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秋渡桎梏他的手,拉沈清川坐在他床边,医生处理好他的伤口,还剩了一些药放在床边的木桌。
冷秋渡细心地用钳子,清理沈清川手心的伤口,明明自个腿上被割伤了一大道口子,闷哼都没有,看到沈清川受伤了,眉头却紧皱着,像在做什么疑难杂题。
冷秋渡生的俊秀斯文,不笑的时候有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此时,眉梢似冷松挂霜,寒气逼人,直接变成了冷冬渡了。
昏黄的灯光把他的侧脸轮廓照亮,肌肤被氤氲出如玉石的质感,低垂眼帘,专心致志处理沈清川的伤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根棉签,力度轻如蝶翅煽动,生怕把沈清川弄疼了。
这幅小心翼翼的神态,把沈清川逗乐了,“秋渡,我又不是女娇娥,不必如此小心。你这样,别人要怀疑该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了。”
冷秋渡把沈清川的手包扎好,横了貌似海棠青年一眼,“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沈清川没有放在心上,你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让我照顾呢,心里是这样想的,抬眸撞上冷秋渡那双认真的眼眸,到底不好意思泼冷水,笑着应是是。
让冷秋渡安心休息,沈清川看了一眼时间,快要接近夜里十一点了,也是该回去了。
在医院门前招了辆黄包车,老张见街道上都没有什么人,正想拉车回家。
“先生,你放心。我脚程快。”老张拉着车在街道上跑,嘀咕着好不容易接到最后一单,老天爷却不赏脸,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豆大的夏雨敲打在黄包车的油布车篷。
“没事,你慢些...”跑,沈清川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忽然黄包车颠了一下。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睡在路中央?”天色暗加上下雨路滑,老张没看清路上躺着一个人,被绊了一脚,连忙咒骂,怕磕碰到了客人,黄了这一单。
沈清川听闻撞到人了,连忙下车看看,见地面上躺着一水袖粉衣单薄的少女,头发长长,天色雨幕,看不太真面容,要是一般会以为哪里跑出来的女鬼。
第28章
瓢泼大雨,打雷声闹得人心惶惶。
沈公馆大厅的灯光还亮着,黄桂花坐在门槛的角落,双手托腮,手肘枕在膝盖上,三少爷待人宽容,又想到他面容姣好,身材挺拔如竹,半个渤海城的青年才俊都比不上他半分风姿,这么晚还没回来,心里难免有些担忧。
“先生,沈公馆到了。”车夫粗嗓大喊。
哐里哐啷,车轱辘的铁片撞击地面的声音,雷声大把车夫的声音盖去,大雨挂在路上如灰蒙蒙的纱雾。
“三少爷,你回来了!”黄桂花快步走上前,门扉外的雨水溅湿了碎花布鞋一小块。
黄桂花走近才看见,沈清川怀里还抱着一个人,黑长发的发尾有些湿漉漉,贴在水袖红衣戏服。
沈清川的手受伤了,怀里的人还是有些重量的,踉跄几步,抱着到二楼的客房,心想这少女身量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抱起来的重量还是让沈清川吃力不少。
沈清川看少女身上没有什么受伤的痕迹,就放心下来,吩咐让黄桂花照顾,给少女换一身衣服,毕竟男女有别,他不方便。
沈清川回到房里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嘴角乌青了一块,两个袖子的袖扣在打斗中被扯落,白衬衫的靠腰侧有一块污渍,这衣服是报废了,掀开衣角来看,果然肌肤果然红了一大片,还有被沙砾石子磕碰出几道细小长长血痕。
发出“嘶”的一声,打斗拉扯的时候不觉得怎么痛,现在一发现伤口,痛觉就被放大了十倍。
沈清川洗澡时,小心避开伤口,皂水还是刺激的,让他连连抽气。
“少爷!三少爷!”砰砰的敲门声,黄桂花带着哭腔。
沈清川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的,穿了一条四角裤,系上丝绸睡衣长袍,湿漉漉的头发胡乱地擦拭几下,黑色发丝还垂挂着水珠,趿着一双拖鞋急冲冲来开门。
“怎么了?怎么了?”沈清川打开门,见黄桂花嘴巴委屈扁扁的,眼睛还含着两泡泪。
“三少爷,我见那姑娘衣袖湿了一大块,好心帮他换一身衣服,还未碰到他,他醒来也不问缘由,猛地撇开我的手,也不知道是被指甲,划了我一道血痕。”
黄桂花说着,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怕沈清川不信,摊开右手臂内侧,果然上面有一道长长细细的血痕。
走道上的灯光晦暗,加上黄桂花皮肤肤色深,看着倒是不严重。
毕竟是个小姑娘,沈清川连忙宽慰她几句,明天让董婶子顿一个鸽子汤给她喝,黄桂花才破涕为笑。
跟着黄桂花到客房,既然人醒了,他也好问清楚人家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一个小姑娘大半夜的走丢了,家里人怕是会着急的。
少女安静地坐在床上,肤色有种诡异的苍白,长发如墨,加上他穿着一身水袖红衣戏服,有种惊人心魄的诡异妖美。
外面打着雷电,耀白的闪电一瞬间照亮少女的侧脸轮廓,沈清川这时才完完全全看清少女的样貌,脸颊沾着几缕湿发,双眸雾沉沉的。
沈清川心里是有点发憷的,黄桂花也躲在他身后忐忑不安,她之前看着没有这么吓人,声音颤颤说道,“三少爷,这到底...是人是鬼啊?”
