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宿的手很大,很宽,十指修长,刚好将段青泥的双手包裹在掌心,透过身体传来细密的温度,感受到的却是同时两个人。
片刻过后,玉宿问他:“还冷吗?”
段青泥说不出话了,微侧过头,对上那双始终淡然的眼睛。
玉宿只看了一会儿,便避开段青泥过于直白的目光。转而望向房梁上的裂缝,说:“是你赢了。”
“什么?”
“没什么。”
话音方落,胸口倏地一沉。玉宿回过神时,段青泥已经靠了上来,侧脸贴进他的怀里,闭着眼睛,拼命汲取这近在咫尺温暖。
那一刻玉宿是僵着的,他的手便生生定在原处,隔段时间才换了位置,悄然落在段青泥的肩上……看起来像环抱着他一样。
自二人相识以来,大多时候是在试探、算计、猜疑,讲究双方平等的交易。
如今还是第一次,放下戒备相拥而眠。像这般缱绻旖旎的相处方式,恐怕梦到头来也不定会有。
倘若段青泥是一个身体健全的习武之人,他从一开始便不会依赖玉宿的力量;两人原该是斗得你死我活,而非在这寒夜漫漫中,相依相偎、保持着难舍难分的暧昧姿态。
偏偏这种时候,段青泥竟对这一身病痛折磨,生出几许微妙的感激之心来。
“过了今天,我就要回天枢山了。”他想了很久,终是缓缓地说,“长岭突然少个掌门,估计乱得够呛……那帮老东西又该蠢蠢欲动了吧。”
玉宿睁开眼睛,扣在他肩上的双手,无意识地有些发紧。
“我对他们上一辈的恩怨不感兴趣。也没打算参与。但我必须知道,早前段家那场灭族内乱……究竟发生了什么。”
段青泥无端丢了十几年的记忆。真如陆暇所说,他并非天生体弱,而正相反的,还算是一块习武的料子……后来是受了怎样的伤,才沦落到脏腑俱损,被人打碎又重新拼合起来的地步?
打碎他的是谁?而拼合他的又是谁?
想当年上一代掌门傅情,单为了段家家主段秋筠,斥巨资打造一座奢华宫殿。之后没过多久,浮雪岛和段秋筠都没了;又过了十几年,傅情本人也离奇失踪。这些都是《倦仙》中没写的内容……不占据主线剧情,却直接牵连着段青泥的命运。
“寒听殿的图纸到手了,再过一阵,等我养好身体……你带我一起下去。”段青泥顾自说道,“到时真探得什么逆天禁术,都归你了,我只想求一个真相……”
“段青泥。”说到一半时,玉宿突然唤道。
“啊?”
段青泥立马应了一声,片刻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好像是玉宿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那些东西,我不需要。”玉宿淡淡地道。
段青泥:“那你……”
“和你一样,我也在找一个真相。”玉宿定定看着他,道,“现在已经找到了。”
段青泥摇摇头,当即反驳道:“不,你还是继续找吧。”
玉宿目光一沉,又不说话了。
段青泥道:“玉宿,你不要把希望放在我的身上……我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就算真走了大运,十几年前在惊蛰山庄的那人是我……他也是另一个段青泥,不可能是我本人。”
他说来说去,自己都嫌绕口,本来没打算玉宿能听懂。
结果玉宿听完以后,反愈加肯定地说:“是你。”
“都说了不是……”段青泥抹冷汗道,“你怎么不肯信呢?”
玉宿:“就是你。”
段青泥:“不是!!”
玉宿:“是。”
“是个毛啊!!”段青泥直接炸了,“你求而不得,把老子当替身吗?!”
玉宿果断地说:“没有。”
段青泥:“以后不准提这事了……我不承认,也不喜欢听!”
玉宿想了想,说:“好。”
两人终于得以片刻的安宁。
然而没多久,玉宿偏过头,突然来了一句:“祈周是谁?”
段青泥:“……”
“你说,用心和我打赌。”玉宿斜他一眼,目光停在那三道吻痕上,格外的刺眼,“用了几个心,我也不知道。”
段青泥急眼了:“我、我没有!”
