆不得正果,金乌便是不可度之人,她也非要试上一试,纵是舍下所有,也要全力度他一世。”
她轻声说着,忽而抬眼望向了眉头紧锁的江羽遥,笑道:“因为你信他,信他非是那不可度之人,信他心里有你,你便可做这世间唯一能度他之人。”
“我……”江羽遥原本暗淡的眸光不由亮了起来。
亦秋记得,原文之中确实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来自碧海的回忆,不过场景大不相同。
原文里,江羽遥对洛溟渊失望透顶,如今痛失一切,已是万念俱灰。
濒死之际,朝云握着她的双手,听她提起昔日还在碧海之时,曾经说过的这么一番话。
她问:“句芒,你可还记得?”
朝云答道:“这是你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我为你守着它,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放弃?”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句:“我后悔了。”
短短四个字,诉尽了这一生的错付。
她说,他非可度之人,她亦不是那个能够度他之人,她从一开始便错了。
正因如此,她放弃神位、放弃所有,以永生不入轮回为代价,诅咒洛溟渊永世不得善终。
想不到,用去回忆杀的句子,还能放在这种励志场景里用。
小鸟咕咕飞也算有点东西,写了一堆狗都不想听的破烂剧情,但世界观构架和伏笔埋得确实不错,哪怕剧情全改,也都还能用得上。
亦秋这般胡思乱想着,只听朝云又将话说了下去。
“我今日方知,他前九世无情无爱,皆沉沦于孤苦之中,唯有今生你来了,他才脱离了那些绝望的苦痛。”
朝云说,“所以,只有你能,也一定能够将他从九世绝望中唤醒。”
“我真的可以?”
“我可为你撑起接引之阵,若是遇上绝命的危险,你定不要多留。”
朝云说着,神色万分慎重道,“切记,他在梦中死去,不过是进入下一次轮回,你在梦中死去,便是真正魂飞魄散。”
那一瞬,亦秋以余光看见幽砚朝自己望了一眼,一时不由得膝盖痛了一下。
她就知道,提到这种事情,幽砚一定会在心里暗暗骂她一声傻子——不自量力,且毫不惜命的傻子。
其实,她惜命得很……
只是她也不知为何,只要幽砚遇上了危险,她便成为了电视剧里那种死也不愿抛下同伴的傻子。
可尽管如此,想起那些一次又一次的冲动之举,她仍是不曾后悔分毫。
毕竟,若是哪一次选择之时,她曾退上半步,也许今时今日,幽砚便也不会这般待她了吧。
她如此想着,一时理直气壮地扭头冲幽砚做了个鬼脸。
幽砚故意别开了目光,却没藏住唇角扬起的那抹浅浅笑意。
只见朝云自床边站了起来,转身望向了窗旁的熏池,倾身鞠了一躬,道:“熏池上神不必担忧,羽遥的安危,我定是一直放在心上的,若上神信得过我,请容我一试。”
“……”熏池沉默数秒后,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本也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只是渐漓与月灼……”
他话音未落,便见窗外自下而上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我们同意!”月灼趴在窗前,大声说道,“我和渐漓能在一起,全凭扶桑神女不计前嫌,如今她所爱之人有难,我们帮不上忙就算了,怎能因一己私念阻她分毫?”
亦秋不由得上前两步,踮起脚尖往屋外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渐漓此刻正在墙角蹲着,见被发现了,便也连忙站了起来,小声道:“我……我的想法和月灼一样。”
“你们在偷听啊!”亦秋不禁喊道。
“又不是什么秘密!”月灼理直气壮道,“我们是自己出来的,也不是被赶出来的,不能听吗?”
“能,当然能。”亦秋说着,耸了耸肩。
回身之时,只见江羽遥望着朝云,眼中满是着急:“我何时可以入梦?”
“我为下界相助,曾自封神力,如今不巧有伤在身,难以自行解除体内封印。”
朝云说着,不禁望向了熏池,“不知上神可否助我解封?”
“愿意效劳,此处人多不便,木神可随我来。”熏池说着,转身走出房门,走在前方,为朝云引路。
朝云轻叹一声,回头对江羽遥浅浅一笑,似是安慰,也是鼓励。
她转身随熏池走去,经过桌前之时,却与幽砚对视了半秒。
半秒过后,便立即垂眉而去。
亦秋不由得瘪了瘪嘴,将幽砚拉到了屋外无人之处,小声问道:“总感觉朝云有话没说完,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幽砚闻言,不由轻笑一声:“聪明了……”
亦秋摆了摆手:“免了免了,你知道啥就快说说看,别老一脸「我啥都知道,我就是不说」的样子,我都好奇死了!”
“人做梦,只会梦见已知事物或心中所思所想,噩梦更应是一人心底深处最为惧怕,最不愿面对之事。”
“所以呢?”
“既是梦境,又怎会无中生有?”幽砚反问,“你做噩梦之时,可会梦见前世苦难?”
亦秋不由呆愣半秒,眼底忽而浮现了一丝震惊之色。
她觉得她是真的不笨。
这不,幽砚随便这么一点,她便立马明白了。
第160章
在《枯枝瘦》的原文里,无论洛溟渊还是江羽遥,皆是在万念俱灰堕魔之时,方才因心魔之力冲破凡人躯壳,忆起那过往种种。
若按这设定来说,除非是堕魔或者重归神位,否则洛溟渊根本不可能拥有自己前九世的记忆。
可他偏生就是梦到了。
既然这段记忆不属于他,那便一定是有人强加于他的。
囚他入梦之人是翳鸟,所以这段记忆只能是翳鸟凭借着那个法阵给予他的。
翳鸟知道洛溟渊前九世的经历,总不可能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去偷窥了他九世吧?