肤白黑发,红衣戏服,诡异又容貌极为精致妖美的少女,在这样一个雷雨交加,电闪雷鸣的晚上,的确不同寻常。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沈清川不敢靠的太近,站在门扉处问道,虽然他不信鬼神,但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对于鬼神还是留有敬畏之心的。
“尚...尚小楼”少女努力回想,头痛欲裂,脸色苍白,顺着额头留下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之前的雨水,模糊中想到这个名字。
尚小楼的声音有种说不出魅力,好听是好听,不像女子甜美,又不似男子粗哑,有种独特的韵律。
“那你还记得你父母是谁,家住哪里?”沈清川不太敢看尚小楼的眼睛,不知道是今晚有雷雨加乘的原因,他总觉得那双雾沉沉的眼眸带给他,如同红衣厉鬼袭来的压迫感,让人心生怯怯。
尚小楼打量着不远处的青年,被雨水打湿的海棠,清隽的容貌带着几分靡丽脆弱,丝绸长袍及膝,可以看到他匀称优美的小腿。
尚小楼对上那双满怀期待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好吧!”沈清川略微失望,若是问清楚了,明天就可以送少女回家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明天我去巡捕房报一下案,说不定你父母看到报纸的寻人启事会寻过来。”
“你近段时间,就留在沈公馆。你今晚就好好休息。”沈清川怕小姑娘担心,又宽慰了他几句,还吩咐了黄桂花直接拿一套衣服过来,留给尚小楼。
黄桂花有些忿气地拿了一套新衣黄银杏碎花衣裳,料子虽然说不上是顶好,但这件衣服她最近才新制的,都还没舍得穿一次,就这样拱手让尚小楼穿,因为总不能拿少爷的衣服让一个陌生的小姑娘穿吧。
等沈清川和黄桂花关上房门,离开后,尚小楼拿出了藏在水袖里的银簪子,红如血的薄唇紧抿着,簪子的前端是银制鸟雀样式,略微暗沉,簪尾后端却是钢制,尖尖的簪尾末端还带着暗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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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沈清川身子发热了,就让司机老王去给学校递话,说今天不去学校了,还顺带给冷秋渡请假了。
黄桂花去请了街角回春堂最有名的老大夫,开了一副药方子,让学徒抓了几包中药。
沈清川原本觉得发烧不是什么要紧事,在他看来用酒精擦擦身子,或者发一场汗就好啦,黄桂花偏要小题大做,非要找大夫过来,不然就不帮着他瞒着,他昨晚夜归捡了一个少女,还带着一身伤回来。
“桂花啊,这药要不要先放着,我待会儿再喝。”沈清川看着眼前那一碗黑漆漆,气味古怪的汤药,笑嘻嘻地说,略有几分讨好。
“不行,要是先搁着,三少爷你转头就要拿去浇花了,何况这药要趁热喝才有效。”黄桂花不肯让步,那汤药可是她用文火仔细熬了两个小时。
沈清川皱了皱鼻子,他上午偷偷把汤药给倒到栀子花花盆里,当场被黄桂花抓包过一次,抬眼看她气鼓鼓的,有一股不亲眼看到他喝下去,誓不罢休的架势。
沈清川只好捏着鼻子喝下去,喝完急忙灌了一杯白开水,塞一颗蜜饯放到舌尖,压压苦味,十分羡慕坐在桌子前,乖巧喝粥的尚小楼。
第29章
大夫也给尚小楼看了,只说是磕碰到头了,记忆恢复不恢复的了,就要看淤血散后,大脑向来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组织微妙。
像今早隔壁街尾,发现了一具死尸,脑壳被人用什么利器,往太阳穴那边刺入,留了一滩血,听巡捕说是醉汉喝醉酒了,昨晚摔了一跤,跌倒时头碰到了旁边木板的铁钉。
大夫也说不准尚小楼何时能恢复记忆,只吩咐好好调养。
沈清川眉眼弯弯,坐在他对面,桌前喝粥的少女,长发披肩,黄银杏衣裳俏丽,把尚小楼身上的阴翳气质压下了几分,虽然皮肤依旧苍白,薄唇猩红,但是垂下眼帘,睫毛似扇子打下浅浅阴影,精致的面容,倒是多了几分乖巧。
看着尚小楼,沈清川想到了沈府里娇蛮妹妹沈珍菲,眼眸多了几分怜惜。
尚小楼吃完了,碗筷搁在桌面上,雾沉沉的眼眸又盯着沈清川。
“这段时间,你就把我当做是你的哥哥。”沈清川因为发烧的缘故,声音微微有些哑哑的,端起粉彩瓜蝶纹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
“等找到你父母,我再把你送回去。”沈清川其实可以把尚小楼送到救济屋,但是救济屋收留的人鱼龙混杂,把一个小姑娘送过无疑是推入火坑,尚小楼虽然阴郁了些,但对比常人容色可是十分出色的,他可了解到有些贩子专门拐小姑娘,让这样的小姑娘流落在外,等于在门前挂着一个肉包子,野狗畜生都想分一杯羹。
“哥哥...我的”尚小楼喃喃自语,低着头在认真思考这两字的意义。
沈清川见午睡休息还有两个小时,闲着无聊,就在一楼的琴房里,教尚小楼弹了一会儿钢琴,又怕他闷,教他开留声机。
尚小楼在拨弄留声机,听着金色大喇叭传出来的美妙音乐。
沈清川让人搬来画架到大厅,他也好久没有练习过画技,过几日就要教泊雅小姐,他怕技艺生疏,在美人面前出糗。
用炭笔虚虚打着轮廓,再用颜料填充画布,橘黄色的晚霞,墨绿色的芭蕉叶,树下有一个身段袅娜的旗袍美人,拿着一柄扇子半遮着面容,虽还没画出五官,凭着这轮廓就足以让人知道这是一个妖娆的美人。
“这是谁?”
