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卷的睫毛垂下,萧听寻浅声叹息,将殷旧给他的疗伤灵药用光了整整两瓶,厚厚地涂在南珩背上才算作罢。
南珩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晌午,身上的伤痛消了不少,只是因为系统的惩罚,总觉得还是有些浑身脱力。
萧听寻就坐在床边看书,见他醒了问了问他的伤势,就提起了关于镜妖的事情。
“今日午时,那镜妖会在斩妖台被处决,我要去一趟,你才好,就先休息吧。”
南珩却本能觉得有些不对,毕竟镜妖副本才刚开了个头,怎么boss就要下线了?
所以,这最后的场面,他不去不合适吧。
是以,他系好里衣的扣子,朝萧听寻笑了笑:“小伤而已,已经不疼了。师尊,我想一起去。”
萧听寻略微思索,点了点头,带南珩去看一看镜妖的处决,也不是什么坏事。
两人赶到流云峰后山的斩妖台时,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主位上商掌门和大长老已经到了,只有萧听寻和殷旧的位子还空着。
主位两侧,便是三位长老门下弟子的位子,南珩走过去,和薄彦、祁烬坐在一起。
斩妖台下,便是人头攒动,挤在一起的外门弟子,一个个都伸长了脑袋,瞪着眼睛等着看热闹。
南珩望向斩妖台,第一次瞧见那镜妖的模样。
和之前在铜镜内见到的黑影不同,斩妖台上绑缚着的是一个眉眼温和的婷婷少女,梳着温婉的双丫髻,头上簪着淡粉的樱花,一身杏色长裙,面上神色凛然,丝毫没有起初在铜镜中见到的疯狂。
“这是那镜妖?”南珩有点不敢置信,这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一旁祁烬点点头,也道:“是不是挺好看的?我还以为会是个疯婆子。现在看着倒是有些可怜了。”
薄彦便笑了,一对小虎牙显得有些讨喜:“祁师弟,你是忘了自己当初被她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了,也忘了自己因她受的罚了。”
“那……那她也未曾伤人性命嘛,就这么直接处死,总觉得太重了。”许是那镜妖给了他想看的结果,祁烬言语间还是对镜妖有些维护。
南珩默默打量那镜妖,也觉得处死有些重了,不过,若是她之前便害过人性命,行过恶,倒也无话可说。
毕竟那晚他在兑换简单模式之前,这姑娘确实疯的一批。
“小师弟还是太单纯。”身后,突然想起苏叶的声音。
这人一身素白的长清派校服穿的就比别人优雅,手中折扇一打,便更加倜傥了几分。
“妖物便是妖物,你现在见她温柔可怜,但她转眼就能换一副模样,杀人吮血,吸食魂魄,没什么好可怜的。”
“那你就知道?”祁烬有点不服气,“师兄你又没亲眼看见。”
“妖物杀人,魔族行恶,那都是本性,”苏叶摇摇折扇,想当然的模样,“若真是心存良善,那还叫妖魔?小师弟,看来师兄回去,得好好教教你了。”
祁烬被怼的没话说,垂下头来。
南珩皱了皱眉,看了苏叶一眼:“苏师兄话不能说的太绝对。人还有善恶之分。妖魔之中,为何就不能有良善之辈?”
苏叶望着他,柳眉一挑:“南师弟怎么替妖魔说话?身为长清派弟子,可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他语气虽然温和,但是却夹枪带棒,南珩本能觉得厌恶,正要还口,却听到主位上,萧听寻似乎在和商掌门淡声说着什么。
他住了口,仔细听着,旁边苏叶也竖起了耳朵。
片刻后,苏叶又笑了:“怪不得。做师父的还在替妖物求情,也难怪南师弟有这般看法了。”
“苏叶!”南珩蓦地冷下脸来,“我师尊也是你能评议的!”
苏叶收了折扇,桃花眼弯起:“南师弟别生气,就当我随口胡说的。”
这神情这语气,不似之前温温柔柔的人。
薄彦见两人气氛不对,一把揽过南珩肩膀:“苏师兄就这个性子,你别跟他计较。”
主位上,萧听寻应当是没和商掌门统一意见,又或者只他一个人说服力不够,商泯一声令下,郑融师兄提着一把利剑,步上了斩妖台。
郑融是商掌门未做掌门之前收的徒弟,如今商掌门成了掌门,他便被派去戒律司做了司主。
南珩望着主座上,萧听寻紧锁的眉头,又看看二长老殷旧依然空着的位子,无奈扶额。
他师尊又开始圣母病发作,管起别人的闲事来了。
斩妖台上,郑融已经举起利剑刺向了镜妖的胸口,那镜妖一直垂着的眸子,蓦地凌厉了起来。
“他呢?!”