若将梦中时日一并算上,亦秋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少说一年的时间了,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人忘记一部小说里的很多细节。
可虽然时日已经有些久远,亦秋依旧记得,那坑爹作者写的坑爹小说的原文里,一直有着一个提到多次的设定,那便是金乌十世轮回,前九世皆不得正果。
可原文之中却从未提过与前九世相关的任何内容,只写了最后一世如何又一次一步一步堕入那无望的深渊。
如今想来,历劫于仙神而言是为铸心,十世机会失败九次,若是无人恶意阻扰,这一颗心得是多冥顽不灵才能做到如此?
撇开原著不说,第十世的洛溟渊明显已不再是那千年前酿下大错的三足金乌,虽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却已不知比多少成人更为坚毅。
吃得苦、受得难,面对多么残酷的别离,也没有像原文中写的那样,迷失了自我。
由此便足以见得,前九世于他而言,并非真如小说里写得那般,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金乌九世历劫,九世皆败,翳鸟又恰知晓这九世的过往。
到底是金乌不可度,还是翳鸟一直从中作梗,这已是显而易见之事。
此事幽砚看得出来,朝云一定也看得出来,她甚至还可能在梦中看到了翳鸟。
所以那一瞬,朝云眼中有震惊,有诧异,甚至有些慌忙无措。
只怕是她从未想过,翳鸟竟早已疯癫至此。
“原来,洛溟渊前九世历劫失败,真与翳鸟脱不开干系……”
“你曾怀疑过我。”幽砚淡淡说道。
亦秋连忙倒吸一口凉气,抬起一双小手,摆得跟车窗上的雨刮一般:“能不能不提这个?”
“你从前对我误解颇深。”幽砚继续说着。
“那,那也不能怪我啊,小说里就是这么写的,我有什么办法?”
亦秋说着,连忙抓住了幽砚的手臂,左右摇晃了几下,讨饶道,“魔尊大人,您就大鸟不计小驼过,别再翻这旧账了吧?”
“也是,谁让我是个反派,会吃脑花的那种反派。”幽砚说着,嘴角不自觉扬起了一丝笑意。
亦秋眼角抽搐了一下,抬眉说道:“硬要翻旧账,你以前还踹我下床呢!”
“旧事不必重提。”
“怎么就不能重提了?”亦秋一时来了劲,“你还用鞭子缠住我的脚,把我拽来拽去的,有你这样的人吗!”
比起翻旧账,她还真没输过谁。
然而,下一秒她看见了幽砚的眼神警告。
这样的眼神,瞬间堵住了她的嘴巴。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鸟女人不愧是鸟女人。
亦秋不由得低眉咬了咬唇,眼里闪过一丝委屈。
抬眼之时,幽砚已朝远处缓步走去。
“你去哪儿啊?”亦秋不禁快步跟了上前,抬眼望向幽砚的眼里满满都是好奇。
“随处走走。”幽砚说着,十分自然地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拉住了亦秋细瘦的手腕。
她说,身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若非必须要管,她才懒得多看一眼。
亦秋听了,也随之点了点头。
这破小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剧情线与感情线,当初可是气得她脑仁生疼。
要不是穿进了这个世界,她也最多就是忿忿不平地骂上几日,而后另觅新欢,重新回归自己的生活正轨。
可她就是被那个自称什么时空监管者的系统选中了,就是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了幽砚的身旁,背下了必须改变主角命运的担子。
万幸,这一路并不是她一人独行。
万幸,所有的故事,都没有往她记忆里那种糟糕的方向发展。
朝云再怎么想要度化翳鸟,都不会为此伤害自己一心想要保护之人。
朝云会帮助江羽遥,江羽遥也一定能够唤醒洛溟渊。
这样的信心,无关主角光环,只因她见过幽砚,见过祸斗。
她最是明白,世人眼中所谓不可度者,总有一人能度。
只看那一人,是上前一步,或是后退一步。
数千年前,渐漓不过是退了一步,月灼便因此酿下大祸。
数千年后,渐漓再不逃避分毫,她与月灼之间反而修了善果。
而自己与幽砚亦是如此。
小说里的幽砚不曾遇见过她,便一心只想扰乱三界,不择手段也要拉着金乌堕入无边炼狱。
但今时今日的幽砚,却也因她做出了极大的改变。
或许,幽砚说得没错,她绝非善类,也曾心思歹毒,也曾双手染血。
可在仙妖神魔的眼中,苍生皆如蝼蚁一般,人类在踩死蝼蚁之时,也未必会心生怜悯,善与恶她们而言,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划分的。
这个世界观,本就架空在三界纷扰未平的乱世,万物生灵皆是一念为神,一念为魔。
可不可度,谁说了算呢?
亦秋这般想着,不禁寻了一棵大树,猴儿似的爬了上去。
妖精的身子自是比人类灵活有力许多,若是换做她原来那个每天上班下班两点一线的宅女身子,别说爬上这棵大树了,就是在这山间多走一会儿她都得连声喊累。
“爬那么高做什么?”幽砚站在树下,仰头望着在树上慢慢坐稳的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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