沈清川正画的入迷,侧身看到尚小楼紧靠在他身侧,如同浓墨的眼眸看着画布,他陡然出声,吓了沈清川一跳,手握着画笔,差点画歪,毁了这一幅画。
“他啊,他是蕉下美人。”沈清川想了一下,才说,心里暗道也许将来会是你的嫂嫂。
画完了,沈清川就放在那里,打算等颜料阴干,再裱起来。
快到了下午两点了,中午喝的那一剂药有安神的中药,此时药效发作,沈清川的眼皮子打架,就上二楼休息了。
黄桂花从外面回来,捧着一纸皮袋子,这是三少爷吩咐给尚小楼买的几套衣服。看到尚小楼站在一楼大厅的摆件木架前,急忙放下手里的那一袋子新衣服,冲到他面前喊道,“三少爷的东西,你不要乱碰,这架子上的一样东西都能抵得上你干五年苦活的工钱。”
黄桂花夺下尚小楼手里的一尊白玉貔貅,拿衣角的布仔细擦干净,又扫了一眼木架上的摆件,没有缺少任何一样东西,她才松了一口气。
黄桂花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尚小楼,看到他雾沉沉的眸子,总觉得这少女看人的眼神不像是看活物,心里又怯怯,“看什么看?三少爷待人宽容,救你一命,好心收留你,要不然你昨晚早就死在外头街上了。”
说道这,黄桂花多了几分底气,尚小楼穿她的新衣服,还在她手臂上划了一道血痕,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疤痕,又忿忿说道,“这摆件要是摔坏了,三少爷是不会责怪你,这架子上的物件有些时老爷夫人给的,你这粗手粗脚的,若是摔坏了一件,你不但赔不起,还会连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挨骂。”
依她瞧,这尚小楼说不定是那娼子之流,眼皮子浅,没见过什么古董白玉,指不定是来勾引三少爷的,哪有正经姑娘大半夜的躺在路面上的,黄桂兰心怀恶意,关键是这尚小楼被三少爷当做妹妹,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黄桂花绝对不会承认她是心里嫉妒尚小楼,她深知自己是配不上三少爷的,若是这份心思被沈老夫人知道,她必定会被打发卖出府去。
拿起那一袋子衣服塞到尚小楼的怀里,“这是三少爷吩咐给你买的衣裳,回房去,别胡乱动三少爷东西。”
黄桂花看着尚小楼步上二楼的身影,嘀咕几句,她这样说他,他居然都没有反应,真是古怪。
尚小楼回到房间里,从纸皮袋子里拿出衣服铺在床上,一套是珍珠色的洋旗袍,另外两套是宽松的旧式七分袖长袍裙子。
眼眸不含半分情绪的,手指划过衣服边角的线条,这是给他的衣服?
双手抱起衣服,脸颊枕在布料上,轻轻摩擦,这是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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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半开着,有清凉的夏风灌入床帐。
沈清川穿着薄款的冰丝绸缎睡衣,依旧热出了一身汗,膝盖窝粉蒸细汗,侧了侧身子换个姿势却睡不着了。
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西洋时钟,原来依旧快要四点了,睡了整整两个多小时,睡太多了,有些疲倦。
“砰咣”玻璃相碰的声音。
沈清川听到动静是从二楼的客厅传来的,走过去,看到尚小楼手里拿着一瓶浅棕色液体的香水瓶,凑在鼻子下,像只好奇的小猫嗅了一下。
尚小楼打开瓶盖,被袭来的浓烈香气,呛得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沈清川被他逗笑了,从他身后绕过,拿起香水瓶说道,“这是f国的古龙水,你第一次闻可能会有些不习惯。”
“另外香水不是这样闻的。”沈清川转过身问尚小楼,“你知道香水怎么喷吗,要不我教你?”
尚小楼摇了摇头,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沈清川,眼神像是询问这新奇的东西该如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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