“他为什么不来?!”
“孬种!不敢见我,当初为何要许诺我!”
“你们这些虚伪的仙门修士,有本事便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商泯!你盼这一天盼了许久了吧!你巴不得我早点死!”
“呸!伪善!做作!你们根本不如妖!”
镜妖嘶声喊叫,声音凄厉,商泯却并不动容,只催着郑融动手,底下一些外门弟子也附和的叫嚷起来。
身后,又传来苏叶的声音:“怎么样?死到临头,这妖物便装不下去了。小师弟,你还同情她吗?”
祁烬一张脸皱成一团,没有说话,看得出他很纠结。
南珩冷乜了苏叶一眼:“苏师兄今天倒是格外活跃。”
苏叶回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倒是住了口。
南珩揉了揉额角,一般像镜妖这种反应,应当是有隐情的。
可是,连萧听寻都没能说服商掌门,他出头又能怎样?
正这时,祁烬自旁边递过来一个纸袋子:“南师弟,吃这个。”
南珩有些心不在焉的接过,低头一看,便愣住了,蜜煎樱桃。
“你怎么会带这个?”他狐疑的看了祁烬一眼。
“哦,今天我出来时候,师尊说他身体不舒服,就不来了,随手把这个塞给我的,让我带着吃。”
南珩眼睛一亮,一把将纸袋子夺了过来:“祁师兄,这个借我一下!”
一把抢过祁烬手里的袋子,南珩三步并作两步奔上了斩妖台。
台上郑融的手中的除魔剑已经距离镜妖的胸口不过三寸。
南珩心中一凛,急呵道:“慢着!”
与此同时,自长老座位上,一片晶莹的冰竹叶破空而来,将郑融手中的除魔剑打掉在地。
南珩转头看了一眼台上的萧听寻,第一次觉得他师尊的圣母病关键时刻似乎还有点用处。
他勾勾嘴角,朝萧听寻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多谢师尊!”
第23章 傻小子,好自为之吧(修改)
台上的郑融被这阵仗搞蒙了。
他抬头看看台上冷着脸的萧听寻,又看看霍然而起,脸黑的像煤炭一样的商泯,愣是站在那望着地上的除魔剑,动都不敢动一下。
开玩笑,商掌门发起火来吓人的很,但若是惹恼了玉清长老,他害怕连掌门都保不住他。
南珩知他为难,伸手拍拍他肩膀:“郑师兄,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我也不是来劫人的,就是想临走之前送送她。”
郑融面有纠结,却还是退到了一边去,毕竟人家师尊都没拦着,他还能说什么。
南珩回头望去,那镜妖一双眸子淬着红光,跟LED灯似的,脸上也有筋脉一般的红色纹路,逐渐蔓延,显然是暴走了。
台上,商泯拧着一双浓眉,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玉清,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很少这般语气对几位长老说话,萧听寻听了,面上却并无什么反应,只淡淡道:“掌门息怒。
眼下镜妖的死局已定,南珩不过见其可怜,送一送罢了。”
“送一送?我只求他别给我送出什么岔子来!”
商泯负气衣袖一甩,坐了回去:“玉清啊玉清,我说你什么好?这事平澜拎不清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要插上一脚?”
“啊,还有你这小徒弟,我真是……”
他说到一半仰面扶额,一脸的痛不欲生。
亏他当初还觉得南珩乖巧老实来着,到头来竟是个能搞事的。
大长老一副老神在在:“掌门师兄,要我说,你也有点太不近人情了。这午门斩首的犯人,上路之前还有顿践行饭呢,送一送又何妨?”
商泯正在气头上,毫不留情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吃你的点心,堵上嘴!”
大长老被怼了,也不恼,呵呵一乐,真就兀自拿桌几上的糕点吃起来。
镜妖此时凶的厉害,一双纤纤玉指已经成了尖锐的利爪,瞳仁凶光大现,满是怨毒和不甘。
南珩扬了扬手中的袋子:“他没来,但是东西,托人给你带来了。”
“东西?什么东西?!”镜妖双目竟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带东西……给我了?”