玉宿淡道:“……没说你有。”
——段青泥一下子哽住了。有生之年,他居然也有吵不过玉宿的一天!
“我就一颗心,全用你身上了!”吵架吵不过,段青泥开始打感情牌,“要不你剖开看看,看里面有没有祈周好吧?”
说着拉过玉宿的手,往自己心上摁了两下,做了一个划拉开的动作。
玉宿没敢用力,也就做做样子,被他抓着手一顿瞎掰。
“你看,有吗?有吗?”段青泥指着心口道,“没有祈周吧?”
玉宿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抬起眼,再次发问:“……所以,祈周到底是谁?”
段青泥:“……”
说真的,他想把玉宿从被窝里踹出去,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醋坛子吵架,互相diss谁更渣一点——
段青泥:你把我当替身!
玉宿:你偷养野男人。
段青泥:你惦记了十四年!
玉宿:你刚见面就留吻痕。
一段时间后……
段青泥:替身竟是我自己。
玉宿:原来我就是野男人。感谢在2021-03-24 03:42:40~2021-03-25 04:1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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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嗯,都给
第二天一早, 陆暇顶着双乌青的眼圈,从房间抱出几只大药包、一沓厚纸、外带几本成了堆的医书,将它们悉数摊开来, 一样一样摆到桌面上。
“先说好, 这是看在段老家主的份上, 我才花心思救你的。”陆暇正色道,“她老人家若知道, 你同这小魔头厮混在一起, 指不定从棺材里气活过来!”
段青泥面色坦然, 回头瞥了下玉宿, 玉宿也没什么反应, 只用眼神示意陆暇快说。
陆暇见此,只好搭上段青泥的脉,硬声道:“早前你服那几味药, 余毒难以根除。也幸好不是什么烈毒,我单独配了份药方给你……往后天枢山的东西, 便不要再用了,他们只会变着法子害你。”
说着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一看就是连夜赶出来的。段青泥顺着扫了一眼,上头写的都是常见的药, 一般药铺皆可寻得,也并非什么稀世珍品。
“这么容易?”段青泥将那皱纸一收, 顿觉心情大好,“多谢了, 我回头便到镇上找药铺去……”
“谁跟你说容易了?”
陆暇将他手腕一翻,掐着脉道:“这还只是清毒!就你这破烂身子,五脏六腑全是废的, 天王老子也救不回来!”
“……”段青泥动作僵滞,脸色亦变得不大好看。玉宿站在身后,一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冷冷向陆暇道:“能治还是不能,给个准话。”
陆暇顿了顿,面对玉宿咄咄逼人的目光,终是泄气般的无奈摇头。
“我不知道,这种情况真没见过。你问别的大夫也一样,以他身体的伤损程度,本不可能活下来的……这个已经违背常理了。”
“那、那你这意思……”段青泥干巴巴道,“我到底是该死还是该活?”
陆暇深吸一口气,将手边几份药包推了过去,道:“这个,是从我祖辈传下来的独门秘药,正好适应段家人的体质。与天枢山的慢毒作用相似……它能护住你受损的经脉脏腑,暂缓身体出血的症状——虽说不能根治,但胜在无毒无害。”
段青泥接过那些药包,彼时沉下眼眸,神情已是复杂难言。玉宿还待说些什么,也被他拦住了,无声摇了摇头。
段青泥心知肚明,这一身伤病来历未知,多半与他丢失十多年的记忆相关……这不是只言片语能解释清的。
要真想治病,还得找到根源入手。
“另外,关于这些药……我还有话要讲。”
陆暇变了副表情,望向后方的玉宿,忽有些为难地问:“你能不能让他先出去?”
玉宿:“?”
段青泥:“……”
为什么又让玉宿回避?
玉宿扫了陆暇一眼,冷飕飕的,脸色十分不善。到底也没犹豫,一转身走出门外,吱呀地合上门板。
陆暇还不放心,生怕玉宿听墙角,便又伸着脖子往外面看。
段青泥耐下性子道:“神神秘秘的,你又有什么话讲?”