南珩点头:“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樱桃果。”
“磐郎……”镜妖死死盯着南珩手上的袋子,赤红的双眸竟然奇迹般褪去了凶光,脸上骇人的纹路也尽数消退了,干净白皙的小脸上,两行清泪淌过。
南珩喟叹一声,自纸袋里取出一枚蜜煎樱桃,塞进镜妖嘴里:“吃吧,是他给你的,都是你的。”
镜妖薄红的小嘴轻轻将蜜煎樱桃含住,眼泪却流的更凶了:“都是我的?对……都是我的。”
南珩见她这副样子也有些难受,一颗颗喂给她吃,一袋子蜜饯很快便见了底。
郑融搓搓手,在一旁催促:“南师弟,差不多得了,你瞧瞧掌门那张脸,你再磨叽一会儿,都能直接拿去烧火了。”
南珩回头瞥了一眼商泯黑的发亮的脸色:……
最后一颗蜜煎樱桃送进镜妖嘴里,小姑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弯起眼睛笑了笑:“磐郎没骗我,真甜。”
她也没再为难南珩其他,只是小幅度动了动被锁妖链死死勒住的手,掌心凝出一朵白绒绒的小花来。
“多谢你,”她望着南珩,清灵干净的眼睛里,有柔和的光,“劳烦你将这朵花交给他,并且转告他,樱桃果很甜,皖娘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如果还能有来生,那也……不要再见了。”
雪白的绒花托在南珩掌心,还有些淡淡温热的触感。
他缓缓走回座位,身后,郑融的除魔剑尖声啸叫着,穿透了镜妖的胸口。
她含着浅笑慢慢闭上眼睛,最后望了一眼修木峰的方向,身体自胸口染血的地方,开始逐渐碎裂。
除魔剑能一举刺破妖物的妖丹,让妖物魂飞魄散。
那镜妖的身体化为无数晶亮的白色碎片,飘散在空中,最后竟凝成一道白光,朝南珩而来。
座上商掌门、大长老和萧听寻都猛地提了口气,但他们来不及动作,那道白光已自南珩的额间进入。
“这……这这可怎么好?”商掌门关心则乱,心焦的啪一拍桌几,“玉清,我说什么来着?不要怜悯妖物!不要轻信……”
“那只是镜妖的记忆碎片。”萧听寻淡声开口,“掌门不必忧心。”
南珩被这道白光冲的向后仰了下头,而后,便有无数个散乱的记忆碎片向他袭来。
他看到了种满灵草灵药的修木峰上,殷旧挽着袖子在采草药,拨开凌乱的草要丛,看见一只伤了腿的小兔子。
他便将药篓放下,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摸出治疗外伤的药来,给小兔子包扎。
小兔子被包好了伤口,扭头便走了,一蹦一跳,消失在草丛里。
画面一转,是一个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少女,穿着杏色的罗裙,头上簪着樱花,跟在殷旧的屁股后头。
两人自修木峰后的樱花林里穿行,在漫天粉雾中,南珩听见一串串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殷旧牵着少女坐在樱花树下,笑得满面温和,他握着少女的手,指着书上的字教她认读:“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磐石无转移,蒲苇韧如丝。”
少女便跟着他,一遍一遍的读着。
“我是蒲苇,你是磐石?那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么?”
“你姓氏太难听了,要不然,我就叫你磐郎吧。”
殷旧便笑着应好。
画面再转,眼前出现的是商泯怒气冲冲的脸。
他指着殷旧,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平澜,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袒护她?除祟阁的人已经查到我们长清派头上了!怎么?你还想为了一只兔子精,把我们整个门派都搭进去不成?!”
彼时,殷旧挺直着脊梁,目光坚毅:“但皖娘自出生起便在我修木峰上,从未曾害过人,做过恶。”
“你觉得除祟阁那帮人会管这些?世道变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我和你不一样。掌门师兄,只要我还在,就没人能带走皖娘。”
殷旧掷地有声,而在窗外趴着偷看的少女,脸上一红,羞的低下了头。
她的磐郎,是真心待她的。
再后面的画面,是长清派流云峰山脚下,殷旧手中弯刀飒飒,闪着慑人的寒光。
他将少女护在身后,只身一人,面对着除祟阁一众黑衣铁骑。
双方交手,霎时间刀剑争鸣,发出烈烈声响。
殷旧身单力薄,最终败下阵来,他身上满是血污,心腔被开了个大口子,灵核碎裂,还在茵茵流血,但他却依旧挡在少女面前。
毕竟是长清派的二长老,除祟阁怕闹出人命,还是带着人走了。
那少女满脸是泪,手化为爪,直插进自己胸口。
而后,那白皙的手,鲜血淋漓抓出,模糊的血肉间,凝出一朵白色的绒花来,那绒花和方才镜妖交给南珩的一模一样。
白绒绒的花瓣,中间一点刺目的丹红。
“磐郎,对不起,是我……是我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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