“你听我说……”陆暇压低声音,小心谨慎道,“我这独门秘药,说是无毒,但它药性极烈。一旦服下,体内经脉骨骼浮动,少说三个时辰剧痛难忍,浑身上下犹如万蚁噬心。”
段青泥愣了一下,刚想说句“就这”,陆暇却郑重道:“你别小巧了它,我早前治过的伤患,有被活生生疼死的。”
“什么?!”
陆暇按住他道:“你先别激动啊,我又没说不能解。”
段青泥:“如何解?”
“方法很简单。”陆暇淡定地说,“……与人交欢,可缓此痛。”
“!!!”
段青泥一句话没出口,险些咬断了舌头:“交、交什么?”
陆暇重复道:“交、欢。就是让你,找个人上、床。”
段青泥:“你再说一遍?”
陆暇喝了口茶,道:“春宵一度,万事大吉。”
段青泥一巴掌拍上桌子,怒不可遏:“你他娘的,管这叫无毒无害?”
“这也算有害的事吗?”陆暇诧异地问,“你好歹也是一门之首,都一把年纪了,老婆没娶,连小情儿也没有?”
段青泥耳朵烧红了:“老子洁身自好,不需要!”
“好好好。你洁,你最洁。”陆暇无所谓道,“大不了你回天枢山,继续用那些毒药呗……反正药效也差不多。”
段青泥听不下去了,一转身捂上耳朵,逃命似的溜了出去。
门外天色阴沉,数不清的乌云密布,迟迟看不到太阳。
玉宿备好了马,简单收拾了包裹,站不远处的小路边。陆小竹正缠着他说话,乍一个回头,见段青泥同手同脚走了出来,便也冲他挥了挥手:“喂,笨蛋掌门,你们真的要走了吗?”
段青泥脸还有点红,人也有些呆愣愣的,看着真像一个笨蛋。玉宿怕他有什么事,便过去道:“怎么了?”
段青泥结巴道:“没、没怎么。”
“笨蛋掌门,玉哥哥。”陆小竹抓住段青泥的衣摆,“你们什么时候再过来玩?”
段青泥晃了下神,半天才缓过来,摸着陆小竹的头道:“等我忙完一些事,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还是别见面了。”后方传来陆暇的声音,“外头是非多,你这一来,只怕扰了我们清净。”
段青泥顿时恼了,乍一回头,陆暇已径自跨了过来,低头于他耳边道:“说起来,有句话我还忘了提醒……毕竟啊,我们段家人体质特殊。”
段青泥:“啊?”
陆暇瞥了眼玉宿,不知想到什么,忽而有些失笑。
半晌才悄声说道:“记得准备避子汤药……”
“!!!”
段青泥瞳孔一缩,对上玉宿不明所以的表情,瞬间整张脸都烧起来了!
*
一路上莫名的气压很低。
双重意义上的……天气也是,段青泥也是。
玉宿骑着马,双手拽拉缰绳。而段青泥坐他身前,苦着张脸,打从离开医馆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安静的时间持续了太长。
这一回,终于换玉宿忍不住了,问他:“……姓陆的跟你说什么了?”
段青泥还是不说话,彼时微蹙着眉,神情竟是说不出的郑重严肃。
他正在思考一件极其重要的终身大事。
陆暇说,服药会伴有强烈的副作用。若想缓解噬心之痛,就必须找人交欢。
所以一大把年纪,没老婆也没情人,还是一只童子鸡的段掌门……必须提前找一个合适的对象。
娶个媳妇?不行,太渣了!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姑娘;
逛窑子?更不行,太不卫生了!纯洁的他实在跨不过那道坎。
这一头段青泥想得出神,而那一头玉宿伸手拉他、扯他,衣角都快拽变形了。
玉宿自己不爱吭声,却受不了段青泥不搭理他。
先前叽叽喳喳嫌吵,现又生怕他不再说话。
还好他折腾半天,段青泥总算歪过头了,只是那目光直勾勾的,一动不动,打量着玉宿近在咫尺的面庞。
棱角锋利,但不失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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